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大概天生就不是做賢妻良母的料。別人談戀愛,是糖里調蜜,
油鹽醬醋都能譜出交響樂。到我這兒,鍋碗瓢盆碰在一起,只剩下刺耳的刮擦聲,
聽著就讓人心里起毛。秦深說我那不叫做飯,叫對食材實施一場公開處刑。我當時沒說話,
只是把手里那盤焦黑得辨不出原形的紅燒肉,連肉帶盤子,穩(wěn)準狠地扣進了垃圾桶。
那聲悶響,像給我倆的關系提前敲響了喪鐘。所以一年后,
在這家燈光調得恰到好處、貴得能讓錢包自動流產的西餐廳后廚,秦深倚著門框,
沉默地回望我,半晌,他表情一松,驀地笑出來,「什么時候才能吃到,
我女朋友給我做的便當?。俊刮沂掷镎龜嚭椭煌胗痛字?,聞言手腕一頓,
橄欖油和黑醋險些潑出來。我抬眼皮看他。這人身上那件襯衫貴得能抵我半個月工資,
線條硬挺,一根褶子都沒有。臉上那點笑,浮在面皮上,底下是什么,我懶得猜。一年不見,
演技見長。我笑而不語。舌尖頂了頂上顎,把一句“吃你個大頭鬼”咽回去。真沒想到,
有一天我們爆發(fā)那場足以掀翻房頂?shù)臓幊澈?,隔了三百六十五天?/p>
第一個試圖把碎了一地的氣氛用一句玩笑粘起來的人,會是他。「等有機會吧?!?/p>
我隨口敷衍,低頭繼續(xù)攪我的醬汁。液體打著旋,油和醋勉強融合,透出一種虛假的和諧。
就像我倆現(xiàn)在。說完,我便專心致志地調起醬汁,不再理會他。
后廚的空氣里飄著黃油煎蘑菇的香氣,還有昂貴牛排接觸高溫鐵板的滋滋聲。
他是這里的投資人之一,我是他們臨時抓來救場的菜品顧問。孽緣這東西,
從來不跟你打招呼。「周大廚這敷衍的功力,也見長?!顾曇魩еΓ瑳]走,
反而往里踏了一步。我當沒聽見。手里的檸檬汁擠多了,酸氣沖上來。活該。我和秦深,
當初分手分得一點不體面。沒有第三者,沒狗血,就是累。兩個人,對著耗,
把最后那點熱情和耐心都耗干了。他嫌我永遠把工作排在他前面,永遠學不會低頭,
永遠用一層硬殼把自己裹緊。我嫌他少爺脾氣,要求全世界的中心都得是他,
一點不如意就冷著臉,用沉默當武器,能把人逼瘋。最后那根稻草,壓得毫無新意。
我熬了兩個通宵趕出來的項目方案被甲方斃了,心情爛得像被臺風掃過。他呢,那天升職,
組了局慶祝,電話里興高采烈,說哥們兒都到了,就等你了。我說我去不了,真去不了,
心情不好,想自己待著。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說,周粥,每次我需要你的時候,
你永遠都不在。我說,秦深,我需要的時侯,你除了要求我圍著你轉,又做過什么?
