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真是……無法理喻。
上午，公司開高層例會。
作為總裁的“貼身”助理，我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了秦知喻身后。
會議室里坐了一圈公司的副總和總監(jiān)，都是些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
我一個穿著休閑裝，坐在老板身后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用好奇和探究的眼神打量我，但沒人敢問。
會議開始，一個一個地匯報工作。
輪到市場部總監(jiān)的時候，出問題了。
“秦總，關(guān)于上個季度我們推出的那款‘青春之泉’護膚品，市場反饋……不太理想?！笔袌隹偙O(jiān)是個地中海發(fā)型的中年男人，說話時額頭一直在冒汗。
“不太理想到什么程度？”秦知喻聲音很冷。
“銷售額……比預(yù)期低了百分之七十。而且，收到了大量用戶投訴，說產(chǎn)品效果虛假宣傳，還有部分用戶出現(xiàn)了過敏反應(yīng)?！?/p>
秦知喻的臉瞬間沉了下去。
“原因。”她只說了兩個字。
“主要是……主要是我們在宣傳上，可能有點……夸大。”市場總監(jiān)的聲音越來越小，“為了快速打開市場，我們請了當紅的流量明星代言，宣傳語也用了一些……比較極限的詞匯，比如‘一夜回春’、‘逆轉(zhuǎn)肌齡’?！?/p>
“誰批的方案？”
“是……是您……”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我坐在秦知喻身后，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低氣壓。
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說：“產(chǎn)品全部下架，召回。所有購買過的用戶，三倍賠償。公開道歉。市場部總監(jiān)，引咎辭職。這個月的獎金，市場部全體取消。”
她一連串的命令，又快又狠，不留任何余地。
市場總監(jiān)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沒敢說出口。
其他高管也都低著頭，噤若寒蟬。
“散會。”秦知喻說完，站起來就走。
我跟在她后面，回了辦公室。
她一進辦公室，就把桌上的一摞文件“嘩啦”一下全掃到了地上。
“一群廢物！”她氣得胸口起伏。
我默默地蹲下身，開始一張一張地撿文件。
“別撿了！”她對我吼道。
我沒停，繼續(xù)撿。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發(fā)這么大的火。之前她對我，最多是無奈和覺得好笑，但現(xiàn)在，她是真的憤怒。
“我讓你別撿了，你聽見沒有！”她聲音更大了。
我把最后一張文件撿起來，摞整齊，放在桌上。
然后，我走到她面前。
“秦總，您剛才在會議上的決定，我認為有問題?！?/p>
她正在氣頭上，聞言冷笑一聲：“怎么，我的決定，你也要糾正？”
“是?！蔽尹c頭，“我認為您的處理方式，非常不妥?！?/p>
“哪里不妥？”
“第一，您不應(yīng)該讓市場總監(jiān)一個人承擔全部責任。這個宣傳方案，最終是您自己批準的。作為決策者，您至少要承擔百分之五十的責任。您現(xiàn)在把他開除，這是在推卸責任?！?/p>
秦知喻的臉色更難看了。
“第二，您不應(yīng)該取消整個市場部的獎金。一個項目的失敗，原因有很多，不能一竿子打死。也許部門里有員工從一開始就提出了反對意見，只是人微言輕。您這樣做，會嚴重打擊團隊的士氣，讓大家以后都不敢說真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蔽铱粗难劬Γ澳粦?yīng)該在那種狀態(tài)下做任何決定。您當時非常憤怒，情緒主導(dǎo)了您的理智。一個成功的領(lǐng)導(dǎo)者，最忌諱的就是情緒化決策。”
我說完，辦公室里安靜得可怕。
秦知喻死死地瞪著我，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
“江源，”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不敢開除你？”
“您當然可以開除我?！蔽移届o地回答，“但是，在我被開除之前，我的工作職責，就是告訴您這些。這是合同里寫明的?！?/p>
我又把合同搬了出來。
她氣得發(fā)笑：“好，好一個江源。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很簡單?！蔽艺f，“第一，現(xiàn)在，立刻，去跟您的市場部團隊道歉。”
“什么？”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為您剛才的情緒化決策道歉，也為您作為最終決策者的失誤道歉。告訴他們，責任您會一起扛。這才能重新凝聚人心?！?/p>
“第二，把市場總監(jiān)叫回來。可以降職，可以罰款，但不能直接開除。要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也給其他人一個警示?！?/p>
“第三，成立一個專門的復(fù)盤小組，把這次失敗從頭到尾捋一遍，找出真正的問題所在，是產(chǎn)品定位錯了，還是宣傳渠道不對，或者是競爭對手太強。找到根源，才能避免下次再犯?！?/p>
“第四，”我看著她，“您現(xiàn)在需要冷靜一下。我建議您去樓下的健身房跑個步，出身汗，把負面情緒發(fā)泄掉。然后，再回來處理工作?！?/p>
秦知喻就那么看著我，不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轉(zhuǎn)身，從衣架上拿下外套，徑直朝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她停下，沒有回頭。
“江源，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說的這些事，你還沒幫我辦好，你就給我滾蛋?！?/p>
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嘆了口氣。
五萬塊的月薪，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這不僅是助理，還得兼任人事、公關(guān)、心理輔導(dǎo)，甚至……是媽。
秦知喻摔門而去。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揉了揉太陽穴。
滾蛋？
好啊。
我拿出手機，先是給助理小陳打了個電話。
“小陳，你通知一下市場部全體員工，十五分鐘后，到大會議室開會。另外，把剛才被秦總‘口頭開除’的王總監(jiān)也叫回來?！?/p>
小陳在那頭猶豫了一下：“江哥，這……秦總不是剛發(fā)完火嗎？現(xiàn)在開會，是不是不太好？”
“讓你去就去，秦總的意思?！蔽抑苯影彦佀o了她。
