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公主大婚當日，駙馬被雷劈死了。 舉朝震驚之際，她當眾扯下繡金嫁衣，
跪求圣旨：“兒臣愿出家為國運祈福?！?可沒人知道，她求的不是神佛，
而是被囚禁在塔頂?shù)那俺印?夜深人靜，她提著裙擺踏上幽暗旋梯：“殿下，
你等的復(fù)仇時機到了?！?他卻咬破她指尖，
將血珠抹過自己蒼白唇角： “時機未到…公主，先助我破了這戒可好？
”---喜慶的喧嘩被一聲裂帛般的巨響劈得粉碎。灼目的熾白瞬間灌滿花轎每一寸縫隙，
映亮嫁衣上繁復(fù)的金線鸞鳥，也映亮沈長寧毫無血色的臉。轎身猛地震蕩，
隨后是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伴隨著外面侍女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
和人群炸開的、無法理解的騷動。濃烈的、仿佛夏日暴雨擊打青石地面后蒸騰起的土腥氣，
混雜著一絲…一絲詭異的、血肉焦糊的惡臭，蠻橫地鉆入鼻尖。
沈長寧染著蔻丹的指尖死死掐進掌心，尖銳的痛感刺破那片空白的眩暈。來了。
吹打喜樂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只有馬蹄不安的刨動和人們壓抑的抽氣聲。
轎簾被人顫抖著掀開一角，內(nèi)侍監(jiān)煞白的臉探入，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只有眼球因極致恐懼而劇烈震顫。透過那縫隙，
她看見前方那匹額綴紅綢的駿馬已然受驚揚起前蹄，而馬側(cè)的地面上，
一團辨不清原貌的焦黑物體裹在同樣焦黑、僅存零星猩紅碎片的喜服里，
仍在絲絲縷縷地冒著青煙。她的駙馬。轟——人群的驚恐的聲浪終于后知后覺地爆發(fā)開來，
席卷了整個長安朱雀大街。沈長寧緩緩垂下眼睫，蓋住眼底一絲冰冷的了然。再抬眼時，
面上已是一片搖搖欲墜的凄惶與驚懼，她猛地抬手，狠狠扯下頭上沉甸甸的九翚四鳳冠，
重重摔在轎廂地板上！珍珠寶石迸濺零落?！肮?！”陪嫁嬤嬤驚撲上來。
沈長寧卻已一把推開她，踉蹌著沖出花轎。嫁衣迤邐在地，沾染上街石塵土。
她無視周遭所有驚駭目光，提起那沉重繡金的裙擺，朝著皇城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聲音撕裂卻清晰，穿透混亂：“父皇！天降異象，駙馬橫死，此乃不祥之兆！
兒臣懇請出家修行，入鎮(zhèn)厄塔為國運祈福，以消弭天怒！”字字泣血，句句驚心。滿街死寂。
被雷劈死的駙馬，當場要求出家的公主。這變故駭人聽聞，
足以讓最見多識廣的長安百姓瞠目結(jié)舌。高高的宮墻之上，一道明黃身影在簇擁下出現(xiàn)，
沉默地俯視著下方長街的混亂，和那個跪在一片狼藉喜慶中、身影單薄卻決絕的女兒。
……圣旨下得很快。公主孝感動天，準其所請，即日遷居鎮(zhèn)厄塔帶發(fā)修行，為國祚祈福。
鎮(zhèn)厄塔矗立在長安東北隅，與前朝廢宮相隔不遠，灰黑色的塔身直指蒼穹，沉穆而孤寂，
終年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香火與陳舊木石混合的氣息。塔共九層，
下有皇家派來的護衛(wèi)與內(nèi)侍層層把守，唯有最頂層，非詔不得入。沈長寧換下一身素青道袍，
屏退了所有侍從。塔內(nèi)光線幽暗，只有壁上一盞盞長明燈跳動著昏黃的光暈，
將她孤身拾級而上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投在冰冷斑駁的石壁上，扭曲晃動。
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的梵香和一種更深沉的、仿佛來自歲月深處的冷寂。
她的腳步聲在空塔內(nèi)回響，清晰得令人心慌。終于踏上最高層。
這里比下面任何一層都要更暗，更冷。沒有佛像，沒有經(jīng)幡，只有一扇極小極高的窗，
漏下一點稀薄的天光，勉強照亮空中浮動的微塵。角落里，一張簡陋的床榻，一方舊案，
一道清瘦孤寂的身影背對著她，默坐在窗下那一小片微光里，仿佛已與這塔的沉寂融為一體。
聽到腳步聲，那人影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沈長寧一步一步走近，裙裾拂過積著薄塵的地面，
