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你們可能不信,咱們學校后面廢棄的廠子里啊,有鬼!”面上有著三兩雀斑的女孩如是說。
可她的同伴們對此卻不以為意,“騙人的假把戲罷了,麗娜?!薄澳悴粫娴南嘈拍莻€瘋子的話吧?”“哇哦,麗娜還是個怕黑的小寶寶哦~”
三言兩語間盡顯幾人的不屑。
昏暗的破舊街道中,幾個女孩拿著蠟燭探索著眼前這陌生的一切。
她們畫著對這個年紀來說過于浮夸的妝造,在這種環(huán)境下顯得她們才像是鬼魅一般。
而這支小隊伍的后面綴著個小尾巴,準確的來說該是她們的小跟班。
小跟班瑟瑟縮縮地背著前面幾人的包跟在后面,她實在不想跟這群家伙去做什么腦殘又恐怖的探靈冒險——明明周遭住戶早就因為各種原因搬離這片區(qū)域,后來更是流傳起靈異事件導致這個廠區(qū)廢棄的說法。
可這些家伙非要為了拍什么視頻想博人眼球而跑過來,還威脅她也得跟著,不然就要變本加厲地霸凌她。
麗娜受夠了這個小團體的欺壓了,難道不懂得好看的穿衣打扮就有錯嗎?不夠招人喜歡就有錯嗎?她的學習成績可比這群人的要好多了!
嘿!你們幾個傻X!我不想再伺候你們了!滾蛋吧腦殘大胸女!
這些話到嘴邊的時候她卻又說不出來了,無他,只因為就算鼓起勇氣拒絕她們的要求也沒法結(jié)束這場霸凌。
告訴老師或者家長都不是最優(yōu)解。
她不想讓媽媽擔心,也不相信一頓不痛不癢的管教有實質(zhì)性作用。那除此以外還能有什么解決方法呢?
她那能幫她考出滿分奧數(sh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最后得出結(jié)論:別無他法。
在這所雖然“垃圾”遍地但已經(jīng)是她能上得了的最好的學校里安穩(wěn)讀完3年,最后考上好大學遠走高飛——只有這樣才能完成媽媽的期許。
眼前浮現(xiàn)出媽媽因每天高強度工作而病痛滿纏的紅腫手指,麗娜再一次說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
忍一忍就都過去了。
麗娜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前方的女孩們不見了,連帶著她們手上唯一的手機一起。
沒有了蠟燭和手機帶來的光亮后麗娜只能摸著黑行走,她害怕極了。
現(xiàn)在是夜間,但多夫朗特有的多云氣候使月亮鮮少在這里露面。
麗娜顫著聲喊三人的名字:“瑪吉!雪莉!卡莎!你們在哪?別鬧了快出來好嗎……”
厚重的眼鏡被鼻尖沁出的油脂沾染而不斷下滑,越發(fā)難以看清的黑暗更加沖擊麗娜的情緒。
她不知道這是真的鬧鬼了還是又是她們耍自己的把戲,但她真的很害怕。
麗娜不再試圖往前深入去尋找三人,而是向后撤出這個地方。
可腳下絆到什么東西,一個趔趄?qū)е滤难坨R掉了下來,不能視物的女孩只能低身摸索著挪動。
耳邊的風聲似乎化作了詭譎魂靈的竊竊私語,指間攥著的沙土也變得滑膩惡心。
兀然間有什么東西蹭過她的手臂留下撕裂般的疼痛,麗娜分明聽見有人對她耳語道:“你逃不掉的——”
“嗚啊啊??!別殺我!求求你求求你……”女孩扯下身上的背包對著身前劈頭靠臉一頓招呼,最后蜷著身體靠在墻邊顫抖不止。
而見到女孩這個慫樣的幕后主使們終于自陰影中現(xiàn)身。
為首的雪莉打開手機燈照在麗娜身上,同時也將她涕淚橫流的慘樣同步直播上去。
嘶啞的鬼叫聲越來越近,臨了她才發(fā)現(xiàn)這是來自雪莉手機的錄音。
“Wow~這回的節(jié)目效果很不錯嘛,我都說了帶她來肯定有用吧。”“看看她,怕黑的小寶寶~眼鏡都摔掉嘍?!薄鞍ィ遣皇悄蜓澴恿?,好臭啊?!?/p>