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了。像一把生銹的刀,割開最后那層遮羞布。后面的話更難聽。
他摔了手機,我砸了家里那個他最喜歡的馬克杯。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好像誰砸得響,
誰就更占理。然后就是冷戰(zhàn)。一周,兩周,一個月。誰也沒先低頭。成年人的世界,
失去聯(lián)系是很容易的。你不發(fā)微信,不打電話,不去他常去的酒吧堵他,
這個人就像水滴蒸發(fā)進空氣里,再也找不到了。只是偶爾半夜醒來,摸著旁邊冰冷的空位,
心里會猛地一抽。但也僅此而已。太陽照常升起,班還是要上,飯還是要吃。死不了人。
再后來,我從共同朋友那兒聽說,他項目做得風生水起,還跟人合伙搞了這家燒錢的餐廳。
日子過得挺滋潤。我也挺滋潤。沒了誰不能活。就是偶爾,非常偶爾,
在便利店吃到那種千篇一律的盒飯時,會莫名其妙想起,他好像說過,
最喜歡吃他媽媽做的糖醋排骨。而我,一次都沒給他做過?!羔u汁稠了?!?/p>
他的聲音突然在很近的地方響起來。我嚇一跳,猛地回神。
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我旁邊,正看著我手里的碗?!戈P你屁事?!刮蚁乱庾R頂回去,
說完就想咬舌頭。職業(yè)病,對著指手畫腳的人條件反射。他倒沒生氣,反而笑了,
是那種真真切切咧開嘴的笑,眼角擠出一點細紋?!感校魂P我事。周顧問你最大?!?/p>
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慢悠悠地晃了出去。我盯著他的背影,心里那點煩躁更重了。
像一團濕棉花堵在胸口。救場的活兒一共三天。第二天,我盯著后廚處理一批新到的白松露,
經理點頭哈腰領進一個人?!钢茴檰?,這位是美食專欄的梅小姐,想來做個專訪,
主要是咱們店的食材和理念……」梅小姐。梅雪。一身香奈兒粗花呢,
妝發(fā)精致得能直接去拍雜志封面。她看到我,眼睛彎起來,「周粥?真是你呀!
我剛還跟經理打聽,說他們從哪兒請來個神仙顧問,名字跟你一樣。」我擠出一個笑。
「好久不見,梅雪?!鼓懿灰娒?。這位梅大小姐,當年跟我們一個大學,低一屆。
追秦深追得全校皆知,送愛心便當、彈吉他唱情歌、在他宿舍樓下擺蠟燭陣,轟轟烈烈。
秦深那會兒正跟我膩歪,拒絕得干脆利落。后來她出了國,聽說嫁了個富二代。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里的東西讓我不太舒服,像在評估一件商品。
「聽說你現(xiàn)在是自由美食顧問了?真厲害。不像我,天天閑著,就只能寫寫專欄,打發(fā)時間。
」她晃了晃手里的錄音筆,「秦深邀請我來的,說一定要我看看他們這的后廚,多頂尖?!?/p>
哦。秦深邀請的。正說著,那位被點名的人就出現(xiàn)了。秦深大概是剛從外面進來,
大衣搭在臂彎,看到梅雪,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來了?」「秦總邀請,敢不來嗎?」
梅雪笑靨如花,很自然地走過去,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撣了撣大衣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剛在外面碰到你幾個朋友,還說晚上組局,給你慶祝呢?!骨厣钗⑽壬恚?/p>
避開了她的第二次觸碰,目光落在我臉上。「忙什么呢?」「看松露?!刮矣舶畎畹鼗卮?。
梅雪像是才注意到操作臺上的東西,驚呼一聲,「哇,這么好的白松露!秦深,
你們店可真下血本。」她拿起一顆,湊近聞了聞,又看向我,語氣親昵又帶點嗔怪,「周粥,
還記得嗎?大學那會兒,咱們出去吃飯,你非說松露有股汽油味,死都不肯嘗。
現(xiàn)在倒做起這個了?真好玩?!刮腋杏X后頸有點僵。這事兒她居然還記得。
