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第三次時，鄒隱把手機砸了。塑料殼子撞在墻角，發(fā)出悶響，裂成幾塊。
屏幕還沒完全熄滅，來電顯示“王總”兩個字固執(zhí)地跳動著，像催命的符。催債的。
客廳里一片狼藉，打包了一半的紙箱散落著，露出沒來得及塞進去的鍋碗瓢盆。
空氣里飄著灰塵和絕望的味道?！皠e這樣?！币粋€聲音從門口傳來。我抬起頭。是我老婆，
江嵐。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牛仔褲膝蓋的地方磨得有點透光，
手里拎著個超市的塑料袋，裝著幾根蔫了吧唧的青菜。她剛?cè)窍绿幚睃c事，
大概是跟房東求情寬限幾天?！安蝗辉鯓?？”我聲音沙啞，像破鑼，“砸了它，
至少能清靜五分鐘?！惫镜沽恕＞驮谧蛱?。準(zhǔn)確說，是凌晨三點，
法務(wù)把最后一封郵件發(fā)到我郵箱。三年的心血，一夜間灰飛煙滅。房子抵押了，車子賣了，
還欠著一屁股債?，F(xiàn)在，連這個租來的、只有五十平米的老破小，也保不住了。
房東限我們?nèi)靸?nèi)搬走。江嵐沒說話，走進來，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碎片。她的動作很平靜，
平靜得有點過分。把碎片丟進垃圾桶，又走過來，
把那袋蔫青菜放在唯一還算干凈的小茶幾上?！胺繓|那邊……”我問，
聲音里帶著最后一絲僥幸?！罢労昧?。”她擰開一瓶廉價的礦泉水，遞給我，“寬限兩天。
后天搬?！弊詈笠稽c光也滅了。我接過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體滑進喉嚨，
帶不起一絲暖意?！鞍崛ツ?？天橋底下？”“總會有地方的?！彼粗遥?/p>
眼神里沒有我想象中的崩潰、指責(zé)，甚至沒有太多擔(dān)憂。只有一種深潭似的平靜?！跋瘸燥?，
吃飽了才有力氣想辦法?！薄跋朕k法？”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p>
積壓了幾天的怒火和恐懼瞬間爆發(fā)，“鄒隱現(xiàn)在就是個廢物！一個連老婆都養(yǎng)不起的廢物！
能想什么辦法？去工地搬磚？還是去掃大街？那點錢夠塞牙縫嗎？夠還那些窟窿嗎？
”我指著她身上那件舊T恤：“看看你！跟著我，就過這種日子！”江嵐沒躲，也沒反駁。
她靜靜地看著我發(fā)泄，等我吼完了，才淡淡地說：“日子是兩個人過的。以前能過，
現(xiàn)在也能過?！彼D(zhuǎn)身走向那個狹小的開放式廚房，“先吃飯吧?！彼钠届o像一盆冷水，
澆在我沸騰的怒火上，只剩下滋滋作響的絕望和難堪。
我頹然倒在唯一一張沒被紙箱淹沒的舊沙發(fā)上，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接下來的兩天，
我們沉默地收拾著這個“家”。能賣的賣，不能賣的打包。江嵐的動作利落得像臺機器，
沒有一句抱怨。她甚至比以往更沉默。有一次，我蹲在地上捆書，眼角瞥見她站在衣柜前。
衣柜門開著，她手里拿著一件很舊、但料子看上去異常柔軟的羊絨開衫。
我好像沒見她穿過幾次。她拿著看了很久，手指輕輕摩挲著袖口，然后，
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動作，把它疊得方方正正，
放進一個單獨的、干凈的紙箱最底層，上面還蓋了幾件她的舊衣服。不像打包，
像在藏什么東西。我心里掠過一絲異樣，但馬上被更大的煩躁淹沒。都這時候了，
還顧得上一件舊衣服？搬家那天，外面下著小雨。雨絲又冷又密。
我們叫了輛最便宜的小貨拉拉，司機臉色很臭，嫌?xùn)|西雜碎。搬家公司的人動作粗魯，
搬我那些書時磕磕碰碰。我心痛得像被剜肉，那是我僅存的、不值錢的精神食糧了。
我忍不住上前想護著點?！皫煾?，麻煩您輕一點，這些書……對我先生很重要。
”江嵐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不高，但很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
那搬家公司的小工本來一臉不耐煩，扭頭看到江嵐的眼神，動作竟然真的放緩了一點。
我有點驚訝，那眼神平靜，卻像有實質(zhì)的重量。東西全部塞進小小的車廂，鎖上門。
我和江嵐擠在駕駛室后排，小貨拉拉冒著黑煙，搖搖晃晃地駛離我們住了三年的地方。
新的“家”是個地下室。潮濕，陰冷，空氣里有股散不去的霉味，像什么東西在悄悄腐爛。
頭頂上偶爾傳來樓上住戶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咚，敲在心上。
唯一的窗戶開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窄窄的一條，透進來一點慘白的光，
永遠照不亮屋角堆積的黑暗。放下行李，看著這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方寸之地，
我最后的力氣也耗盡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頭埋進膝蓋里?！拔页鋈ヒ幌?。
”江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叭ツ模俊蔽姨痤^，聲音干澀。外面下著雨，
這個城市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無處可去。“買點東西?！彼卣f，“很快回來。
”門輕輕關(guān)上了。地下室重歸死寂，只有水管里偶爾傳來的滴答水聲，像在計算時間。
