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媽媽遺照前晃得厲害，黑煙裹著火苗，把相框里的笑容熏得發(fā)虛。
供桌上擺著她的念想：半塊綠豆糕（上周陪她買的，
她說比年輕時的甜）、掉漆的“勞動模范”搪瓷杯、蔫了的康乃馨——花瓣卷邊，
像極了她臨終前蒼白的嘴唇。我蹲在供桌前折紙元寶，指尖被糙紙磨紅，指縫沾著金箔碎屑。
媽媽以前總說“折得方方正正，陰間才好用”，我壓平每個角，
可越折越慌——以前她總坐在旁邊講舊事，現(xiàn)在只剩燭火“噼啪”響，
我的呼吸重得像壓了石頭?！爸ㄑ健币宦暎鹃T被風(fēng)撞開。小姨蘇蘇穿白婚紗站在門口，
裙擺沾著泥和枯草，手里舉著本紅本本，封皮金字在昏暗中泛著冷光。
她踩著高跟鞋走到爸爸身邊，聲音發(fā)膩：“哥，該辦的都辦好了。”爸爸側(cè)過身，
把我往身后擋。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涼得像冰，還在抖——以前我受委屈，這只手總是暖的，
會捏著我肩膀說“念念別怕”。蘇蘇的目光掃過遺照，嘴角挑出個怪笑。她蹲下來，
婚紗掃得供桌腿“咔嗒”響：“念念，以后我就是你媽媽了?！蔽疫o紙元寶，
未折完的邊角戳得掌心疼，金箔嵌進(jìn)肉里?！澳惘偭耍俊甭曇舭l(fā)顫，不是怕，
是氣到牙齒打顫——那紅本本封皮磨了邊，“結(jié)婚證”三個字在燭火下像沾了血?！澳钅?，
別這么跟你小姨說話?！卑职值穆曇魡〉孟裆凹埬ミ^，“我和你蘇姨……是真心的。
”“真心？”我猛地站起，膝蓋撞得供桌晃了晃，蠟燭火苗差點燎到遺照，
“我媽昨天才頭七！這證什么時候領(lǐng)的？”我伸手去搶，指尖快碰到封皮時，
爸爸突然按住我手腕。力氣大得生疼，他不敢看我眼睛，只盯著供桌角：“你媽走后第三天。
”腦子“嗡”的一聲。媽媽走時還抓著我手說“好好的”，他們卻在她尸骨未寒時領(lǐng)了證？
我看著爸爸，突然覺得陌生——他以前連媽媽生氣都會哄半天，
現(xiàn)在卻讓別的女人穿婚紗來家里。蘇蘇上前一步，裙擺帶倒了媽媽的茉莉花茶罐。
“哐當(dāng)”一聲，瓷片碎了一地，淺綠色茶葉混著茉莉花瓣散開來。
那是我用零花錢買的生日禮物，媽媽說喝著能想起姥姥家，平時都舍不得動。
蘇蘇指尖拂過碎瓷，指甲涂著豆沙色指甲油——去年媽媽生日，我陪她做的顏色，
蘇蘇當(dāng)時還問了美甲店地址。這顏色落在碎瓷上，像句無聲的嘲諷?！笆悄銒屇S的。
”蘇蘇抬眼，笑里沒溫度，“她總說放心不下你倆，還夸我細(xì)心?！薄澳愫f！
”我渾身發(fā)抖，“我媽上周二還跟我吐槽，說你總借東西不還，讓你趕緊找工作！”“夠了！
”爸爸突然吼我，“你媽都走了，別再提她的不是！”這話像耳光扇在臉上。
我愣了——以前我丟了他的公文包，他都只摸我頭說“沒事”。現(xiàn)在我講實話，
他卻為了蘇蘇兇我。蘇蘇趕緊拉爸爸胳膊，眼眶瞬間紅了：“哥，別跟孩子置氣，
我知道我來的不是時候……”她故意停住，眼神里滿是依賴。爸爸果然軟了，
嘆著氣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委屈?！碧K蘇摸出顆橘子糖——我小時候最愛的那種，
遞過來：“念念，吃顆糖？以前你總追著我要?！蔽叶⒅氖?，
指甲縫里沾著金箔碎屑——是我折元寶掉的。忽然瞥見她口袋露著個藥瓶，
白色瓶身印著藍(lán)色十字，和媽媽床頭的心臟病藥瓶一模一樣。“你口袋里是什么？
”我猛地去拽。蘇蘇后退，手死死按在口袋上，臉色驟變：“沒什么！小孩子別亂碰！
”“是不是我媽的藥？”我往前沖，腳踩在碎瓷片上，疼得倒抽氣，
卻顧不上——爸爸突然從身后抱住我，胳膊勒得我肋骨疼?！澳钅?！你鬧夠了沒有！
”他把我往房間拖，腳后跟蹭出白印，“回房間待著，別出來！”“爸！
你忘了媽媽有心臟病嗎？醫(yī)生說她不能亂吃藥！”我掙扎著喊。他停了一瞬，又繼續(xù)拖，