而且非得在這個時候,用這種語氣說出來。秦深沒接話,走到操作臺另一邊,拿起一顆松露,
也聞了聞,然后看我,「今晚有個重要客人,點名要松露意面。你親自盯一下?」
梅雪臉上的笑容淡了點。我點頭,「行啊?!共蝗晃襾砀陕??!改悄銈兿让Α!?/p>
秦深對梅雪示意了一下,「我讓經理先帶你參觀別處?」「不用了,我就跟著周粥看看,
取材嘛?!姑费┗瘟嘶武浺艄P,站到我旁邊,一副不肯走的架勢。秦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有點復雜,我沒讀懂。他最終沒說什么,轉身走了。后廚里剩下我和梅雪,
還有幾個豎著耳朵偷聽的廚師。空氣里只剩下機器運轉的嗡嗡聲。梅雪真的打開了錄音筆,
問了一些關于松露產地、保存、烹飪手法的專業(yè)問題。我公事公辦地回答。問著問著,
她話鋒一轉,「周粥,你跟秦深……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我切松露的手沒停,「工作關系?!?/p>
「哦?!顾祥L了聲音,「聽說你們分手鬧得挺不愉快的?當年可是我們系的模范情侶呢?!?/p>
刀尖一滑,差點切到手指。我放下刀,抬頭看她,「梅小姐,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私人問題,
不方便回答。」她訕訕地笑了笑,「也是,都過去了?!顾仙箱浺艄P,「那你忙,
我去前面看看?!顾戎吒瑖}噠噠地走了。我盯著砧板上那片薄薄的松露,
那股汽油味好像又鉆進了鼻子。模范情侶?也許吧。至少在別人眼里是。郎才女貌,
門當戶對。吵得最兇的時候,我們也曾在深夜抱在一起,像兩只互相舔傷口的野獸,
發(fā)誓再也不說分手。可有什么用呢?該吵還是吵,該傷還是傷。愛情這東西,
光靠發(fā)誓是留不住的。那天晚上的客人來得陣仗很大。經理提前半小時就通知全員嚴陣以待。
秦深也一直待在店里,穿著那身人模狗樣的西裝,跟對方寒暄。我守在廚房里,
盯著那盤意面。芝士、黃油、奶油、刨得厚厚的松露片。熱量爆炸,香氣也爆炸。
前場似乎氣氛很好,酒開了一瓶又一瓶。梅雪居然還沒走,坐在吧臺那邊,
跟調酒師說說笑笑。面送出去沒多久,經理慌里慌張地跑進來,「周顧問,
客人說……說這松露味道不對!」「不對?」我皺眉,「怎么不對?」「說……說有股怪味,
不像平時吃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這批貨是我親自驗的,頂尖品質。我洗了手,
跟著經理出去。最大的那張卡座,圍坐著五六個人,個個非富即貴。秦深站在主位旁邊,
正拿著那只餐盤在聞??吹轿遥樕惶每?,把盤子遞過來。我接過,聞了聞。
濃郁的香氣里,確實摻雜了一絲極細微的、不和諧的味道。有點像……霉味?
又有點像化學試劑?!冈趺椿厥拢俊骨厣顗旱吐曇魡栁?。「我去查。」
我端著盤子轉身回廚房,心里亂成一團麻。食材絕對沒問題,處理過程我也全程盯著,
問題出在哪兒?我讓手下把所有接觸過這盤意面的器具、原料全部檢查一遍。最后,
一個小學徒怯生生地舉起一個不銹鋼小罐子,「顧問……剛才,梅小姐進來過,說好奇,
用這個噴了下頭發(fā)……說是定型水,味道挺香的……會不會是這個?」我拿過罐子,
噴了一點在手上聞。一股劣質香精混合著酒精的味道。
再湊近那盤意面一對比——那絲怪味的來源,找到了。怒火噌地一下竄上來。梅雪!
我拿著罐子就要沖出去,手腕卻被一把抓住。是秦深。他跟了出來,臉色沉靜,「你去哪兒?
」「去找梅雪!問問她腦子是不是被門擠了!在后廚噴定型水?」我氣得聲音發(fā)顫。
「證據(jù)呢?」他問?!高@罐子就是證據(jù)!小學徒看見了!」
「她完全可以說是別人放在那兒的,她只是隨手拿來用了一下,不知道會影響食物。」
秦深看著我,眼神很沉,「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她是故意的。你現(xiàn)在沖出去,
除了跟她大吵一架,讓所有人看笑話,還能得到什么?」「那怎么辦?這鍋我就這么背了?!