發(fā)出窸窣輕響。她在他身后三步遠處停住。幽寂吞沒了所有聲息。良久，她開口，
聲音在這空曠里顯得既輕又冷，敲破那厚重的死寂：“殿下，”她說，“你等的復(fù)仇時機，
到了?！贝跋碌娜司従徎剡^頭來。一點微弱天光掠過他側(cè)臉，輪廓清峻得如同冰雕，
膚色是長年不見日光的冷白，唯有一雙深瞳，黑得仿佛汲取了塔內(nèi)所有的幽暗，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鎖著她。那目光里沒有驚詫，沒有激動，
只有一片沉靜的、幾乎能將人溺斃的深黯。他視線下落，停在她因緊張而微微蜷起的手上。
他忽然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觸到她的。沈長寧下意識地想縮回，
卻被他看似無力、實則不容抗拒地握住手腕。他的手指冷得像玉，那種冷意直透肌膚。
他低下頭，將她一根纖細的指尖含入唇間。沈長寧渾身猛地一顫，呼吸驟停。
指尖傳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刺痛——他竟用齒尖咬破了她的指腹！他松開她的手指，
垂眸看著那沁出的鮮紅血珠，然后，緩慢地、用一種近乎詭異的儀式感，
將那一粒血珠抹過自己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的下唇。一抹驚心動魄的嫣紅，
驟然點染了那片冷寂的蒼白。他抬眸看她，眼底似有幽焰躍動，聲音低啞得如同夢囈，
卻帶著一種致命的、蠱惑人心的力量：“時機未至…”“公主，先助我破了這戒，可好？
”指尖的刺痛尚未消散，那一點猩紅卻已烙在他蒼白的唇上，妖異得驚心。
他眼底沉著化不開的濃夜，映著她瞬間失措的臉。那句“破了這戒”如同滾燙的炭星，
濺落在幽寂的塔心，燙得空氣都嘶嘶作響。沈長寧猛地抽回手，指尖蜷縮進掌心，
那細微的傷口硌著掌紋，帶來持續(xù)不斷的、提醒般的痛?！暗钕隆彼穆曇艨嚲o了，
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弦，尾音抑制不住地發(fā)顫，“我是來與你謀事的，
不是來……”不是來與你玩這等危險旖旎的游戲。后面的話噎在喉間。因他忽然笑了。極淡，
極輕微，只是唇角極其微末地彎了一下，配著唇上那抹血色，竟有種碎裂般的脆弱美感，
可那雙眼，卻深得能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謀事？”他輕聲重復(fù)，語調(diào)緩慢，
帶著一種久不與人言、略微沙啞的質(zhì)地，“鎮(zhèn)厄塔九層，守備森嚴，銅墻鐵壁。公主以為，
你一身素縞踏進來，說一句‘時機到了’，我便能手握乾坤，將這長安城翻覆過來么？
”他微微向前傾身，那一小片微弱的天光終于照亮他整張臉。清減，寡淡，卻眉目如畫，
每一處線條都透著前朝皇室精心雕琢的優(yōu)渥痕跡，即便困頓于此，
那股溶于血脈的矜貴與孤傲也未曾折損分毫。只是眼底沉淀的陰翳太重，
壓得那份矜貴透出森然的冷意?！袄铗?，”他喚她的名，不再是疏離的“公主”，
那兩個字從他染血的唇間吐出，沾惹了某種秘而不宣的親昵，卻更令人膽寒，
“你看到的守衛(wèi)，只是你看得到的。這塔，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囚籠和陣法。我能活至今時，
非你父皇仁慈，而是他殺不了我，亦不敢貿(mào)然殺我?！薄八枰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或是……等待我自行湮滅?！彼哪抗饴湓谒琅f緊握的拳上，
那里藏著那點她帶來的血與痛?！岸?，我的公主，
你現(xiàn)在是他親手送進來的……那個‘理由’，還是……‘變數(shù)’？
”沈長寧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她預(yù)料過他的戒備，他的懷疑，甚至他的恨意——畢竟，
她是當朝公主，是囚禁他、奪了他家國天下之人的女兒。
但她未料到是這般……直刺心底的冰冷審度，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洞悉。她深吸一口氣，
