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fēng)峪坊市的臟亂角落,此刻卻因一杯茶而前所未有地?zé)狒[。
靈珠碰撞的清脆聲響不絕于耳,幾乎要淹沒了修士們的喧嘩。蘇茗悅手忙腳亂,收錢、遞茶,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感覺像是在做夢。那只粗陶碗里的靈珠越堆越高,映亮了她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頰。
“姑娘!再給我一杯!老天爺,我卡了三年的瓶頸竟有松動的跡象!”一個中年修士激動得聲音發(fā)顫,捧著空竹筒的手都在抖。
“此茶只應(yīng)天上有!這三靈珠,太值了!”另一人閉目回味,滿臉陶醉。
蘇茗悅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嘴上卻不忘維持秩序:“大家別急!都有都有!呃……今日備料有限,每人限購一杯哈!”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饑餓營銷,古今通用!
人群外圍,墨清寒靜立如松。他周身的寒意無形中隔開了一小片空間,讓蘇茗悅不至于被徹底擠垮。他低垂著眼瞼,目光落在自己修長而指節(jié)分明的手上,仿佛仍在細(xì)細(xì)回味。
那杯名喚【沁雪】的茶飲,口感層次奇妙,冰涼清甜自不必說。更難得的是其中蘊含的那股溫和而純凈的靈力,如初春雪水潺潺流過干涸皸裂的河床,所過之處,竟將他體內(nèi)因丹藥反噬而躁動不休的心魔戾氣悄然撫平了片刻。
這種靈臺清明、經(jīng)脈舒緩的安寧之感,他已久違了多久?一年?還是自從心魔滋生之日起?
然而,這份難得的寧靜并未讓他放松警惕。他冷冽的視線掃過喧囂的人群,精準(zhǔn)地鎖定了幾條不合時宜的身影。那幾人并未像其他修士那般急切爭搶,只是隱在人群外圍,眼神閃爍,不住地打量著攤位和忙得團團轉(zhuǎn)的蘇茗悅,目光中帶著審視與算計。
墨清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
與此同時,坊市最為氣派的“丹鼎閣”分店后院,氣氛卻截然不同。
一只釉色上佳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摜在地上,“啪”地一聲脆響,碎片四濺,溫?zé)岬牟杷疄R濕了旁邊伙計的褲腳,那伙計嚇得一哆嗦,頭垂得更低了。
“廢物!”
丹鼎閣執(zhí)事趙奎面色鐵青,胸脯因怒氣而劇烈起伏。他方才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計剛回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描述了巷尾那突如其來的火爆場面。
“一杯破葉子沖的水,賣三靈珠?還一群人搶著買?”趙奎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那丫頭什么來路?查清楚沒有?”
“回…回趙執(zhí)事,”伙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就…就是個面生的煉氣小女修,之前沒見過。賣的是一種叫…叫【沁雪】的茶水,聞著是挺香……”
“香頂個屁用!”趙奎粗暴地打斷他,眼神陰鷙,“能助長修為嗎?能突破瓶頸嗎?能壓制心魔嗎?我看他們是昏了頭!”
他煩躁地在廳內(nèi)踱步。丹鼎閣壟斷黑風(fēng)峪坊市的低階丹藥生意已久,尤其是那些價格低廉、效果一般、副作用卻不小的丹藥,比如墨清寒常買的那種“清心丹液”,利潤極為可觀。如今突然冒出一個賣茶水的,價格不高,效果卻似乎奇佳,直接動搖了丹鼎閣的根基——那些依賴低價丹藥的底層修士們。
更重要的是,他剛剛接到上頭的指示,要徹底斷掉凌霄宗那個叫墨清寒的弟子的藥路。這節(jié)骨眼上,決不允許出現(xiàn)任何變數(shù)!
“不能再讓她這么搞下去!”趙奎猛地停下腳步,眼中閃過厲色,“跟我走!去會會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
……
巷尾,“不羨仙”攤前。
最后一份【沁雪】售罄,蘇茗悅看著滿滿一陶碗的靈珠,長舒一口氣,累得幾乎想直接坐在地上,但心里的喜悅卻像泡泡一樣咕嘟咕嘟往上冒。
就在這時,人群忽然安靜了些,自發(fā)地向兩側(cè)分開。
趙奎帶著三四名膀大腰圓、明顯是體修出身的伙計,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他看也沒看那碗靈珠,目光直接落在蘇茗悅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就是你在此地售賣不明藥液?”趙奎聲音尖刻,上來就先扣帽子。
蘇茗悅心頭一緊,但面上還是擠出笑容:“這位執(zhí)事誤會了,小女子賣的不是藥液,只是普通的茶飲?!?/p>
“茶飲?”趙奎嗤笑一聲,手指幾乎戳到蘇茗悅臉上,“普通的茶飲能賣三靈珠?能讓人喝了說什么瓶頸松動?騙鬼呢!我看你就是在里面添加了透支潛力的虎狼之藥,戕害同道!你這東西,經(jīng)過丹鼎閣鑒定嗎?有許可嗎?”
