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洪山村匍匐在連綿群山的褶皺深處,仿佛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終年不散的霧氣如冤魂般纏繞著村莊,幾十戶人家依山而居,世代被困在這片陰濕之地。
村中房屋低矮破敗,墻壁上爬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像是某種活物的皮膚,在霧氣中隱隱蠕動。
村子最東頭,村祠堂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蕪的空地上。它的黑瓦屋頂像一只斂翅的巨鴉,
沉默地俯瞰著所有生靈。屋檐下懸掛著幾串早已褪色的符咒,隨風(fēng)發(fā)出干澀的碰撞聲,
如同骨骼相擊。祠堂最深處,那間密室的門,從來沒有為蕭勇打開過。
蕭氏家族的族長蕭振山和洪山村的村長似乎對蕭勇格外嚴(yán)酷。蕭振山年近七十,
皺紋深刻如刀刻,一雙眼睛渾濁卻銳利,看人時總帶著審視與衡量。
他從不允許蕭勇踏入祠堂半步,每當(dāng)蕭勇試圖靠近,族長總會神秘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枯瘦的手掌如鐵鉗般牢牢抓住他的手臂。“祠堂重地,未得族長和村長的允許,不得入內(nèi)。
”族長的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這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逼婀值氖?,
村里人和蕭氏其他族人都可以自由進(jìn)入祠堂拜祭。每逢初一十五,村民們魚貫而入,
出來時面色沉郁,仿佛經(jīng)歷了浩劫。但當(dāng)蕭勇問起祠堂內(nèi)部的情況時,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眼神閃爍。“沒什么特別的,就是些老物件?!彼麄兛偸沁@樣敷衍,然后匆匆離開。
村祠堂里到底陳列著什么,成了蕭勇心中永遠(yuǎn)也解不開的謎。有時夜深人靜,
他會站在遠(yuǎn)處望著那座陰森的建筑,感覺它仿佛有生命般在呼吸,在等待。
蕭勇還記得五年前第一次帶女朋友王莉回來時的情形。那時他二十五歲,
好不容易從山村的陰影中掙脫,在城里打拼出一點人樣。遇到王莉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
她笑起來的模樣讓他覺得所有辛苦都值了。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和一頭如瀑的黑發(fā),
發(fā)間總是別著一枚銀色的蝴蝶發(fā)夾。他們計劃著未來,討論婚紗的樣式,
甚至未來孩子的名字。王莉喜歡女孩,說要把她打扮成小公主;蕭勇則想要個男孩,
教他釣魚爬山。那些夜晚,他們相擁而眠,夢里都是甜蜜的藍(lán)圖?!拔覀兇逵袀€規(guī)矩,
”那次帶她回洪山村前,他小心翼翼地解釋,生怕嚇到她,“定了親的姑娘,
都得進(jìn)一次祠堂,讓祖宗認(rèn)一認(rèn)。就是走個形式?!蓖趵蚰罅四笏氖?,
眼睛彎起來:“入鄉(xiāng)隨俗嘛,我懂。別擔(dān)心,反正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丑媳婦難免見公婆,
婚前見見祖宗也是應(yīng)該的?!?回到洪山村的那天,霧氣格外濃重。
村莊在乳白色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海市蜃樓。村民們站在路邊,沉默地看著他們走過,
眼神復(fù)雜難辨。王莉緊張地握緊了蕭勇的手。“你們村里的人,怎么都這樣看著我們?
感覺怪怪的?!彼÷晢柕??!吧酱迤?,少見外人?!笔捰掳参康?,
卻也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族長蕭振山在祠堂門口等候多時。他穿著一件褪色的深色長衫,
整個人如同一棵枯死的老樹。見到王莉,他渾濁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那目光讓蕭勇莫名不安?!斑@就是你選中的姑娘?”族長的聲音干澀,“模樣還算周正。
”王莉禮貌地笑了笑,卻不由自主地向蕭勇身后躲了躲。祠堂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幽深。
光線勉強從高窗的縫隙中擠進(jìn)來,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劃出幾道蒼白的光柱。
正廳里擺放著層層牌位,最上方是一幅巨大的先祖畫像,
畫中人的眼睛似乎隨著人的移動而轉(zhuǎn)動,始終注視著堂內(nèi)的一切?!办籼眉朗以谧詈竺妗?/p>
”族長指向一條狹窄的走廊,“王莉姑娘,隨我來。”王莉松開蕭勇的手,
跟著族長走向祠堂深處。那扇密室的門比想象中更加厚重,由深色的木頭制成,
上面雕刻著難以辨認(rèn)的圖案。當(dāng)族長推開那扇門時,蕭勇瞥見室內(nèi)一片漆黑,
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門合上的聲音在寂靜的祠堂里回蕩,像一個古老的嘆息。
蕭勇在外面等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祠堂內(nèi)靜得可怕,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忽然,一聲模糊的驚叫從祠堂祭室方向傳來。蕭勇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向走廊邁步。
“別過去?!币粋€蒼老的聲影阻止了他?;仡^一看,是村里的老嫗趙婆婆,
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祠堂門口,佝僂的身影像極了傳說中的山鬼。“可是,
我好像聽到……”蕭勇不安地說?!办籼弥氐?,不得喧嘩。
”趙婆婆的眼睛在昏暗中閃著異樣的光,“等著便是?!庇诌^了仿佛漫長的一世紀(jì),
祠堂的大門終于開了。先出來的是族長,他的面色平靜如常,甚至帶著一絲滿意的神情。
然后王莉神色凄涼地跟了出來。蕭勇的心沉了下去。王莉的面色慘白如紙,
仿佛剛剛目睹了最可怕的景象。她的長發(fā)凌亂不堪,上衣的扣子錯位了兩顆,
袖口處有一道不易察覺的撕裂。
人心驚的是她的眼神——那雙曾經(jīng)盛滿愛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恐懼、厭惡和難以置信的冰冷。
“莉莉,怎么了?”蕭勇急忙上前。王莉猛地后退,仿佛他的觸碰會玷污她一般?!皠e碰我!
