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的鐵門被推開時,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像是生銹的關(guān)節(jié)在摩擦。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滿地的灰塵里投下長長的光柱,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在光里翻滾,像被驚動的蟲豸。
張昊猛地回頭,握緊【往生鈴】的手瞬間繃緊??煽辞鍋砣藭r,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門口站著的女孩頂多十五六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白校服,背著一個粉色的雙肩包,包帶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她的頭發(fā)梳成簡單的馬尾,幾縷碎發(fā)貼在額角,臉頰是不健康的蒼白,卻透著少女獨有的青澀。最顯眼的是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睜得圓圓的,帶著焦急和擔(dān)憂。
是張玥。
可這不是他記憶里那個被“冰棱癌”折磨得只剩皮包骨的妹妹。眼前的張玥臉色蒼白,左臉頰有一塊細小的猙獰的青紫色腫塊——那是一次地裂后,在詭墟里被碎玻璃劃開傷口,感染了“尸斑菌”才長出來的。
她的皮膚光滑得像剛剝殼的雞蛋,只是嘴唇有些干裂,透著淡淡的青灰色——那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卻絕不是瀕死的病態(tài)。
“鍋,你怎么樣了?”張玥的聲音帶著少女的清亮,卻因為跑得太急而有些發(fā)喘。她幾步?jīng)_到張昊面前,小手撫上他的額頭,“還好沒發(fā)燒……快躺好,醫(yī)生說你得多休息。”
她的手掌很輕,帶著點薄繭,大概是長期做零工磨出來的。張昊僵在原地,任由她把自己按回堆著舊棉絮的木箱上,鼻尖突然涌上一股酸意??諝庵酗h著的灰塵味里,隱約混著一絲消毒水的氣息。
這不是夢,妹妹的觸感太真實了,連她說話時帶著的、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的尾音,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妹妹,”張昊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我怎么了?我感覺頭有點痛?!?/p>
他得確認。確認眼前的一切不是第四重幻境,確認這雙清澈的眼睛背后,沒有那些會鉆進人瞳孔的黑色蠕蟲。
張玥一聽這話,眼圈立刻紅了,小手在他胳膊上輕輕捶了一下,力道輕得像棉花:“還說呢!你都快嚇?biāo)牢伊?!”她的聲音里帶著嗔怪,更多的卻是后怕,“你剛升到F級武者就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和馬子鳴較勁。他說你要是能抗住理想汽車的撞擊,就賠你一瓶F級基因藥劑——大鍋,你以為你是乘龍卡車???那可是時速八十公里的撞擊!”
F級武者?理想汽車?F級基因藥劑?
張昊的腦子像被重錘砸過,嗡嗡作響。這些詞匯陌生又熟悉,像被塵封的記憶突然被掀開了一角。他記得武者等級,記得基因藥劑的分級,更記得那個叫馬子鳴的富二代——仗著家里有幾個錢,在武者學(xué)院里橫行霸道,最愛用基因藥劑當(dāng)賭注羞辱別人。可他更記得,馬子鳴在2027年獸潮里,為了搶一艘浮空艇,把自己的親妹妹推下了護城河,最后卻被爬上船的異獸啃得只剩骨架。
“汽車撞擊?F級?”張昊抓住張玥的手腕,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現(xiàn)在是……新歷2025年?”
“對啊鍋,”張玥被他抓得一愣,隨即眼眶更紅了,聲音里帶上了哭腔,“你真被撞傻啦?今天是新歷2025年6月12號,你昨天下午和馬子鳴打賭被車撞,昏迷了整整一天……你別嚇我啊,我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張昊的手背上,帶著溫?zé)岬臏囟???赡菧I水落在皮膚上,卻讓張昊想起2026年酸雨季時,被酸雨淋到的灼痛感——那年妹妹為了給他搶一塊防雨布,半邊身子被酸雨澆透,皮膚像被硫酸潑過一樣潰爛,他抱著她在雨里狂奔,聽著她咬著牙說“哥我不疼”。
新歷2025年。
張昊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隨即又猛地松開,狂喜像電流一樣竄遍四肢百骸。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最后在禁區(qū)【深淵胃囊】里失去意識,是新歷2055年的事——也就是說,他回到了三十年前!
30年前,妹妹還沒有得“冰棱癌”,我記得妹妹是新歷2026被確診癌癥,被病痛折磨了整整30年,這時候的她還能穿著校服跑向他,還能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像個天使一般。
30年前,2027年的獸潮還沒圍城,2028年的蟲潮、2031年的血蝗災(zāi)、2032年的地裂、2033年的凍雨災(zāi)、2044年的影疫,最重要的是2048年的赤霧災(zāi)變還沒到來,……那些吞噬了無數(shù)生命的災(zāi)難,都還藏在未來的時間褶皺里。
重新回到30年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哈哈哈……”張昊突然低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暢快的嘶吼,震得倉庫頂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那些灰塵落在他的肩頭,像極了2055年【深淵胃囊】里,覆蓋在尸體上的灰白色腐屑。他一邊笑一邊抹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淚流滿面。那些在三重夢境里積壓的恐懼、憤怒、絕望,在這一刻全都煙消云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
他真的回來了!
“大鍋?你笑什么???”張玥被他笑得發(fā)慌,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真的撞壞腦子了?要不我們再去醫(yī)院看看吧,我攢的錢夠做個腦部掃描了……”
“不用,”張昊抓住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像是要把這失而復(fù)得的溫暖刻進骨子里。他看著妹妹蒼白的臉頰,看著她干裂的嘴唇,看著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心里暗暗發(fā)誓——這一世,他絕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他要賺很多很多錢,讓妹妹再也不用為了幾塊錢的營養(yǎng)餐發(fā)愁;他要變得很強很強,強到能撕碎所有威脅,讓馬子鳴那種渣滓再也不敢靠近他們;他要找到治愈“冰棱癌”的方法,哪怕踏遍所有禁區(qū),也要讓妹妹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看遍這世間的海和陽光。
“鍋,先把這碗藥喝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