巨大的疲憊和失敗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來，淹沒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在我快要被這絕望溺斃的時候，門鎖輕輕響動。江嵐回來了。她頭發(fā)和肩膀都濕了，
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手里卻提著好幾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一股食物的香氣立刻霸道地鉆進了我麻木的鼻腔——肉香，熱騰騰的香氣。我愣住了。
這種時候，她還去買吃的？錢從哪里來的？她沒看我，
徑直走到那張用舊木板臨時搭起來的“桌子”前，把袋子一一放下。拿出兩盒一次性餐盒，
蓋子一掀開，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一盒是油光锃亮的紅燒肉，肥瘦相間，
醬汁濃稠；另一盒是青翠欲滴的炒時蔬，碧綠的菜葉上還掛著水珠。還有兩個大白饅頭，
冒著熱氣。她又拿出兩個小塑料袋，一個里面是幾根新鮮的蔥，
另一個……竟然是五六個雞蛋！這在地下室的昏暗光線下，簡直像一場幻覺?！澳膩淼腻X？
”我的聲音繃得很緊，像隨時會斷的弦。最后的積蓄，明明連付這個月的房租都勉強。
我盯著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肩膀，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她……為了口吃的……去做了什么？江嵐正在從袋子里拿出兩雙一次性筷子，動作頓了一下。
她抬起頭，對上我驚疑不定、甚至帶著點審視的目光。她的眼神很復(fù)雜，像是在猶豫，
又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拔矣??！彼鲁鰞蓚€字，聲音不高，卻像石頭砸在水泥地上。
“你有？你有什么？”我追問，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那個不好的念頭更加清晰，“江嵐，
你跟我說清楚，這錢哪來的？你……你干什么去了？”我的聲音里帶了點抖。她沒回答，
只是把筷子遞給我一根，自己拿起另一雙，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慢慢地咀嚼。
昏黃的光線下，她的神情平靜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俺燥垺！彼终f了一遍，
語氣不容置疑。那頓飯，是我吃過最詭異的一餐。紅燒肉香得過分，饅頭也軟和，
但吃在我嘴里，味同嚼蠟。我一邊機械地吞咽，一邊用眼角死死盯著江嵐。她吃得慢條斯理，
一舉一動都透著一種與這破敗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從容？甚至優(yōu)雅？以前怎么沒覺得？
我腦子里亂糟糟的，過去生活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我們結(jié)婚五年了。
我是小公司老板，她在一個普通的公司做文員，工資不高。
我一直以為我們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工薪階層，甚至因為我的“事業(yè)”，
日子過得比同事夫妻還緊巴一點。她從不抱怨，買東西永遠貨比三家，砍價技能滿點，
一件衣服能穿好幾年。我給她買稍微貴點的東西，她總說“沒必要”，甚至有點生氣。
有一次，我公司小賺一筆，偷偷給她買了個輕奢品牌的手袋當(dāng)生日禮物，想給她個驚喜。
她打開盒子的瞬間，臉上一點驚喜都沒有，只有錯愕，然后眉頭就皺起來了。
“你花這個錢干什么？”她語氣很急，甚至有點責(zé)備，“退了！快去退了！
我用不著這么貴的！”當(dāng)時我只覺得她太節(jié)儉，太為我著想，怕我亂花錢。
現(xiàn)在看著眼前這盒價格絕對不菲的紅燒肉，還有她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沉靜的眼眸，
那些“節(jié)儉”的畫面，突然變得無比刺眼。那真的是節(jié)儉嗎？還是……隱藏？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我。我看著江嵐慢悠悠地吃著飯，在地下室的霉味里，
吃著一頓“奢侈”的晚餐。她太平靜了，平靜得可怕?！敖瓖?，”我放下筷子，聲音干澀，
“你到底是誰？”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最后一口饅頭送進嘴里，
拿起餐巾紙（也是她從袋子里拿出來的，質(zhì)量很好的那種），仔細(xì)擦了擦嘴角。然后，
她才抬起眼，看向我?！拔沂墙瓖??！彼f，“你老婆?！薄斑@錢哪來的？”我固執(zhí)地追問，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她沉默了幾秒鐘，長長的眼睫垂下去，又抬起?！拔掖娴?。
”語氣平淡無波?！按娴?？”我?guī)缀跻湫Τ鰜?，“你那點工資，能存下多少？
夠買這一頓飯？夠我們這幾天吃飯嗎？”我指著那些吃空的餐盒，“還有，搬家那天，
我看見了！你藏那件舊毛衣，跟藏寶貝似的！江嵐，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瞞著我什么？
”我猛地站起來，幾步走到墻角堆放行李的地方，
動作粗暴地扒拉著其中一個紙箱——就是她放那件舊毛衣的箱子。我扯開上面蓋著的舊衣服，