”她的聲音干澀刺耳,沒有一點溫度,“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渣!我們完了,蕭勇。
”蕭勇如遭雷擊,呆立當(dāng)場:“什么?你到底在說什么?”“別再來找我。永遠(yuǎn)不要!否則,
我會殺了你!”王莉幾乎是嘶吼出這句話,然后像逃離瘟疫般沖出了祠堂。蕭勇愣在一旁,
像被人當(dāng)頭一棒,整個世界都在嗡嗡作響。他不明白,一小時前還笑著吻他的溫柔姑娘,
怎么進(jìn)了一趟祠堂就完全變了個人?他轉(zhuǎn)向族長,聲音顫抖:“族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您對她說了什么?”族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祖宗的意思,誰說得清呢?”他緩緩道,
“回去吧,孩子。這個女孩不合適!”3蕭勇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發(fā)現(xiàn)村民們不知何時聚集在了外面。他們沉默地站著,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
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詢問。那種沉默比任何指責(zé)都令人窒息。那天晚上,蕭勇整夜未眠。
他反復(fù)回想王莉沖出祠堂時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她慘白的臉,凌亂的衣衫,
那雙充滿恐懼和厭惡的眼睛……祠堂祭室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族長對她做了什么?
為什么她的衣服有些凌亂?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種?
這些問題如同毒蛇般纏繞著他,啃噬著他的理智。凌晨時分,他終于下定決心,
要去祠堂一探究竟。夜色深沉,霧氣比白天更加濃重。蕭勇躡手躡腳地來到祠堂后院,
找到那扇很少上鎖的側(cè)窗。幸運的是,今晚它依然沒有上鎖。
祠堂內(nèi)部在夜色的籠罩下顯得更加陰森恐怖。月光透過高窗的縫隙,在地上投下蒼白的光斑,
如同冤魂的眼睛。層層牌位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無數(shù)沉默的旁觀者。蕭勇屏住呼吸,
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線,一步步走向那條通往祭室的狹窄走廊。越往里走,空氣越冷,
那種若有若無的甜香也越發(fā)明顯。終于,他站在了那扇厚重的木門前。手機光線照在門上,
那些雕刻的圖案似乎活了過來,扭曲變形,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前進(jìn)。
他的手顫抖著伸向門把手……就在這時,一只手從黑暗中猛地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蕭勇驚得幾乎叫出聲來?;仡^一看,是趙婆婆。她的眼睛在手機光線的反射下閃著異樣的光,
干癟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不想死的話,就別進(jìn)去。”他去找族長,
那個皺紋里刻滿了村莊歷史的老人?!白彘L,王莉她……她到底怎么了?村祠堂里有什么?