沒有人上來扶起她關(guān)心她的傷。
看著直播間觀眾的不斷上漲和禮物的增加,她們笑得合不攏嘴,一邊感謝網(wǎng)友的打賞一邊肆意嘲笑著她們眼中的小丑。
而坐在灰塵垃圾上的麗娜怔怔地看著這三個人。
果然是這樣,根本沒有什么鬼,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既然如此,她倒寧愿這里是有鬼的存在了,畢竟看著她們那丑陋的嘴臉她都覺得作嘔。
麗娜摸索著找到了眼鏡,倒霉的是它已經(jīng)壞了。
明顯的踐踏痕跡昭示著損壞者是誰,卡莎裝模做樣的一句抱歉更引得她們哈哈大笑。
結(jié)果,她還是忍不住啊。
“去死吧,你們?!丙惸葘χ齻冚p聲說。那是她們最后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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眀離又遲到了,她摸進教室里,此時的教授已經(jīng)點到她前面的學生了。
前排的好友回望,見她已經(jīng)到位便松了口氣——她在第一排可沒法幫眀離答到。
“Ming li?!薄暗剑 苯淌谀钪@拗口的炎國名字微微皺眉。
明明是土生土長的聯(lián)邦人卻給自己取了個這樣的名字,這讓擁有著極高國家自豪感的他難以接受。
但他也沒法干涉人家的自由——各方面上的。
照常上課。
下課鈴響起,眀離也敲完了最后一個報告。
臨近期末,一大堆考核和報告等著她去完成,饒是各項成績優(yōu)秀如她也感到些許壓力。
但她抬眼看看把腦袋放課桌上要死不活的朋友,卻又幸災樂禍起來:“又通宵了?”
“知道就行,幫幫我,我真的要被搞瘋了。”
喬爾翻個面控訴:“語言課教授他簡直有病,為什么這門選修課有這么多的作業(yè)和考試,他居然還敢布置論文!我的天吶!”
收起電腦,眀離聳聳肩:“我覺得還行。這門課確實挺難,但是我挺喜歡來著?!?/p>
喬爾:“你是受虐狂我可不是啊!我主修生物,哪像你一樣——不對,你修的不是機械力學嗎?”
“還輔修了語言學!有事呼我,我先溜了!”告別苦逼朋友,眀離按時到店上班。
“吱呀呀……”蹬著淘來的二手自行車來到老地方,眀離看到相隔兩條街的岔路口處拉起了封鎖線。
還有幾個條子在那盤問各個周邊的商戶,估摸著很快就輪到她這家店了。
“老邱,老邱!外面這是咋了?”操著一口流利炎國話的女孩邊換上工作裝,邊向在柜臺后安樂椅上照常躺尸的店主問道。
半晌不見回應,眀離伸腿踹動安樂椅,惹得男人嘟囔著孩子大了不疼惜自己了之類的屁話,但他最后挪挪屁股又睡著了。
“好像是那邊鬧出命案了?!被卮鸬氖橇硪晃坏陠T,她剛剛下夜班,頂著困頓的萎靡狀態(tài)從二樓下來。
熬夜果然不是好事。眀離再度感慨,打個招呼并順手給她遞了杯咖啡。
灌下一杯咖啡,交代完待辦事務后,喜歡自稱為“酒瓶蓋”的女士推門離開了,她得好好補個覺。
眀離不再多問。
在這個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偷竊、搶劫、販毒……這些事在侖加區(qū)早已是常態(tài),命案也是。
聯(lián)邦的持槍率居高不下。有槍就等于有了武裝實力,無法管控的這些槍支就是隨時爆炸的炸彈。
但是眀離不擔心自己會受到波及,因為她足夠幸運——她所處的小店是炎國人開設的殯儀館,可好笑的是這個地方所迎接死者的頻率遠低于街角發(fā)現(xiàn)死尸的頻率,這里與槍支毒品絕緣。
能在貧民窟一路走來到現(xiàn)在也安然無恙已經(jīng)足以說明她的幸運了,而有這個小店作為避風港她只覺得會更加安全。這里是能夠被稱之為“家”的溫暖存在。
