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的燈光吞沒祁同偉的背影。
李達康沒有動。
“廉政督導組”。
每一個字,都淬著高育良的冷笑。
祁同偉是條好狗,但沒有主人松開繩子,他不敢在省委大樓里,當著所有人的面,朝自己這位京州市委書記的腿上咬。
第一口,廢了黃志誠。
他在老城區(qū)改造計劃里埋下的最重要的一步暗棋,就這么廢掉。
第二口,這個督導組,就是要把他李達康在京州耕耘二十年的經濟基本盤,當著全漢東的面,一刀刀片成零碎。
等沙瑞金到任,看到的會是什么?
一個治下腐敗叢生、被下屬單位騎在頭上作威作福的無能書記。
他李達康的政治生命,難道就是給那對師徒鋪路的紅毯?
他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步伐穩(wěn)得可怕。
回到辦公室,他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咔噠?!?/p>
這間象征著京州最高權力的辦公室,此刻安靜得像深海。
他需要一把刀。
高育良的刀已經捅過來,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需要一把不屬于漢東任何派系、足夠鋒利、最好還有點失控的刀。
一把能斬斷祁同偉那只臟手,又能讓高育良忌憚的刀。
一個名字,在他腦中浮現。
侯亮平。
最高檢派來的愣頭青,鐘家的女婿,背景通天,行事莽撞。
最重要的是——他剛被祁同偉在“觀瀑廳”摁在地上羞辱過。
敵人的敵人……
李達康走到辦公桌后,沒有坐下。
他從一個上鎖的抽屜里,摸出一部黑色的加密手機。
他調出通訊錄。
電話接通得很快。
“哪位?”
聲音很年輕,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警惕。
“侯亮平同志,我是李達康。”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電話那頭,呼吸聲消失。
死一樣的沉默持續(xù)五秒。
“李書記?您好?!睂Ψ降穆曇艚K于再次響起。
“有工作要談?!崩钸_康單刀直入,不給對方任何寒暄的機會,
“你現在方便?我就在你們省檢大樓下面。”
……
半小時后,省檢察院反貪局局長辦公室。
侯亮平的辦公室和他的人一樣,沒什么多余的裝飾,文件柜,辦公桌,幾把椅子。
他給李達康倒杯白水,放在茶幾上。
“李書記,深夜到訪,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侯亮平坐在單人沙發(fā)上,與李達康隔著一張茶幾。
李達康沒有碰那杯水,他今晚不需要補充水分,他需要的是宣泄和出擊。
“亮平同志,今天下午,祁同偉來我辦公室。”
他看到,侯亮平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jié)不易察覺地蜷縮一下。
有戲。
“他通報一件事?!崩钸_康的語速放得很慢,“省公安廳,要牽頭成立一個‘老城區(qū)改造項目廉政督導組’?!?/p>
侯亮平的身體微微前傾,這個細微的動作,暴露他內心的不平靜。
李達康繼續(xù)加碼,目光鎖定著侯亮平的眼睛:“組長,是他祁同偉?!?/p>
侯亮平靠回沙發(fā)背上,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自己的水杯,輕輕摩挲著杯壁。
“公安的同志,對經濟項目這么關心,這是好事?!彼穆曇艉芷?,聽不出喜怒。
“是嗎?”李達康反問,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還說,即刻進駐京州,審查所有投標企業(yè)的資質和財務狀況?!?/p>
“啪?!?/p>
侯亮平手中的杯子,被不輕不重地放回茶幾上。
“李書記,公安廳的手,伸得夠長啊?!焙盍疗浇K于抬起眼,目光里多一些李達康想看到的東西,
“這事兒,是省委的決議?”
“如果是省委的決議,今天坐在這里的,就該是紀委的同志,而不是我李達康。”李達康淡淡地回一句。
一句話,就夠了。
侯亮平是聰明人,他瞬間就能明白,這是高育良在背后默許,祁同偉在前臺沖鋒,目標就是他李達康。
“祁廳長……真是越來越有魄力?!焙盍疗降恼Z氣里,譏諷的意味不再掩飾,
“這是要把紀委和我們檢察院的活兒,都替我們干了啊?!?/p>
“所以,我來問問你,侯局長?!崩钸_康終于拋出今晚的第一個誘餌,“你們反貪局的飯碗,就這么讓人端了嗎?”
“他一個公安廳長,有什么權力去審查企業(yè)的財務?這是典型的越權!是違規(guī)!”
李達康觀察著侯亮平的臉,那張總是掛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上,此刻只剩下冷峻。
“他要查的,不是腐敗。是把京州的水攪渾,渾水摸魚?!崩钸_康身體前傾:
“至于最后摸上來的是什么魚,進了誰的口袋,你我可就都不知道了?!?/p>
侯亮平沉默無語。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開始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擊。
他在思考,在權衡。
“李書記,您是京州市委書記。他要進駐京州,沒有您的同意,寸步難行。”侯亮平看向李達康。
這是在試探他的底線和處境。
李達康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滿是自嘲的笑。
“我能不同意嗎?我今天說一個‘不’字,明天全漢東的報紙都會寫,我李達康心虛,庇護腐??!”
“所以,我同意了。我讓他查?!?/p>
侯亮平敲擊的手指停下來。
他顯然沒料到李達康會這么回答。
“但是!”李達康話鋒一轉,“我同意他查,沒同意他辦案!”
圖窮匕見!
“亮平同志,按規(guī)定,督導組查出的任何涉及職務犯罪的線索,最終的立案偵查權和辦案權,必須移交到你們反貪局!這是法律!”
他盯著侯亮平,聲音里充滿蠱惑。
“祁同偉想唱戲,讓他唱!他費盡心機搭臺,把全漢東的聚光燈都打到他身上,我沒意見!”
“我只有一個要求?!?/p>
李達康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侯亮平。
“最后摘桃子的那個人,必須是你,侯亮平!”
“他把飯菜做好,你負責上桌吃肉!他把犯人篩出來,你負責把他們送進去!定罪的權力,在檢察院,在你手里,不在他祁同偉的公安廳!”
“我需要一個干干凈凈的京州,來迎接新書記的到來。而你,需要一份誰也搶不走的功勞,堵住所有人的嘴,告訴他們,漢東的反貪,到底誰說了算!”
“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p>
辦公室里,落針可聞。
李達康看到,侯亮平的喉結上下滾動一下。
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拒絕,意味著眼睜睜看著祁同偉這個宿敵,用踩過界的手段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里耀武揚威,最后名利雙收。
那種恥辱,比當一把刀,更讓人難以忍受。
“李書記,”侯亮平終于開口,“我憑什么相信你?”
李達康轉身走向門口。
“你不需要信我?!?/p>
他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停住。
“你只需要相信,我們有同一個敵人?!?/p>
他沒有回頭,只是側過臉,給侯亮平留下一個冷硬的側臉輪廓。
“對了,亮平同志,免費送你一個消息。”
李達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祁同偉這么大費周章,恐怕不只是為了對付我。”
“京州有個山水集團,在這次老城區(qū)改造的項目里,非常活躍。你去查查,這家公司的背景,尤其是它真正的老板?!?/p>
他拋出了最后的鉤子。
“也許你會發(fā)現,祁廳長對這家公司……關心得有些過頭?!?/p>
李達康說完,再不停留,拉開門,徑直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