一連串的質(zhì)問劈頭蓋臉砸下來,帶著筑基期修士的威壓,讓只有煉氣初期的蘇茗悅臉色發(fā)白,呼吸都有些困難。周圍的修士們面面相覷,無人敢出聲。丹鼎閣在黑風(fēng)峪勢力不小,沒人愿意輕易得罪。
蘇茗悅攥緊了手指,強自鎮(zhèn)定:“執(zhí)事大人,我的茶只用新鮮靈葉和野果調(diào)制,絕無任何不良添加,大家有目共睹……”
“有目共睹?”趙奎打斷她,猛地伸手抓向攤位上那個還殘留著些許茶漬的瓦罐,“證據(jù)就在這里面!拿回丹鼎閣查驗便知!”
若是瓦罐被他拿走,無論是驗出什么“問題”,還是直接“被消失”,都將是他說了算!
蘇茗悅下意識地想阻攔:“不行!”
趙奎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手上加了暗勁,打算連這礙事的丫頭一起推開。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瓦罐,甚至那勁風(fēng)已拂動蘇茗悅額前碎發(fā)的剎那——
一道冰冷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插入了兩人之間。
墨清寒甚至沒有完全轉(zhuǎn)身,只是看似隨意地抬起手臂,用兩根手指,精準(zhǔn)無誤地格開了趙奎蘊含靈力的一抓。
動作輕描淡寫,仿佛只是拂開一片落葉。
趙奎只覺自己的手腕像是撞上了一塊萬載寒鐵,一股冰冷刺骨的銳氣順著接觸點直透經(jīng)脈,震得他整條胳膊瞬間酸麻無力,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了半步,臉上血色盡褪,寫滿了驚駭。
“你……墨清寒!”趙奎又驚又怒,心底卻升起一股寒意。這小子不是心魔纏身、修為大跌了嗎?怎么還有如此實力?
墨清寒甚至沒看趙奎,只是側(cè)頭,目光落在蘇茗悅有些蒼白的臉上,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的茶,無事?!?/p>
短短四個字,卻比任何辯駁都更有力。
趙奎臉色變幻不定,死死盯著墨清寒,又狠狠剮了蘇茗悅一眼,色厲內(nèi)荏地甩下一句:“好!好!墨清寒,你護得住她一時,護不住一世!還有你這丫頭,給我等著!你這攤子,遲早給你砸了!”
說罷,捂著依舊發(fā)麻的手腕,帶著手下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走了。
一場風(fēng)波,竟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暫時平息。
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看向墨清寒的眼神充滿了敬畏,看向蘇茗悅的目光則多了幾分探究和好奇。
蘇茗悅看著擋在她身前的挺拔背影,心臟還在砰砰直跳,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多謝墨…墨道友解圍。”
墨清寒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本質(zhì)。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了一個讓蘇茗悅意想不到的問題:
“明日可還出攤?”
蘇茗悅一愣,連忙點頭:“出!當(dāng)然出!”
“嗯。”墨清寒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竟又拿出三枚靈珠,放在空了的瓦罐旁。
“這……”蘇茗悅看著那三枚靈珠,不明所以。
“明日的【沁雪】?!彼Z氣自然,仿佛預(yù)定了什么稀世法寶,“預(yù)付。”
說完,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白衣背影很快消失在坊市熙攘的人流中。
蘇茗悅站在原地,看著那三枚孤零零的靈珠,又看看墨清寒消失的方向,半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位冷得像冰塊的同道,似乎……也沒那么不近人情?
然而,當(dāng)她低頭收拾東西,手指無意識觸碰到胸口那淡淡的茶葉印記時,腦海中《萬茶秘典》輕輕一震,第二頁原本模糊的字跡,似乎清晰了那么一絲。
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危機感,如冰針般刺了她一下。
丹鼎閣的麻煩,恐怕才剛剛開始。
她收起笑容,看向趙奎離去的方向,眼神慢慢變得堅定。
不管前路如何,這“不羨仙”的攤子,她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