」我甩開他的手。委屈和憤怒像沸水一樣頂著我的天靈蓋。他還是這樣!永遠先考慮場面,
考慮后果,考慮他的生意!我的專業(yè)名聲在他們這些人眼里,就這么不值錢?「我來處理?!?/p>
他按住我的肩膀,力氣很大,不容掙脫,「你先回去,重新做一份??腿四沁叄胰サ狼?,
解釋是臨時工操作失誤?!埂笐{什么?!」「憑我是這里的老板?!顾曇舨桓?,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力,「周粥,大局為重?!购靡粋€大局為重。當年我項目失敗,
需要安慰的時候,他怎么不說大局為重?我需要他站在我這邊的時候,他怎么不說大局為重?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那股火氣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涼?!感?,
秦老板?!刮尹c點頭,扯出一個笑,「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刮肄D身回到廚房,
重新做起一份意面。手很穩(wěn),動作很快。周圍的廚師大氣不敢出。面做好,我讓人送出去。
自己脫下圍裙,摘下帽子?!割檰枺埂肝蚁掳嗔?。」我說,拿起我的包,
從后門走了出去。夜風很冷,吹在臉上像刀子。我沒打車,就這么沿著馬路牙子慢慢走。
胸口那塊地方,空落落的,又堵得慌。身后傳來腳步聲,很快,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
「周粥!」是秦深,喘著氣,大衣都沒穿,只穿著一件毛衣就跑出來了?!改泗[什么脾氣?」
我甩開他,「我沒鬧脾氣。下班時間到了,我不能走?」「我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他擋在我面前,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我知道你委屈,但剛才那種情況……」
「哪種情況?你的紅顏知己毀了我的心血,你還讓我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情況?」我抬頭看他,
眼淚差點沖出來,被我死死憋回去,「秦深,一年了,你真是一點沒變。在你心里,
你的生意,你的面子,永遠排在最前面。我?我的感受?屁都不是。」他愣住,
眉頭緊緊鎖起來,「你非要這么想我?我當時那么做,難道不是為了保護你?
跟客人硬杠起來,對你有什么好處?」「保護我?」我笑出聲,「你是保護你的餐廳,
保護你的投資!別說得那么冠冕堂皇!」「周粥!」他聲音里帶了怒意,「你永遠都是這樣!
固執(zhí)己見,一點不順心就炸毛,從來不肯試著理解一下我的處境!」「對!我就是這樣!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我吼回去,「你那么喜歡善解人意、顧全大局的,你去找梅雪?。?/p>
她不是正好回來了嗎?你們倆一個投資人一個美食專欄作家,天造地設!」話一出口,
我就后悔了。太刻薄,太掉價。秦深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盯著我,
眼神里有什么東西一點點冷下去?!冈瓉砟闶沁@么想的?!顾笸肆艘徊剑c了點頭,
聲音平靜得嚇人,「行。我知道了?!顾D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原地,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冷風嗖嗖地往脖子里灌。真行,周粥。
你把最后一頓飯也搞砸了。第三天,我去餐廳做最后的工作交接。情緒不高,宿醉一樣頭疼。
經理看到我,表情有點不自然,但還是客氣地引我去辦公室?!钢茴檰?,秦總吩咐了,
您的酬勞已經結算好了,另外……他讓把這個交給您?!顾f過來一個紙袋。我打開一看,
愣住了。是一件毛衣。嶄新的,標簽還沒拆??闯叽a,是秦深的。牌子我很熟,
是他常穿的那個奢侈品牌,一件抵我顧問費三分之一?!高@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
經理搓著手,「秦總說……昨晚看您穿得少,怕您著涼。讓務必交給您。」
我捏著那件軟糯的羊毛衫,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罵我有???還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秦深你玩什么聊齋?「他人呢?」「秦總一早就去機場了,出差?!刮野衙氯丶埓?/p>
扔在桌上。「不了,謝謝?!菇唤油旯ぷ?,我收拾東西離開。經過餐廳大堂時,
看到梅雪居然又來了,正坐在窗邊喝咖啡,面前擺著一臺筆記本。她看到我,笑著招招手。
我實在懶得應付,假裝沒看見,加快腳步?!钢苤?!」她居然追了出來,在門口攔住我,
「昨天的事,真不好意思啊。我聽說后來鬧得有點不愉快?都怪我,好奇害死貓?!?/p>
我停下腳步,看著她?!该沸〗?,你的定型水香味很特別?!顾樕闲θ萁┝艘凰?,
