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27 歲,寫字樓里一顆隨時可被替換的螺絲釘。
早上 7:40 的 302 路公交,永遠塞在第三個紅燈;晚上 8:10 的電梯,
永遠超載報警。生活像一條單行道,路牌寫著「家?公司」,沒有出口。可他知道,
還有另一條路——在他睡著以后。夜里,23:57,林逸加班到整層燈都熄滅。
他關(guān)掉最后一盞日光燈,卻聽見頭頂?shù)闹醒肟照{(diào)風口里傳出極輕的“咔噠”一聲,
像有人在黑暗里替他按下錄音鍵。那聲音和夢里鐘樓齒輪咬合的聲響一模一樣,忽然間,
林逸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一扇生銹的鐵門映入眼簾,他懷著一絲疑惑緩緩?fù)崎_,
走進一座從沒去過卻無比熟悉的小鎮(zhèn)。石板路帶著青苔的潮氣,路燈是 80 年代的老款,
罩著磨砂玻璃;拐角處那家「晚風唱片」放著張國榮的老歌,老板沖他抬抬下巴:“來啦,
還是黑咖啡?”他接過杯子,掌心溫度真實得發(fā)燙。6:30,鬧鐘沒響,
空氣里還殘留著咖啡的苦味。林逸猛地坐起,發(fā)現(xiàn)手邊多了一根極細的銅絲,
彎成鐘擺的形狀,他把銅絲對著晨光看,內(nèi)壁刻著幾乎看不清的一行字:“302 路,
第三個紅燈,剎車聲?!碑斕煸缟希诠卉嚿下犚娝緳C猛踩剎車,
輪胎摩擦聲與夢里銅絲振動的頻率完全重合,林逸只感覺耳膜被尖銳的剎車聲刺得一麻。
那聲音像一根細針,順著鼓膜一路扎進記憶深處,
挑開了他刻意壓制的荒誕念頭——“如果夢能滲透現(xiàn)實,那現(xiàn)實會不會也在夢里漏水?
”他的掌心瞬間沁出一層薄汗,銅絲隔著布料貼在皮膚上,冰涼得像一枚隨時會融化的冰針。
車窗外的紅燈還剩 28 秒,他數(shù)著秒,心臟卻越跳越快,
仿佛那 28 秒是命運給他的倒計時:28、27……他忽然希望燈永遠不要變綠,
這樣就不用面對下一個未知。茶水間,林逸心不在焉的在辦公位上泡速溶咖啡,
紙杯底漏出一小灘褐色液體,在桌面上自動洇出小鎮(zhèn)石板路的紋路。小李進來時,
紋路已經(jīng)蒸發(fā),只剩杯底一圈鐵銹色的圓環(huán)。見狀便彎腰幫忙擦掉桌子上的污漬,
袖口滑下一截手鏈——細細的銅鏈上穿著一枚微型鐘擺吊墜,
與林逸兜里的銅絲形狀一模一樣。林逸怔住:“你……也見過那家唱片店?
”小李慌忙把鏈子塞回去,干笑:“嗐,淘寶買的,九塊九還包郵呢!
”林逸把杯子遞給小李:“你聞聞?!毙±畎櫛亲樱骸跋耔F銹,
又像……唱片店那股舊塑料味。”他低頭,指腹上竟有一圈淡淡的褐色印漬——像咖啡,
也像鐵銹?!傲忠?,你又在發(fā)呆了!”小李的圓珠筆敲在他桌面上。
“沒……想到了那個奇怪的夢?!毙±钚λ骸吧倏袋c穿越小說,夢就是夢,
哪可能真到連鐵銹味都帶回來?”林逸沒笑。他掏出那枚印漬,在紙巾上擦了一下,
褐色暈開,像干透的血。小李的笑容僵住,半秒后恢復(fù):“你昨晚偷偷去加班了吧?別嚇我。
”林逸沒回話,聽到了老板的叫聲:“林逸!你給我滾進來!
”錯誤率 18% 的數(shù)據(jù)報表被老板摔在桌上。老板摔報表的瞬間,
一張被靜電吸起的 A4 紙在半空翻了個面,背面印著“晚風唱片”的廣告,
聯(lián)系電話那欄寫著林逸的手機號后四位。老板沒看見,紙落在地上時自動碎成齏粉,
像被時間快進過的墻皮?!傲忠荩阕罱陙G哪兒了?”他想說自己只是沒睡好,
卻聽見自己脫口而出:“老板,你有沒有試過——夢里做完的工作,醒來發(fā)現(xiàn)真的完成了?
”話一出口,林逸就后悔了。那聲音不像自己的,倒像是從夢里借來的幽靈,
借他的聲帶發(fā)了一句瘋言瘋語。老板的瞳孔微微放大,
林逸在那雙瞳孔里看見自己被縮成一粒塵埃:荒謬、可憐、隨時可被吹散,像在看一個瘋子,
緩緩道:“好了,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多休息休息吧…”午休,小李拉他去頂樓透氣。
頂樓,小李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遞給林逸一支。林逸搖頭,
火光映出他眼底的血絲:“我老家以前有家壓片廠,后來失火,我爸在里面……”他停住,
吐出一口煙,“有時候做夢,會聽見齒輪咔噠咔噠,像給死人上發(fā)條。
”夜風裹著煙味撲到臉上,林逸嗅到一絲焦糊,像夢里鐘樓電線短路的味道。
他盯著小李的側(cè)臉,心猛地一動,
忽然生出一種荒誕的親切:原來不止他一個人被時間偷偷剪了口子。
他想開口問“你是不是也怕醒來”,卻怕一問就把這脆弱的同盟戳破。
于是他把所有疑問咽回喉嚨,讓它們在胃里發(fā)酵成酸澀的泡沫,只是把銅絲插進欄桿,
掏出那枚銅絲,把它插進欄桿的螺絲孔里——嚴絲合縫。小李愣?。骸澳銖哪膬号??