”族長只是用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看著他:“祖宗的意思,誰說得清呢?回去吧,孩子。
你是我們村注定不能被原諒的人?!蓖趵螂x去后的整整一年,蕭勇如同行尸走肉。
他在城市的出租屋里度過了無數(shù)不眠之夜,腦海中反復(fù)回放著王莉最后那恐懼而厭惡的眼神。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如她所說,是什么“人渣”?但他搜尋了全部記憶,
找不到任何能夠解釋那場突變的線索。直到在那個陰雨綿綿的春日,他遇見了張曉。
張曉是出版社的插畫師,有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和溫暖的笑容。他們在咖啡館偶遇,
她的傘被風(fēng)吹翻,他上前幫忙。那一刻,陽光恰好穿透烏云,照在她微濕的發(fā)梢上,
泛起一圈光暈。蕭勇內(nèi)心掙扎如困獸。每當(dāng)想要向前一步,
王莉離去時那張慘白的臉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但愛情終究戰(zhàn)勝了疑慮,他告訴自己,
王莉只是個例外,也許那天她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拔覀兇逵袀€傳統(tǒng),
”當(dāng)他終于鼓起勇氣向張曉提出帶她回老家時,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
“定了親的姑娘要進(jìn)祠堂祭室,讓祖宗認(rèn)一認(rèn)。就是走個形式。
”張曉歪著頭笑了:“聽起來好神秘啊,像小說里的情節(jié)。我很想去看看。
”回洪山村的路上,霧氣比一年前更加濃重。車子在盤山公路上緩慢行駛,
窗外是一片乳白色的混沌,仿佛駛向世界的盡頭。張曉緊張地握住蕭勇的手,
她的掌心沁出細(xì)密的汗珠。“你們村子一直這么多霧嗎?”她小聲問道?!吧嚼锏某B(tài)。
”蕭勇勉強笑了笑,內(nèi)心的不安卻如霧般蔓延。村民們依舊站在路邊,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蕭勇注意到,這次他們的眼神更加復(fù)雜,似乎摻雜著某種期待與恐懼交織的情緒。
趙婆婆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祠堂門口,她的眼睛在張曉身上停留良久,然后緩緩搖頭,
無聲地嘆了口氣。族長蕭振山似乎又老了一些,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他打量著張曉,
嘴角泛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坝质且粋€無辜的城里姑娘?!彼穆曇舾蓾绻?,
“模樣也不錯?!膘籼脙?nèi)部的空氣比記憶中更加陰冷潮濕。
那幅先祖畫像上的眼睛似乎更加有神,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感覺被牢牢盯著。
張曉不由自主地靠近蕭勇,手指冰涼。4當(dāng)族長帶著張曉走向那條通往密室的狹窄走廊時,
蕭勇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的眼神緊盯著張曉的手,那一刻幾乎想要帶她逃離這個地方。
“等我回來?!睆垥曰仡^笑了笑,那笑容勉強卻又勇敢。沉重的木門再次合上,
發(fā)出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聲響。蕭勇在祠堂正廳踱步,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這次他確定聽到了什么——一聲壓抑的驚叫,然后是模糊的啜泣。
他沖向走廊,卻被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兩個村民攔下?!白彘L有令,
任何人不得打擾祠堂祭室里的人?!逼渲幸蝗嗣鏌o表情地說?!笆裁磧x式?到底是什么儀式?
”蕭勇幾乎吼出來,但村民們只是沉默地?fù)踉谒媲?,如同兩座石像?/p>
當(dāng)祠堂的大門再次打開時,蕭勇的心沉入了冰海。張曉走出來時幾乎變了個人。
她的面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步伐踉蹌。更令人心驚的是,她的左臂上有一道明顯的紅痕,
像是被緊緊抓捏過?!皶詴裕趺戳??發(fā)生什么事了?”蕭勇沖上前去。張曉猛地后退,
仿佛他的靠近會帶來無法忍受的痛苦。她的嘴唇顫抖著,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惡心!
你是我見過最惡心的人!”然后她轉(zhuǎn)身狂奔,如同逃離地獄的惡鬼一般。蕭勇想要追趕,
卻被族長冰冷的聲音阻止:“讓她去。人家不認(rèn)可你!”5回城的路上,蕭勇獨自一人,
倍感孤單。張曉已經(jīng)拉黑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仿佛從未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中。夜色深沉,
山風(fēng)呼嘯,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第三年,他帶回了舞蹈精靈李靜,
結(jié)局也和前面兩位女孩一樣。第四年,他帶回了無神論才女黃薇,想不到黃薇的反應(yīng)更激烈。
第五年,他帶回了文藝女神孫倩,結(jié)局比前面四個更慘,他被孫倩咬了一口。同樣的故事,
一次次重演。每年帶回來的姑娘都有所不同,但結(jié)局驚人地一致。李靜出來后渾身發(fā)抖,
看著蕭勇的眼神如同看著某種可怕的怪物;黃薇出來后直接嘔吐不止,
仿佛光是看到他就令她生理不適;孫倩最后那次,甚至在蕭勇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尖叫道“離我遠(yuǎn)點,人渣!”每一次,蕭勇都懷揣著微弱的希望,
告訴自己這次會不一樣;每一次,他都被人從希望的高空狠狠摔向絕望的深淵。
那扇門后的神秘力量,一次次將他的人生碾得粉碎。姑娘們進(jìn)去時還情意綿綿,
出來時卻視他如蛇蝎。她們的分手理由含糊其辭,只說“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再無其他。
當(dāng)他試圖追問,她們只會更加恐懼地逃離,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會帶來致命的危險。
最令人絕望的是,
全村的人都能進(jìn)入祠堂祭室祭祖、打掃、甚至孩子們玩捉迷藏偶爾也會溜進(jìn)去。
他問過每一個進(jìn)去過的人,密室里到底有什么?所有人眾口一詞:“沒什么特別的,
就是些老物件、牌位、祖宗畫像?!蔽í毸?,蕭勇,被明令禁止踏入半步。族長說,
這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未成婚的男丁,不得入內(nèi)?!盀槭裁次闯苫榈哪卸【筒荒苓M(jìn)?
”他曾壯著膽子質(zhì)問。族長的眼睛瞬間冷如寒冰:“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再多問,
就將你從村里除名?!钡谖宕伪环质趾?,看著孫倩決絕離去的背影,
蕭勇最后的一根弦崩斷了。五年來的五個愛人,五個莫名其妙的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