壓下胸腔里翻涌的驚悸與屈辱，強迫自己迎上他那深不見底的目光：“我不是他的理由，
更非他的棋子。我是你的同盟，殿下。”“同盟？”他眉梢微挑，似聽到了極有趣的詞。
“是?！鄙蜷L寧斬釘截鐵，盡管心跳如擂鼓，“駙馬必須死。他并非普通的科舉進士，
他是父皇暗中栽培的爪牙，奉命潛入我身邊，探查的便是與前朝舊臣可能殘存的牽連。
他若活著，我束手束腳，寸步難行。而你……”她的目光掃過這逼仄的囚室，
掃過他蒼白瘦削的手腕，“殿下，你還需要等多久？又一個七年嗎？”“那你呢？”他反問，
語氣聽不出情緒，“金尊玉貴的長公主，為何要反你的父皇？為何選擇我？
”他眼底的幽光閃爍了一下，像毒蛇的信子，“因為……那至純至善的……愛情？
”最后兩個字，他吐得極輕，充滿了一種冰冷的嘲弄。沈長寧的臉色白了一瞬，
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了一下。她抿緊唇，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
聲音里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深刻的痛楚：“我的母親，敏懿皇后，并非病逝。
她是因察覺父皇與妖道煉取紫河車、戕害孕婦以妄求長生的秘辛，而被‘病逝’于冷宮。
對外宣稱，積郁成疾。”她的聲音很穩(wěn)，但袖中的指尖卻在劇烈顫抖：“她死后不過三月，
棺槨尚未正式入陵，我外祖一家——三代忠烈的靖國公府，便因一樁莫須有的巫蠱案，
滿門抄斬，雞犬不留。”她抬起眼，眼底已是一片赤紅的狠絕與水光，
直直地撞入他幽深的瞳孔：“殿下，你說，我這算不算是……至純至善的……親情？
”塔頂死寂。只有兩人交錯呼吸聲，一個壓抑粗重，一個幾不可聞。他看著她的眼睛，
那里面的痛苦和恨意洶涌澎湃，做不得假。良久，他眼底那層厚厚的冰封，
似乎裂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他緩緩靠回那片陰影里，唇上的血色已然干涸，
留下暗沉的印記。“原來如此。”他淡淡道，聽不出是感慨還是唏噓?！八?，殿下，
”沈長寧逼近一步，逼視著他，“你的戒律，你的時機，現(xiàn)在可以明言了嗎？我需要做什么？
你，又究竟需要什么，才能走出這鎮(zhèn)厄塔？”他沉默著，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這一次，
不再是純粹的審視，而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量度。塔內(nèi)幽暗，
他的輪廓幾乎要融進那片昏黑里。就在沈長寧幾乎要失去耐心時，他終于開口，
聲音低得如同嘆息，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力量：“第一戒，血戒。需至親至恨之血為引，
破開此塔禁制第一重。你方才，已然助我破了。”沈長寧心頭猛地一跳。
“至于第二戒……”他的目光滑過她的臉頰，落向塔外那一片被窗口框住的、灰蒙的天空，
“情戒?！薄扒榻??！蹦莾蓚€字從他唇間吐出，沾著未干的血色，
輕飄飄地墜入塔內(nèi)凝滯的空氣里，卻重得讓沈長寧心口一窒。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或是他仍在用那種冰冷又蠱惑的方式戲弄她?？伤难凵癯领o如水，深不見底，
沒有半分玩笑意味?！昂螢榍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fā)緊，像被看不見的絲線勒住了喉嚨。
他并未直接回答，目光從窗外那方灰蒙的天空收回，落在她臉上，細細逡巡，
仿佛在審視一件關(guān)乎成敗的器物?！版?zhèn)厄塔乃前朝國師以心頭血輔以星隕玄鐵所鑄，鎮(zhèn)我，
亦護我。九重禁制，環(huán)環(huán)相扣。血戒破其形，情戒……動其根?！彼Z速平緩，
每個字卻都帶著某種古老的、令人心悸的分量，“禁制之力源于絕對的‘鎮(zhèn)封’之意，
無情無欲，無掛無礙。若要松動它，需以最熾烈、最純粹的情念為刃，刺入其核心。
”沈長寧的指尖冰涼：“所以？”“所以，”他微微傾身，
