親戚朋友都知道我的工作是幫人算命，但凡與誰見面必是求財問道。四月周末的下午，
和三姐在上海的咖啡店小敘，開口便是幫她查看今年的運勢?！袄系埽阍趺闯聊耍?/p>
難道我今年很不好嗎？”三姐兩根眉毛緊湊在一起，印堂處懸起了一根針，
這在梅花易數(shù)（面相學）中，屬于特別想不開的人。我關掉手機的命盤軟件，
保持住命理師該有的沉默。窗外是人來人往的若愚路，穿梭游街的男男女女，
在梧桐新綠的誕生中讓視線的一切變得松弛。而我卻松弛不起來，她忘記了我喜木。
簡單來說，我要抹茶，她給我點的是咖啡。我端起裝滿五行屬火的馬克杯，
來避開她略顯兇相的目光，“怕你一時接受不了，不知道該不該說。”抿了一口，
味道還不錯。“你說吧，老姐還不至于這么脆弱，只要不是破財，什么事情都能接受。
”我秉持職業(yè)守則，繼續(xù)保持住沉默，然后環(huán)視店內(nèi)的客人，
大部分都是在桌上敲擊鍵盤的加班狗，以及爽聲大談幾千萬項目的資本家。
確保我接下來說的話不會引起注意，視線挪回到我姐身上，
她趁我盤查他人耳目時調(diào)整了坐姿，優(yōu)雅地翹起了二郎腿，
好使自己看起來像一位內(nèi)心強大的女人。我瞪了她一眼，是提醒她的瑜伽褲太性感，
“按照上面顯示的來看，你今年是父兇之年，而且很嚴重，我還看了一下你明年的運勢，
居然是服喪戴孝的意思，這結合起來看，老頭子今年恐怕要過世啊?！薄安粫?，
你確定沒看錯？”“這樣吧，以防萬一，我們把馬多麗的八字也看一下，看是不是重合的。
”馬多麗是我四姐，我們家姐弟五個，我是獨男老五。我打開手機，將四姐的生辰八字輸入，
三姐把頭探來，她看不懂上面顯示的圖象古文，待我一目了然，長舒一口哀嘆，
她收回了傾斜的身體。“她上面說今年家中有屬狗的人會不好，明年也是披麻戴孝。
”“老爸屬狗誒?！比憧课蛐圆鸾饬颂鞕C。我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她，
也許是和自己有關，從事多年竟也會被命運無常給捉弄，以至于內(nèi)心出現(xiàn)了復雜的心情，
一時之間默然無語，但很確定的是沒有傷心?！爸灰蠇寷]事就好，
咱爸要是今年去世的話我是能接受的?！彼闷饒A桌上的冰美式看向窗外，
剛好太陽在此時西落而歸。我心中一驚，不敢當面說出這幅異象，
她流年正好犯“目不見日”，在古代太陽就代表了丈夫和父親，她是大齡剩女?！鹜砩掀唿c，
我到達虹橋高鐵站，距離前往杭州的列車還有半小時。不是春運也人滿為患，
吵鬧迫使我找一塊相對安靜的地方，但除了貴賓候車室，哪都吵。在門口我給四姐發(fā)了微信，
“今年有時間多陪陪老爸，盡量不要和他吵架。”手機很快收到回復，“怎么突然這么說，
搞得這么玄虛。”“老爸今年運勢不好，你就不要問那么多了，照我說的做就行，
親弟弟能害你嗎？”“你去年就這么說，那你告訴我今年財運怎么樣？”“信不信隨你，
你沒財運?！庇蟹N被質(zhì)疑專業(yè)性的感覺，使我不耐煩地關掉她微信。
雖然我在國內(nèi)風水行業(yè)的名氣沒有，但怎么也算是留過洋的，在京都受教當?shù)仃庩枎煹膬赡辏?/p>
多少幫一些日本人處理了建筑布局的問題，而且還不收費。
門口引導員一直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她想跟我說話，但我不給她這個機會。
誰讓我買的是站票，連VIP的門口都不敢多待，所以又往候車檢票口走。閑逛之余，
我無聊的搜尋小學課本里父與子的場景，卻被香氣熏鼻年輕貌美的姑娘吸引。
她們大多數(shù)面容疲乏的疾走，肩上的名牌包露出寬屏電腦，
導致她們迷人的背部傾斜成一高一低，紳士的我真想幫她們分擔負重的行李。
不過當閃現(xiàn)幾張精致的臉錯認成是三姐時，我不禁收斂了好色之心。
我轉移注意觀察其他群體，檢查同班列車有沒有人臉色發(fā)青，這是職業(yè)病。
人工通道的隊列早已擠滿了雙眼迷茫的鄉(xiāng)鎮(zhèn)老年人，他們錯亂焦急的詢問還差幾分鐘，