把那件柔軟的羊絨開衫抓了出來?！熬瓦@個！”我把它舉到她面前，“破毛衣有什么好藏的？
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喘著粗氣，那個可怕的猜測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江嵐看著那件毛衣，眼神動了動。她沒看我，目光落在那件毛衣上，
像是在看一件極其珍視的舊物。然后，她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幾乎聽不見，
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那不是破毛衣。”她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靜，
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千層浪，
“是Loro Piana的Baby Cashmere?！蔽遗e著毛衣的手僵在半空。
Loro Piana？那個傳說中一件基礎(chǔ)款T恤都要上萬塊的牌子？
Baby Cashmere？我低頭看著手里這件“舊衣服”，柔軟得像云朵，
細(xì)膩的觸感此刻變得滾燙。我猛地想起，好像是有一次，她媽媽來，帶了個袋子給她，
說是“外貿(mào)尾單，便宜”。江嵐當(dāng)時接過來，隨手塞進了衣柜深處?！巴赓Q(mào)尾單？
”我的聲音抖得厲害?！班??！苯瓖箲?yīng)了一聲，站起身，走到那個屬于她的行李箱前。
那是個很舊的行李箱，邊緣的皮都磨損了。她蹲下來，打開箱子。
里面塞滿了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衣服。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整理，而是把手伸進衣服堆里，
摸索著。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她要拿什么？只見她從衣服堆最底下，
摸出一個小小的、絨面的布袋。布袋是深藍色的，看起來很不起眼。她拉開袋子的抽繩，
從里面拿出一樣?xùn)|西。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證據(jù)”。是一張銀行卡。普通的藍色卡片，
上面印著銀行的logo，和我們平時用的卡沒什么兩樣。但卡面右下角，
印著一個很小的標(biāo)記，是一個花體的英文字母組合——J·L。
她把這張卡放在那張搖搖晃晃的木板桌上，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板X，從這卡里取的。
”她說，目光終于轉(zhuǎn)向我，那深潭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蒼白、震驚的臉，
“里面……還有點?！薄坝悬c是多少？”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這張卡……哪來的？
J·L是什么？”江嵐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那張卡，眼神有些飄遠，像是在回憶什么。
地下室潮濕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遠處水管滴水的滴答聲，規(guī)律地敲打著?！拔野纸o我的。
”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家族信托的一部分。J·L……是我名字的縮寫，
江嵐。也是……我家族的徽記標(biāo)記。”家族……信托？徽記？這幾個字像冰錐，
狠狠扎進我的腦子。我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前是我同床共枕五年的妻子，
穿著洗舊的T恤，坐在這個散發(fā)著霉味的地下室里，
平靜地說著她有“家族信托”和“家族徽記”。這比最荒誕的夢還要離譜！
“你爸……你爸不是……”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記得她爸，
一個很普通的退休中學(xué)老師，有點嚴(yán)肅，話不多。她媽也是普通的退休工人。每次回去，
都是最普通的居民樓，最普通的飯菜。“我爸叫江岳霖。”江嵐看著我，
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說出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敖懒?？”我茫然地重復(fù)。
這個名字……很陌生。不像是什么顯赫人物?！斑h岳集團的江岳霖?！彼a充了一句。
“轟——！”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遠岳集團？！
那個橫跨地產(chǎn)、金融、科技多個領(lǐng)域的龐然大物？那個常年盤踞富豪榜前十的巨頭？
江岳霖……對！我想起來了！財經(jīng)新聞里出現(xiàn)過！那是遠岳的創(chuàng)始人，真正的頂級富豪！
我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墻壁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服滲進來，卻壓不住我心頭翻滾的驚濤駭浪。