那股冷寂的檀香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針般清冽又枯寂的氣息再次逼近，
“我需要你，公主?！薄霸谖疑磉?，想著我，念著我，”他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近乎惡魔般的誘導(dǎo)，“不是同盟之誼，不是復(fù)仇之志。是男女之情，是欲念，
是貪嗔癡念，是足以擾動這死水微瀾、讓這座冷塔都為之震顫的……癡妄?！彼斐鍪?，
冰涼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她微燙的臉頰，卻在毫厘之處停住，虛虛描摹著她的輪廓。
“想象你愛我至深，無法自拔。”沈長寧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斑駁的塔壁，
激起一陣寒顫。荒謬感裹挾著羞憤瞬間沖上頭頂?！澳惘偭耍 彼曇魤旱煤艿?，
卻抑制不住地發(fā)抖，“我是來與你謀大事的，不是來陪你演練這等……這等荒唐戲碼！
”他看著她驟然漲紅的臉和眼底迸出的怒意，嘴角那抹極淡的、破碎的笑意又浮現(xiàn)出來，
帶著一絲嘲諷，一絲了然，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晦暗?！皯虼a？”他輕聲重復(fù)，
“公主以為這是兒戲？”“難道不是？”沈長寧反唇相譏，
試圖用尖銳掩蓋心底那陣莫名的心慌，“對著一個囚徒動情？殿下，你被困七年，
莫非神智已然不清？”他并不動怒，只是那目光愈發(fā)幽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要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不清的是你，公主?！彼溃Z氣竟有幾分憐憫，
“你以為復(fù)仇是請客吃飯，是振臂一呼，是刀兵相見？不，它是最幽微的毒，最耐心的狩獵，
是最不堪的欲望碾碎最無暇的真心。”“你要掀翻的，
是一個弒妻殺岳、戕害子民以求長生的君王。他的龍椅下堆砌著無數(shù)白骨，
他的冠冕浸透著至親之血。與他斗，光明正大？你連他身邊的一條狗都扳不倒。
”他的話像淬了冰的針，一根根扎進沈長寧的耳膜，刺得她生疼，卻又無比清醒?！霸谶@里，
”他抬手，指尖輕輕點向她心口的位置，隔著一層衣料，那冰冷的意味卻仿佛直接透了進去，
“藏著最烈的火，才能燒穿最硬的鐵。”“而你，”他的指尖收回，緩緩抵在自己唇上，
那抹干涸的血色刺目，“是我此刻，唯一能借的火種?！鄙蜷L寧啞口無言。塔內(nèi)死寂，
只有她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她明白他的話有道理，殘酷卻真實。
可那種方式……那種要將自己最隱秘的情感全然敞開，
去“想象”愛上這個危險、莫測、渾身散發(fā)著致命誘惑與冰冷絕望的前朝太子的方式，
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仿佛一步踏出，便是萬劫不復(fù)?！叭粑也辉改兀?/p>
”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問?！澳潜阏埢??！彼栈厮心抗?，重新轉(zhuǎn)向那扇小窗，
側(cè)影孤寂而冷漠，仿佛剛才那個誘人動情、語出驚人的他只是她的幻覺，
“繼續(xù)做你的祈福公主，等待你父皇或許某一日心血來潮的賜婚，或者……等他一杯鴆酒。
”“畢竟，”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是嗎？關(guān)于紫河車，
關(guān)于敏懿皇后，關(guān)于靖國公府。”沈長寧的血液瞬間冷透。他沒有看她，
卻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掐住了她的命門。她早已沒有退路。從她跪在朱雀大街那一刻起，
從她踏進這鎮(zhèn)厄塔那一刻起，她就只能向前，哪怕前方是深淵，是烈焰，
是必須付出的、難以想象的代價。她死死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一點指尖的刺痛變得微不足道。良久，她極其緩慢地松開手指，