掛了電話，我又在公司內(nèi)部系統(tǒng)里，找到了人事部總監(jiān)和公關(guān)部總監(jiān)的聯(lián)系方式，讓他們也來開會。
十五分鐘后，大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市場部的員工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跟準備上刑場一樣。王總監(jiān)更是面如死灰。
人事和公關(guān)的兩個總監(jiān)則是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我這個新來的總裁助理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走到會議桌的最前面，清了清嗓子。
“各位，長話短說?！蔽噎h(huán)視了一圈，“剛才在例會上發(fā)生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現(xiàn)在，我代表秦總，宣布幾項新的決定?！?/p>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看著我。
“第一，秦總認識到，她剛才的決策過于情緒化，對此，她向市場部的各位同事，特別是王總監(jiān)，表示誠摯的歉意。”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道歉？那個秦閻王會道歉？
王總監(jiān)更是震驚地看著我，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第二，關(guān)于‘青春之泉’項目的失敗，秦總認為，責任不應(yīng)該由市場部一個部門承擔。作為最終決策人，她負有不可推卸的領(lǐng)導(dǎo)責任。因此，收回之前對王總監(jiān)的開除決定，以及取消市場部全員獎金的處罰。”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
“第三，公司將即刻成立一個跨部門的復(fù)盤小組，由我本人擔任組長，成員從市場、研發(fā)、公關(guān)、銷售等部門抽調(diào)。小組的任務(wù)，就是徹底查清這次失敗的根本原因，并形成報告，提交給董事會。”
我頓了頓，看向公關(guān)總監(jiān)：“李總監(jiān)，你負責的部分，是立刻起草一份對公眾的道歉信，措辭要誠懇，態(tài)度要端正。賠償方案要清晰，召回流程要透明。我們不刪帖，不控評，坦誠面對這次的失誤?！?/p>
然后我又看向人事總監(jiān)：“張總監(jiān)，你負責安撫員工情緒，特別是市場部的同事，做好一對一溝通。公司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人，不是推卸責任的膽小鬼?！?/p>
最后，我看向王總監(jiān)：“王總監(jiān)，你的新任務(wù)，就是帶領(lǐng)你的團隊，全力配合復(fù)盤小組的工作，把你們從立項到宣傳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所有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都整理出來。”
我把事情一件一件安排下去。
一開始，大家還有點懵，但漸漸地，他們看我的眼神變了。
從懷疑，到驚訝，再到一絲……佩服？
安排完所有事，我看了看手表。
距離秦知喻離開，過去了四十分鐘。
“好了，就這些，大家動起來吧。”我宣布散會。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開始各司其職。
王總監(jiān)走到我面前，激動地握住我的手：“江助理，謝謝，真的謝謝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謝我沒用，好好干活，別讓秦總失望?！?/p>
我回到總裁辦公室，給自己泡了杯茶。
我不知道秦知喻回來后會怎么樣。也許她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然后真的讓我滾蛋。
但那又怎么樣呢？
我只是做了我認為正確的事。
這份工作，本來就是她求我來的。大不了，我就回去當時薪三百的健身教練。
錢少點，但心安理得。
我正想著，辦公室的門開了。
秦知喻回來了。
她真的去跑步了，換了一身運動服，頭發(fā)上還帶著濕氣，臉上沒什么表情。
她走進來，沒看我，徑直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城市。
我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喝我的茶。
過了很久，她才開口，聲音有點啞。
“都辦好了？”
“辦好了?！蔽一卮?。
“他們……沒什么反應(yīng)？”
“反應(yīng)很大?！蔽艺f，“大家都很震驚，然后……都很感激?！?/p>
她又沉默了。
夕陽的光從窗外照進來，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
那一刻，她看起來不像個女總裁，倒像個……有點孤獨的小女孩。
“江源?！彼鋈唤形业拿帧?/p>
“在。”
“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領(lǐng)導(dǎo)？”她沒有回頭，聲音很輕。
我放下茶杯，走到她身邊。
“您不是差勁，您只是……太急了。”我說，“您想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不想讓任何人失望，所以給了自己和別人太大的壓力。一旦事情不如預(yù)期，您就會失控?！?/p>
她肩膀微微動了一下。
“您很強，秦總。但有時候，示弱，也是一種強大。”
她還是沒說話。
我又說：“茶泡好了，溫的，喝一杯吧?！?/p>
我轉(zhuǎn)身去給她倒茶。
就在我轉(zhuǎn)身的瞬間，我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像是嘆息，又像是哽咽的聲音。
當我把茶杯遞給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時的樣子。
她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茶不錯?！彼f。
“那……我還用滾蛋嗎？”我試探著問。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
“滾。”她說。
我心里一沉。
“滾去財務(wù)部，讓他們給你預(yù)支三個月工資?！?/p>
我：“……”
“就當是……你今天加班的獎金?！彼f完，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看窗外，不讓我看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