我老婆江嵐……是遠岳集團江岳霖的女兒？那個“普通退休中學(xué)老師”？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得我頭暈?zāi)垦?。過去五年的生活片段瘋狂地在眼前閃回：她從不買名牌，
穿的都是“外貿(mào)尾單”或“打折貨”。原來那些“尾單”，是動輒幾萬的真品？她精打細(xì)算，
買菜能為一毛錢跟人磨半天。原來她銀行卡里有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公司資金鏈最緊張的時候，我整夜失眠，她只是安靜地抱著我，說“會過去的”。
原來她輕輕松松就能解決？那些她“不需要”的昂貴禮物，不是因為她節(jié)儉，
而是因為……那些東西對她來說，太廉價？我像個傻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在我為了幾萬塊貸款焦頭爛額，在我為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拼命，
在我因為破產(chǎn)痛不欲生的時候，我老婆，一個頂級富家女，就平靜地看著！像個觀察員！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羞辱、荒謬感直沖頭頂！我看著她，
這個穿著舊衣服、坐在昏暗地下室里、卻平靜得如同坐在自己家客廳的女人，
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變調(diào)：“你看著我像條狗一樣掙扎五年？看著我破產(chǎn)？看著我賣掉一切？
看著我們搬進這個鬼地方？！江嵐！你拿我當(dāng)猴耍嗎？！”我的怒吼在地下室里回蕩，
震得頭頂?shù)幕覊m簌簌往下掉。水管滴答的聲音更清晰了。江嵐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不是驚慌，也不是愧疚，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即使在這種地方，她的姿態(tài)依舊挺拔。“鄒隱，”她叫我的名字，聲音很沉，
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我的憤怒卡在了喉嚨里，“這五年，我過得是江嵐的生活，
一個普通的妻子，一個打工人的妻子。不是遠岳的江小姐。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著我?guī)缀鯂娀鸬难劬Γ骸拔野质墙懒?，沒錯。但那是我爸的錢，
不是我的人生。家族信托，是保障，也是枷鎖。從我決定離開家，
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那天起，我就沒打算動用里面的錢。那張卡，
只是以防萬一的最后一道保險?！彼噶酥缸郎系你y行卡，
又指了指這個陰冷的地下室：“現(xiàn)在，就是那個‘萬一’。你是我丈夫，我們是一體的。
我的保障，就是你的保障。”“我的保障？”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嘶啞地重復(fù)，
“哈！我的保障？所以你是看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像個可憐蟲一樣摔進了泥坑里，
才大發(fā)慈悲，從指甲縫里漏點錢出來，施舍給我一頓紅燒肉？江嵐，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偉大？很感動自己？”巨大的被欺騙感和自尊的崩塌讓我口不擇言。
五年！整整五年！我以為我們是風(fēng)雨同舟，是貧賤夫妻相互扶持。結(jié)果呢？
我一直都在她畫好的圈里表演，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我所有的努力、掙扎、痛苦，
在她龐大的背景面前，渺小得可笑，像個精心編排的笑話！“你從來沒信任過我！對嗎？
”我死死盯著她，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你看著我為了拉一筆幾十萬的投資，
喝到胃出血！看著我為了省點租金，求爺爺告奶奶！你當(dāng)時在想什么？看戲嗎？
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這點錢也值得拼命？嗯？”江嵐的臉色微微白了一下。她抿緊了唇，
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終于翻涌起清晰的情緒，是受傷，還有……一絲憤怒？“信任？
”她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鄒隱，我嫁給你，是因為你是鄒隱。不是因為你將來會發(fā)財，
或者破產(chǎn)。我選擇過普通人的生活，是因為我想和你過普通人的生活！
你以為隱瞞身份很容易嗎？你以為看著你為錢焦慮，看著你應(yīng)酬喝醉回來吐得天昏地暗，
我心里好受嗎？”她往前走了一步，距離我很近。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那種?！拔覠o數(shù)次想拿出那張卡！在你為了啟動資金愁得睡不著的時候，
在你被合伙人坑了的時候，在你公司眼看要撐不住的時候！但我不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爆發(fā)力，“我太了解你了！你驕傲，你要強！你骨子里比誰都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