聲音低得像自語：“別瞎想……你蘇姨不會的……”門“砰”地關(guān)上，
反鎖聲在寂靜里格外響。我趴在門上聽，蘇蘇的軟語混著爸爸的嘆氣，
還有掃帚掃碎瓷的聲音。眼淚打濕衣襟時，我摸了摸掌心的金箔——媽媽的死，
肯定沒那么簡單。第一章紅本本上的日期我在房間待了兩個小時，
天黑透了才敢湊到貓眼外看。供桌上換了新蠟燭，媽媽的遺照擦得干凈，
旁邊擺著兩朵艷紅色康乃馨——蘇蘇買的，媽媽從來只愛淺粉。蘇蘇坐在沙發(fā)上，
穿媽媽的米白針織衫削蘋果。爸爸坐在她旁邊，手里捏著報紙，眼睛卻總往她那邊瞟。
他們像對普通夫妻，可我知道，這全是假的。我悄悄擰開門鎖，蘇蘇抬頭笑：“念念餓了吧？
煮了你愛吃的南瓜粥?！蔽覜]理她，徑直拿起供桌上的紅本本——它放在媽媽遺照旁，
像個笑話。翻開，蘇蘇笑得得意，爸爸皺著眉躲閃。登記日期是媽媽走后第三天，上周六。
“為什么選這天？”我聲音很輕，每個字都裹著冷，“我媽還在殯儀館，你們?nèi)ヮI(lǐng)證，
不覺得惡心嗎？”蘇蘇把蘋果刀“啪”拍在茶幾上：“我們是合法夫妻，領(lǐng)證天經(jīng)地義！
”“天經(jīng)地義？”我轉(zhuǎn)頭看爸爸，“媽跟你過了二十年，你就這么對她？
”爸爸起身來搶紅本本：“念念，把證給我。你還小，不懂?！薄拔也欢俊蔽液笸艘徊?，
把證抱在懷里，“我只懂我媽走了，你不該找她妹妹；我只懂你倆領(lǐng)證，是在糟踐我媽的墳！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渾！”蘇蘇尖聲喊，“要不是你媽身體不好，我和你爸早就在一起了！
”我猛地想起上個月媽媽生日——爸爸說加班，我卻在他車?yán)锟匆娛倒寤ā?/p>
媽媽對花粉過敏，那花根本不是給她的?！吧蟼€月媽生日，你說加班，
其實是見蘇蘇了對不對？”我盯著爸爸，“車?yán)锏拿倒?，是給她的對不對？
”爸爸的臉?biāo)查g通紅，張了張嘴，只吐出句：“不是你想的那樣?！薄澳鞘悄臉樱?/p>
”眼淚掉下來，“你是不是早就不愛我媽了？是不是早就跟她在一起了？
”蘇蘇過來拉我胳膊，語氣軟下來：“念念，別逼你爸。是你媽走前拉著我手，
讓我照顧你們的……”“你撒謊！”我推開她，紅本本摔在地上，金字磕掉一塊，
“我媽要是知道，死也不會瞑目！”“你怎么能這么說你媽！”爸爸沖過來抓我胳膊，
力氣大得像要捏斷，“你再胡說，我就打你！”我看著他憤怒的臉，突然累了。
這不是我爸了。我撿起紅本本，放在供桌上，對著遺照深深鞠躬：“媽，對不起，
我沒保護(hù)好你。”回房間時，我聽見蘇蘇對爸爸說：“你看，她還是太小孩子氣。
”爸爸沒說話，只嘆了口氣。第二章消失的藥盒與深夜通話蘇蘇沒走，睡在媽媽的房間。
我一夜沒合眼，滿腦子都是她口袋里的藥瓶。媽媽有嚴(yán)重的心臟病和心衰，醫(yī)生反復(fù)叮囑，
降壓藥和護(hù)心藥不能停、不能換。她每天早上都吃，
藥瓶就放在床頭抽屜——可今早我上香時，抽屜空了。后半夜，
我聽見媽媽房間有低低的說話聲。我貼在門縫上聽，
是蘇蘇在打電話：“藥處理干凈了……她女兒問過，我糊弄過去了……等房子過戶，
咱們就……”后面的話被風(fēng)吹散，我卻渾身發(fā)冷。處理干凈的藥？房子過戶？我躲回房間，
心臟跳得像要炸開。直到聽見蘇蘇去衛(wèi)生間，我才溜到媽媽房間。
抽屜、衣柜、床頭柜翻了個遍，連藥盒的影子都沒有?！罢沂裁茨?？
”蘇蘇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我嚇得轉(zhuǎn)身，她端著水杯，似笑非笑：“你媽的藥我扔了，
留著占地方?！薄罢l讓你扔的？”我吼道，“那是我媽的東西！
”“現(xiàn)在這房子是我和你爸的，你媽的東西，就是我的?！彼焓窒朊翌^，我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