怎么還沒來，不是提前檢票嗎，看來都想第一個沖進去。“哎，都是勞碌命。
”我一眼就看破了他們的一生。我父親作為鄉(xiāng)村教師，也勞碌了前半生，
但后半生他說因為我的出生，事業(yè)節(jié)節(jié)高升，成為了鎮(zhèn)上有名的校長。一想到他今年會死，
不，他注定會死，誰不會死呢？要學會接受生命的短暫與意外，越早越好，我安慰自己，
順便想跟父親分享這條在高鐵站感悟的雞湯文。也許是父子的心電感應，
排隊進站時他發(fā)來了微信，“兒子，今年清明節(jié)你能提前安排時間回來嗎？
我們家族定在這個禮拜天?！蔽也恢涝撛趺椿貜?，因為一開始就不打算回去。
可一想到這是他生命中倒數(shù)的見面機會，就暗自提醒，明年的清明節(jié)我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到時候每個清明節(jié)我都回去。既然我不回去，那就讓四姐代替一下，
她剛好嫁到了老家的省會城市。我點開她剛剛漏掉的消息，“下次回來記得多陪陪老媽。
”老媽，我的那位沒有文化的農(nóng)村母親，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給父親算命的事情。
搖搖晃晃跟隨人流進站，想想還是算了，哪怕他們離婚好多年，我估計她也開心不起來。
畢竟這個男人握緊了她的命。她愛他，勝過于恨他，并延續(xù)到她生命的一個甲子，一個輪回，
大半個世紀。這是我始終無法破解的夫妻問題，也是我專業(yè)技術上的短板。
我站在列車過道凝視熒光飛馳的點，欣賞成了家家戶戶的燈。它們頻頻閃過，
好像是在拒絕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我。腿站的有點麻，便想去撿漏找個空座，
這時母親曾與我說過的一句話，形成一顆環(huán)繞地球的彗星又找到了我?！澳莻€死雜種，
年輕的時候當老師，把一個女學生帶進休息室，后來把肚子搞大了才被抓到，
這種人怎么可以當校長？你說他是不是個畜生？你要是不揭發(fā)他，你就是畜生的兒子，
要不然你就是個小雜種！”死雜種指的是我父親。我不認為母親說的往事帶有報復心理，
就算我和她的母子感情到現(xiàn)在也沒有很深厚，我始終相信她不會騙人，
或者說我始終更相信農(nóng)村婦女的淳樸。剛拿到全市小學作文三等獎的我，
那時候就沒有拒絕農(nóng)民的淳樸。我擬寫了一紙罪狀交予淳樸的母親，張貼在小賣部，
遞送到教育局，讓鎮(zhèn)上有名的校長成為了更有名的校長，非但沒有讓他落馬，
還要晉升到教育局。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我的父親為什么堅決反對我寫小說。
我用極其夸張的修辭手法，在狀書中將他描寫成一位人盡可妻的“令狐沖”，
為了江湖恩怨拋家棄子，投入到雜交畜牧的科研中。他應該感謝她提供的素材，
還有教育工作者。他們不相信孩子奮筆疾書的是非，也不相信婦女撒潑打滾的舉報，
更看重他為工作住校不回家的事實。要現(xiàn)在的我坦白，這是父親的命好。要以前的我坦白，
我是討厭母親。在父親出軌前我就提醒過她，可是她不信，還扇了我?guī)鬃彀汀?/p>
而我機智的父親，在我八歲那年無意的窺探，他和一名女教師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擁抱親昵。
我媽出賣了我，暴跳如雷的他把我反鎖在屋子，先給我上了一節(jié)思想品德課，
最后給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機會讓我對外說：“告訴他們你在說謊，你根本就沒看見，
是你想讓爸爸出丑?！币粋€是教我看情況說謊，一個是不管我是不是在說謊，
先往我臉上瘋狂的扇巴掌。以前，我站他?，F(xiàn)在，不妨選擇相信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