自被邱沉城收留并且成為這家名為“紅楓葉”的殯儀館的員工以來,她就過上了以前從未敢想象的安穩(wěn)日子:靠著邱沉城的“免息貸款”安安心心上學,考上霍爾金司大學最后順利地拿到學位畢業(yè)。
也許她未來還會跟著店長到炎國去生活,而不是繼續(xù)12歲前那露天睡公園、撿垃圾吃且無人在意的黯淡時光。
止住回溯的思緒,眀離不再試圖回想那個早在記憶中被時間碾碎的美好童年,曾經(jīng)美好的一切只留下一個名字和念想。
已故的雙親亦是盡力為眀離留下了保障,只能感嘆他們托付眀離時遇上了混蛋,倒不如讓她自己支配那些遺產(chǎn)……
不再多想,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要她說——把殯儀館的那輛車拿去改裝成餐車去賣熱狗不好嗎?這一天天的守在這也沒幾個生意上門。
眀離很懷疑邱沉城會不會其實是個富翁,賺太多錢了深感富人紙醉金迷生活無趣出來嘗試敗家的那種。
不然他怎么能在經(jīng)營這樣一間無甚業(yè)務的殯儀館的條件下,發(fā)得起三個人的工資還能支持她上學?
給老邱的搖錢樹澆完水,眀離摸出《炎國語言文字通典.精華版》繼續(xù)自己的學習之旅。
她很有天賦,“炎國臟話”這個板塊她已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了,開口三句含媽四句帶爸五句祖宗放煙花。
這使得她在被臨時請去當辯論隊替補時,開口沉默對方辯手一整場——但后果是辯論成績被取消了。
店里安靜非常,只有翻書聲和呼嚕聲。
“叮鈴叮鈴”門口的鈴鐺響起,有客人來了。
眀離眼睛一亮,她打算重現(xiàn)當初差點和某個公司老板簽下全體員工殯葬套餐的壯舉——那可不算哄騙,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
與其去買會各種推脫責任不賠錢的保險,不如買上一份殯葬套餐安享永眠。
雖然那次也和餐車改造計劃一樣被駁回了,但眀離自信下次一定能給“紅楓葉”掙上一大筆錢,給老邱癟癟的荷包也吃個飽兒。
“你好,請問一下有什么需求嗎?‘紅楓葉’為您竭誠服務。”
眀離端起笑容,可在看清來客時士氣瞬間低迷: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能來殯儀館辦什么業(yè)務?。?/p>
眀離自認為還是別期望著客人早點享受殯儀館服務為好,她良心過意不去。
剛想開口詢問女孩是不是走錯店,他們店可是寫明了是招牌業(yè)務是殯葬一條龍的。
結(jié)果女孩一把捉住眀離的胳膊,破裂鏡片后的眼睛滿是血絲,她對著眀離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咚,咚,咚”店里懸掛的老時鐘響了三下。
正午12點,宜驅(qū)鬼鎮(zhèn)邪。眀離兀然記起這一句話,來不及多想,女孩抽搐著倒在眀離懷中。
動靜不小,終于把店長鬧醒了。邱沉城扶著腰走來,看著眀離支起女孩身體,眼里閃過審視意味。
在他眼里,女孩身體表面覆蓋著薄薄的霧氣,而那是靈魂解離出肉體的征兆。但顏色又對不上,也許是反過來,是肉體承載了外來的靈魂才對。
屋外不知何時聚起連天烏云,不等悶雷幾響,便簌簌地落下雨來。
雨越下越大,蓋住了喧囂。風吹著雨絲掀動黃白條紋的封鎖帶,任雨點砸在鼓起的尸袋上。
“是雨季啊,怪不得這么悶呢?!庇腥苏驹凇凹t楓葉”殯儀館外點著手上的煙,撲閃撲閃的火光很快就熄滅了。
雨下得越發(fā)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