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主化身的黑影撲來的瞬間,時間仿佛變慢了。
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讓血滴到日記上。
我用盡全力,將手掌向前一甩。
一滴滾燙的鮮血,脫離我的手掌,在空中劃出一道猩紅的弧線,精準地,落在了那本泛黃的日記書頁上。
“滋——”
如同滾油碰到了冷水,一股黑煙,從日記上冒起。
緊接著,“轟”的一聲,一簇幽藍色的火焰,從日記的中央,猛地竄起!
點燃了!
“啊——!”
班主發(fā)出了痛苦到極致的慘嚎。它的黑影,在火焰亮起的那一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擊中,倒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戲臺的柱子上。
日記本,在蘇煙手中,熊熊燃燒。
藍色的火焰,映照著我們慘白的臉。
臺下,那些無面“觀眾”,也開始發(fā)出痛苦的嗡鳴。它們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扭曲,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詛咒,正在被瓦解!
“快!燒光它!”我對著蘇煙大喊。
但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那本日記,燒得極慢。藍色的火焰,雖然旺盛,卻像是在和一股無形的力量,進行著拉鋸。
而那邊的班主,在短暫的痛苦之后,竟然又重新凝聚了形體。
它變得比之前更加瘋狂,更加暴戾。
“沒用的……”它獰笑著,一步步向我們走來,“只要這座戲臺還在,我,就是不死的!”
“你們,都要變成,這火焰的……燃料!”
它張開嘴,猛地一吸。
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它口中傳來。
我和蘇煙,都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要被從身體里抽出去一樣。
蘇煙手中的日記,火焰,也開始變得微弱。
“陳默……我快……撐不住了……”蘇煙的身體,開始變得半透明,尤其是她那只拿著日記的手,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她的生命力,正在被日記和詛-咒,一起吸收!
不行!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
必須想個辦法,徹底摧毀班主,或者說,摧毀它和這座戲臺的聯系。
執(zhí)念。
它的執(zhí)念,就是“戲”。
一個瘋狂的計劃,再次在我心中成型。
“蘇煙!”我大聲喊道,“把日記,扔進香爐里!”
戲臺一角的那個香爐,是它們用來計時的,也是整座戲臺上,最具儀式感的東西。或許,那里,是陣眼。
蘇煙沒有絲毫猶豫,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燃燒的日記,朝著香爐,奮力扔了過去。
日記在空中劃出一道火線,精準地,落入了香爐之中。
“轟!”
整個香爐,瞬間被藍色的火焰吞噬。
戲臺的震動,變得前所未有的劇烈。一道道裂縫,從香爐的位置,開始向整個舞臺蔓延。
“不——!”
班主發(fā)出了絕望的咆哮。
它的身體,也開始出現裂痕,黑氣,不斷地從裂縫中逸出。
但它,還沒有死。
它那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你這個……褻瀆者!”
它化作一道最后的黑光,朝著我的面門,直沖而來!
我知道,這是它最后的一擊。
我無處可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做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本能的反應。
我沒有后退,反而迎了上去。
我對著它,張開了雙臂,然后,用盡我胸中所有的氣力,唱出了《牡丹亭》里,最經典的那一句。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我唱錯了。
我故意,唱錯了最關鍵的一個字。
我把“便賞心樂事誰家院”,唱成了“賞心樂事誰家院”。
對于一個戲癡,一個戲魔來說,這是,最無法容忍的,褻瀆。
果然。
那道黑光,在離我面門只有幾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班主,露出了它那張,藏在陰影下,布滿了裂痕的,猙獰的臉。
它的眼中,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它想殺了我。
但它那身為“戲癡”的本能,卻驅使著它,必須……糾正我。
“是……是‘便’……”它用一種比死還難受的語氣,從喉嚨里,擠出了這個字。“是‘便賞心樂事’……”
“咔嚓!”
就在它開口“糾正”我的那一瞬間,它身上的裂痕,猛地擴大了。
機會!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舉起手中的相機,將鏡頭,對準了它那張近在咫尺的,布滿了裂痕的臉。
然后,按下了快門。
這是我,最后的,一次閃光。
13
閃光燈爆發(fā)出的慘白光芒,在這一瞬間,亮如白晝。
“啊——!”
班主的臉,在光芒中,如同被烈日灼燒的冰雪,迅速地消融、瓦解。
它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有怨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轟隆——!”
隨著班主的徹底消散,整個戲臺,也迎來了它最后的崩塌。
頭頂的橫梁,砸落下來。腳下的地板,寸寸斷裂。
無數的鬼伶,在崩塌中,發(fā)出凄厲的尖叫,化作一縷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它們,終于解脫了。
“陳默!快走!”
蘇煙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拉住我,朝著戲臺的出口,也就是我們來時的那個方向,狂奔而去。
她的半邊身體,依舊是半透明的,像是隨時會消失。
我們身后,是坍塌的世界。
無數的木料、瓦片,擦著我們的身體,砸落在地。
在混亂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幻影。
我看到了小雅,她站在一片廢墟中,對著我們,露出了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
我看到了李野,他斷掉的手臂和雙腿,都完好如初。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對著我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我還看到了張胖子,他不再是那個冰冷的木偶,而是變回了那個嘻嘻哈哈的樣子,正拿著一根雞腿,沖我們揮手。
“快走??!別管我們了!”
他們的聲音,是那么的真實。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
他們,是真的解脫了。還是,這只是戲臺,最后的詛咒?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們必須活下去。
帶著他們的那一份,活下去。
“轟——!”
最后一塊牌匾,砸落下來,徹底封死了我們身后的退路。
前方,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我們只能,憑著感覺,向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光。
是晨光。
天,快亮了。
“蘇煙!快!”
我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那縷光,沖了過去。
就在我們沖出黑暗,撲倒在冰冷的泥地上的那一刻,一聲高亢的雞鳴,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喔——喔喔——!”
我們,活下來了。
我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貪婪地呼吸著,那帶著泥土芬芳的,屬于“人間”的空氣。
過了很久,我們才互相攙扶著,站起身。
我們回頭望去。
身后,哪有什么村莊,哪有什么戲臺。
只有一片,平坦的,長滿了荒草的空地。
仿佛,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但是……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我身上,還穿著那件,屬于柳夢梅的,淡青色長衫。
我臉上,那厚重的油彩,也依舊沒有褪去。
我抬起手,看了看蘇煙。
她那只,被詛咒侵蝕的手,也依舊,是半透明的。
這不是夢。
我們,真的從地獄里,爬了出來。
只是,我們都付出了,無法挽回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