深吸了一口塔內(nèi)冰冷陳腐的空氣?！昂??！币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血腥氣。
他并未回頭。沈長寧閉上眼，復(fù)又睜開，眼底已是一片孤注一擲的清明與決絕。她嘗試著，
依他所言，去“想”。想什么？想他方才咬破她指尖時，那唇瓣冰軟濕濡的觸感？
想他困于此地七年的隱忍？想他前朝太子身份所代表的、早已傾覆的輝煌與哀慟？
還是想他此刻拒人千里的冷漠下，可能藏著的暗涌？思緒紛亂，不得要領(lǐng)。
她甚至不知該如何對一個幾乎算得上陌生的男子，憑空生出“情念”。
她的僵硬和茫然似乎被他察覺。他依舊望著窗外，聲音卻淡淡傳來，如同夢囈，
給她指了一條幽深曲折的路：“不必刻意?！薄爸恍栌浀?，從此刻起，我是你暗無天日里，
唯一能看見的光?！薄笆悄闵钕菽嗾?，唯一能抓住的藤蔓?！薄笆悄阊Ｉ畛穑?/p>
唯一能共享的秘密?！薄昂夼c愛，原本就界限模糊，公主?！鄙蜷L寧心神劇震，
怔怔地看著他那清絕又孤涼的背影。就在這時，樓下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
以及內(nèi)侍刻意抬高的、帶著試探的嗓音：“公主殿下？可需奴婢送些茶水上來？
”塔頂?shù)臍夥阵E然繃緊。沈長寧尚未反應(yīng)過來，眼前陰影驀地壓下！他動了?？斓貌豢伤甲h。
方才還沉靜如磐石的人，瞬息之間便已掠至她身前，一只手冰冷地覆上她的后頸，
將她猛地帶向他懷中，另一只手卻撐在她耳側(cè)的墻壁上，將她困在他與塔壁之間方寸之地。
冰冷的檀香混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徹底將她包裹?！叭藖砹??！彼麎旱偷穆曇舨吝^她的耳廓，
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溫熱的氣流，“演戲，會嗎？”樓下腳步聲漸近，
已踏上了通往頂層的旋梯。沈長寧心跳驟停，全身血液似乎都沖到了頭頂。
那腳步聲踏在旋梯上的悶響，一聲聲，像是踩在沈長寧驟然縮緊的心尖上。
冰冷的檀香混著他身上清冽枯寂的氣息蠻橫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覆在她后頸的手掌涼得像一塊終年不化的寒玉，激得她皮膚竄起細密的栗粒。
另一只手臂橫亙在她耳側(cè)，袖袍間沉淀的陳舊熏香和極淡的藥苦味絲絲縷縷鉆入鼻腔。
他離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垂落的眼睫，長而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淡的陰影。
近得能察覺他呼吸時極細微的氣流，拂過她額前的碎發(fā)。樓下內(nèi)侍的聲音又響了幾分，
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已到了樓梯轉(zhuǎn)角：“公主？您可在上頭？奴婢奉旨，
給您送些新沏的蒙頂甘露……”沈長寧的血液轟隆隆沖上耳廓，臉頰燙得驚人。
她能感覺到自己渾身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每一寸肌肉都繃緊了，
抗拒著這突如其來的、過分的貼近。他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耳廓，
壓低的嗓音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令人戰(zhàn)栗的喑?。骸胺潘尚鬟@般僵硬，
倒像是被我挾持了?！蹦菤庀哌^她敏感的耳垂，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麻癢。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試圖推開他，手腕卻被他看似隨意地搭上來的指尖按住。那力道不重，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禁錮意味?！叭丝粗??！彼劢尬⑻В抗饴舆^她泛紅的臉頰，
落向樓梯入口的方向，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既是祈福，心不誠，如何感應(yīng)上天？