”“夢里有人遞給我的,說是‘鑰匙’?!痹捯粑绰洌~絲“嗡”地一聲共振,
對面玻璃幕墻上映出小鎮(zhèn)鐘樓的虛影,
指針正指向12:00——正午的太陽卻像午夜的路燈一樣昏暗?!案鐐儍?,你狀態(tài)不對。
”林逸望著對面玻璃幕墻里映出的自己,眼眶青黑,像日夜同時入駐?!靶±睿?/p>
我懷疑……夢不是夢。”“那是什么?平行宇宙?前世記憶?”小李聳聳肩,
用玩笑蓋住不安,“別走火入魔,晚上早點睡,少喝咖啡。”可林逸心里明白,
真正讓他徹夜難眠的,不是咖啡因,而是“醒來”兩個字越來越像一句謊言。當天夜里,
他又推開那扇鐵門。小鎮(zhèn)盡頭,一座鐘樓滴答作響,
指針停在他每次醒來的時刻——06:30。鐘樓墻皮剝落,
露出一行小字:“如果明天你還在,就留下來?!憋L吹起廣告單,落在腳邊,
上面印著明天的日期:2025 年 8 月 28 日。這一次,他沒有在鬧鐘響前驚醒,
而是抬手,把鐘樓的指針往前撥了一格。就在指針撥到 06:31 的瞬間,
整個小鎮(zhèn)的路燈同時閃爍,像老式電視機信號不穩(wěn)。滴答——時間動了!6:31,
林逸第一次比鬧鐘醒得晚。床頭多了一張黑膠唱片,封套寫著《晚風》。
林逸把那張《晚風》黑膠塞進背包,像揣著一塊燒紅的炭。來到公司,
他把它放進公司的破音箱,前奏響起的那一刻,
小李瞪大眼:“這歌……不是你昨晚夢里那家店放的?”《晚風》放到副歌,
音箱旁的電話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晚風唱片”。林逸接起,對面只有鐘樓的滴答聲。
他看向窗外,陽光下的柏油路開始滲水,水紋里浮出小鎮(zhèn)的石板縫隙。
小李喃喃:“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在那邊了?
”林逸輕聲細語道:“夢和現(xiàn)實的邊界……好像開始漏了…”18:30,下班打卡。
林逸把工牌插回卡槽,
機器卻彈出一張新的工牌——姓名:林逸;部門:晚風鎮(zhèn);職位:守鐘人。他低頭,
銅絲不知何時已經(jīng)纏在工牌掛繩上,像一枚正在走動的微型鐘擺。走到公司樓外,
對面的小廣場正在籌辦周末集市,支起的彩燈還沒點亮,
空氣里混著塑料雨布和糖炒栗子的味道。林逸繞到背光處,把銅絲從掛繩里解下來,
對著夕陽捻動。銅絲像被無形的手撥了一下,在指尖飛快旋轉(zhuǎn),最終停成一條筆直的線,
指向東南——正是地圖上那片被拆遷圍板圈起來的舊倉庫區(qū)。那里,
五年前曾是一家唱片壓片廠,后來失火,只剩半截煙囪。林逸記得,
夢里“晚風唱片”的收銀臺抽屜里,壓著一張焦黃的名片,廠址正是此地。
他選擇跟著銅絲走,想一探究竟。晚高峰的喇叭聲像被拔掉電源的收音機,
突然啞了;路燈一盞接一盞提前亮起,光暈里飄著極細的灰色顆粒,像舊膠片刮花后的噪點。
越靠近倉庫,空氣越潮,鞋底踩到青苔,發(fā)出“嘰咕”一聲,仿佛踩進了夢里的石板路。
圍板上新刷的“拆”字未干,油漆順著鐵皮往下淌,滴在地面,匯成一條暗紅色的小溪,
把林逸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倉庫門半掩,銹鎖被撬開,鎖孔里插著一把銅鑰匙,
齒口與銅絲完全吻合。林逸輕輕一擰,銅絲在鎖孔里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
像把鬧鐘往后撥了一格,
林逸忽然想起第一次撥指針時手機上跳閃的“已錯過”——原來不是鬧鐘晚了,
是世界早了一分鐘。門軸發(fā)出干澀的呻吟,像多年未開的留聲機。里面沒有焦土味,
反而飄著黑膠剛拆封時的淡淡樟腦味。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在一排排未拆封的唱片紙?zhí)咨希?/p>
全是空白封面,只在脊背上印著燙金編號:WY-2025-08-28。
林逸抽出最靠近門口的那張,封套卻在他手里慢慢顯影,浮現(xiàn)出小鎮(zhèn)鐘樓的照片,
指針停在06:31,右下角潦草簽名:L.Y.“你終于來了。”聲音從暗處流出,
像舊磁帶倒帶時的拖尾。林逸抬頭,看見一個穿褪色牛仔外套的男人,左耳垂缺了一角,
像被歲月咬過。那人把手里的小型手電關(guān)掉,臉孔在余光里顯得過分年輕,
可眼角卻有與年紀不符的細紋。林逸認得他——夢里“晚風唱片”的老板,
只是此刻沒戴那副圓框眼鏡。老板把一張折疊的工牌遞過來,塑料殼邊緣磨得發(fā)白,
照片卻是林逸十年前的模樣,稚氣未脫,職位欄寫著:見習(xí)守鐘人。
老板的手指在“見習(xí)”兩字上點了點:“你當年把指針往回撥了半圈,得扣實習(x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