隨即又綻開,「是啊,法國一個小眾牌子,朋友送的。你喜歡?我送你一瓶?」「不用了。」
我看著她,「我怕用了腦子不清醒?!顾樕⑽⒆兞?。我懶得再跟她演,轉身要走。
「周粥,」她在身后叫住我,聲音低了些,「其實,你沒必要對我這么大敵意。我和秦深,
早就過去了。他現(xiàn)在對你……也就是念點舊情吧。畢竟,當年你因為他,差點連工作都丟了,
他心里一直過意不去?!刮颐偷鼗仡^,「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她故作驚訝地掩了下嘴,「看來他是真沒告訴你。當年你那個項目被斃,不是因為方案不好,
是甲方那邊的一個負責人,跟秦深他們家有點過節(jié),故意卡著。秦深后來知道了,為這個,
還動用關系整了那人一把,給你出了氣呢。但也因為你項目黃了,在公司處境不好,
他才……」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的血一下子沖到了頭頂,
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耳朵里嗡嗡作響?!改愫f八道什么?」「我是不是胡說,
你可以自己去問問他?!姑费┬α诵ΓZ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不過男人嘛,都要面子,
這種背后為你做的事,大概是不好意思親口告訴你的?!顾D身回了餐廳。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渾身發(fā)冷。車流聲,人聲,都變得很遠。那年我項目失敗,
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差點被調去坐冷板凳。我一度懷疑自己能力不行,消沉了很久。
是秦深,一直陪著我,說那個甲方沒眼光,說我不是我的問題。原來他都知道。
他知道是為什么,他甚至背后去做了些什么。可他為什么不說?念點舊情?過意不去?
所以分手后這一年,他偶爾在我朋友圈下的點贊,這次突然找我來做顧問,
昨天那件莫名其妙的毛衣……都是因為這個?都是補償?都是愧疚?我扶著旁邊的路燈桿,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手機在包里震動,把我從混亂的思緒里拽出來。我深吸幾口氣,
勉強鎮(zhèn)定下來,掏出手機。是我媽。「粥粥啊,在忙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小心翼翼?!笡],剛忙完。媽,有事?」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你王阿姨昨天碰到秦深了,說他現(xiàn)在混得可好了,開了家大餐廳?
還說……看見你也在那兒?你們……又聯(lián)系上了?」我心里一陣煩躁。小城市的熟人圈,
真是一點秘密都沒有。「工作關系,他餐廳請我過去幫幾天忙。」「哦……工作啊……」
我媽的語氣明顯失望下去,「粥粥,不是媽說你,你也二十八了,當初跟秦深那么好,
說分就分……多可惜。那孩子條件多好,對你也……」「媽!」我打斷她,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數(shù)。沒事我先掛了,這邊還有點事?!埂负煤煤?,你忙你忙?!?/p>
我媽趕緊說,「對了,你弟下個月要帶女朋友回來,到時候你可得回來吃飯啊。
你看你弟都定下來了,你……」「知道了知道了,回來說?!刮掖掖覓炝穗娫挕7畔率謾C,
看著屏幕上我和我媽的合影,心里那點煩躁變成了酸澀。我爸去世早,
我媽一個人把我和弟弟拉扯大,不容易。她就盼著我好,盼著我穩(wěn)定。在她看來,
找個像秦深這樣有錢有貌的女婿,就是最好的歸宿。至于我倆合不合適,開不開心,
那不是她需要考慮的范疇。人活著,好像總是在滿足別人的期待。媽的,老板的,朋友的。
輪到自己的,就剩下一地雞毛。我拎著包,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不想回家,
那個空蕩蕩的出租屋,此刻只會讓我更心煩。鬼使神差地,
我走到了以前和秦深常去的那家小書店。書店還開著,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
老板還是那個老板,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沒多話。我走到最里面那排書架,
習慣性地想去抽那本《憂郁的熱帶》。以前我和秦深老為了搶這本書吵架,
他說我附庸風雅根本看不懂,我說他裝逼犯只買不看。手指摸到書架,卻撈了個空。
那位置換了本別的書?!改潜緯?,」老板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去年就讓秦先生買走了。
他說您喜歡,囤一本怕絕版。」我站在原地,手指僵在半空。
心里那個被梅雪的話砸出的窟窿,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