”腳步聲已在頂層入口處停下。內(nèi)侍的身影被壁燈昏黃的光線拉長，投映在斑駁的地面上，
似乎正在猶豫是否要踏入這禁忌之地。他撐在墻上的手忽然滑下，攬住了她的腰，
將她更緊地按向自己。沈長寧猝不及防，低呼一聲，額頭險些撞上他的下頜。
隔著一層單薄的素青道袍，他手臂的線條和溫度清晰地傳遞過來，讓她渾身猛地一顫。
“殿下…！”她驚怒交加，壓著嗓子，眼底漫上水光，是羞憤，也是無措。他卻恍若未聞，
低頭，將鼻尖近乎埋入她頸側(cè)的發(fā)絲間，像一個貪婪汲取溫暖的囚徒，
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壓抑的、仿佛沉溺般的嘆息。那氣息冰冷，拂過她頸側(cè)溫熱的肌膚，
激起一片更劇烈的戰(zhàn)栗?！昂孟恪彼麎魢野愕驼Z，那聲音磨著她的神經(jīng)，“是…梅香？
”沈長寧腦中一片空白。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貼近過。即便是那被雷劈死的駙馬，
大婚當日也未曾碰過她一根手指。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迫蘇醒，
清晰地感受著這具清瘦卻有力的男性軀體帶來的壓迫與侵略，冰冷與灼熱詭異地交織。
那內(nèi)侍顯然看到了塔心相擁的兩人影，嚇得倒抽一口冷氣，慌忙低下頭，連退兩步，
聲音都變了調(diào)：“奴、奴婢不知…不知公主有客…奴婢該死！這就退下！這就退下！
”腳步聲倉皇失措地遠去，比來時快了數(shù)倍，很快消失在樓梯下方，只余下一片死寂。
人走了。那幾乎將沈長寧溺斃的冰冷氣息驟然撤離。他松開了她，后退一步，
重新拉開了那恰到好處的、疏離的距離。
仿佛剛才那個強勢攬她入懷、埋首她頸間低語的人只是她驚懼之下的幻覺。
他的表情恢復(fù)了一貫的沉寂，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似乎比平時更幽暗了幾分，
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難以捉摸的霧氣。沈長寧腿一軟，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塔壁上，
才勉強支撐住發(fā)軟的身體。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得她肋骨生疼。
臉頰、耳垂、頸側(cè)…所有被他觸碰過、氣息拂過的地方，都像被烙鐵燙過一樣，
殘留著鮮明而詭異的觸感，火辣辣地燒著。
空氣里仿佛還彌漫著那冷檀香與她身上淡淡梅香交織的、令人心悸的味道。她抬手，
指尖顫抖地碰了碰自己的頸側(cè)，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鼻尖冰涼的觸感和那聲壓抑的嘆息。
“你…”她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后余生的輕顫和無法宣泄的怒意，“你放肆！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攬過她腰肢的手上，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隨即淡漠地抬起眼?！扒榻湫枨槟顬橐?，情念需親近滋生?！彼恼Z氣平靜無波，
仿佛在闡述一道經(jīng)文奧義，“公主殿下，這只是開始?！彼D(zhuǎn)身，重新走向那扇小窗，
將背影留給她，聲音隨風傳來，冷澈如冰：“若連這點‘放肆’都受不住，談何復(fù)仇？
”“明日此時，再來?！鄙蜷L寧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后怕、還有一絲極其隱秘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戰(zhàn)栗……種種情緒在她心頭翻滾絞纏。
她看著那片孤寂的背影，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那被咬破的指尖，
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最終什么也沒說，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踉蹌著沖下那幽暗冰冷的旋梯。
腳步聲倉皇遠去。塔頂重歸死寂。窗邊，那抹孤影依舊佇立。許久，
他緩緩抬起那只方才攬過她的手，指尖在鼻端極輕地掠過。眼底，
是一片翻涌不休的、沉郁的墨色。梅香。確是梅香。冷冽中，帶著一絲極微弱的甜。
他閉上眼，喉結(jié)輕微地滾動了一下。接下來三日，沈長寧未曾踏足塔頂。并非退縮。
那日倉皇沖下旋梯，冰冷的石壁氣息灌滿肺腑，她靠在拐角陰影里，
聽著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漸漸平復(fù)，
指尖被咬破的痛感和頸側(cè)殘留的冰冷觸感反復(fù)提醒著她方才發(fā)生的一切。荒唐，羞憤，
卻……別無選擇。她需要那被困的蛟龍，而蛟龍需要一把能撬開囚籠的、淬滿情念的鑰匙。
于是這三日，她成了鎮(zhèn)厄塔最虔誠的祈福者。青燈古佛，蒲團經(jīng)卷，
她跪在塔底幽暗的佛堂里，面對著那尊面容悲憫卻眼神空洞的鎏金佛像，
一遍遍誦著晦澀的經(jīng)文。嗓音清冷平穩(wěn)，神情淡漠疏離，
連前來窺探的內(nèi)侍和護衛(wèi)都看不出半分異樣。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木魚聲聲敲擊的不是超度，
而是她心底翻涌的、無法言說的暗潮。那經(jīng)文字句在她唇齒間碾過，拼湊的不是梵語真言，
而是“情念”二字。該如何去想？如何去“念”？她試圖回憶話本里才子佳人的旖旎，
試圖勾勒一個虛幻的、深情的影子，可最終浮現(xiàn)在眼前的，總是那一抹孤寂的窗邊側(cè)影，
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眸，那蒼白唇上一點驚心的血色，
還有那冰冷的手指攬住她腰肢時，不容抗拒的力道。以及，
那聲壓低的、擦過耳廓的——“好香”。每每至此，她便心煩意亂，
誦經(jīng)的聲音會出現(xiàn)極其細微的停頓，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掐入掌心。第四日清晨，
她端著一盞新沏的茶，一步步踏上旋梯。腳步不再似第一日那般虛浮，
反而帶著一種沉下去的、認命般的決絕。素青道袍的裙擺拂過積塵的臺階，悄無聲息。
塔頂依舊幽寂，冷清。那扇小窗投下的光斑位置都未曾改變。他依舊坐在那里，
仿佛三日時光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流動的痕跡。聽到腳步聲，他并未回頭，
只是極淡地開口，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未曾說話：“來了。
”沈長寧將茶盞輕輕放在那張舊案上，茶水微漾，映出她沒什么表情的臉。“殿下安好。
”她語氣平淡，如同例行公事。他終于側(cè)過臉，目光落在她身上，細細打量，
像是在檢查一件失而復(fù)得的工具。那目光依舊具有穿透力，讓她幾乎要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
“茶？”他視線掃過案上那盞熱氣裊裊的清茶。“蒙頂甘露?！鄙蜷L寧道，
“殿下昔日……應(yīng)是慣飲此茶?！鼻俺邮捬埽慈豕跁r便以風雅著稱，尤愛蒙頂仙茶。
這不是秘密。他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別的什么。并未去碰那茶盞，
只道：“難為公主還記得。”沉默再度降臨。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沈長寧攥了攥袖中的手指，主動打破了沉寂：“殿下所說的……情念，我不知該如何做。
”她垂下眼，盯著地上一道細微的裂縫，“我試了，并無頭緒?！薄盁o需刻意營造。
”他聲音平淡無波，“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流轉(zhuǎn)，皆可為引。公主只需……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