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盯著白板上自己寫下的兩個字——“兇手?”,筆跡因手的顫抖而顯得扭曲。
雨水仍在敲打窗戶,節(jié)奏卻變得雜亂無章,仿佛應和著他內心的混亂。
我是兇手嗎?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纏繞著他的理智。
但他無法將那個持刀的記憶碎片與自己的道德認知聯(lián)系起來。
即使失憶,他骨子里依然確信自己不是會冷血殺人的人。但那段清晰得可怕的畫面又該如何解釋?
手機再次震動,還是那個未知號碼:
“尋找真相的人必須首先接受自己可能也是謎題的一部分?!狵”
林默猛地起身,回撥過去,只有空洞的忙音。
這個“K”是誰?為什么似乎能看透他的思緒?
他嘗試追蹤號碼,卻發(fā)現那是個已經被注銷的一次性預付費卡號,無法追蹤。
第二天清晨,陳婧打來電話,聲音里帶著疲憊與困惑:“技術組確認了你的發(fā)現,服務通道的門鎖確實有被專業(yè)工具撬過的痕跡,警報系統(tǒng)被巧妙地繞過了。你是怎么發(fā)現的?”
“直覺?!绷帜喍痰鼗卮?,不愿多言,“遺囑受益人那邊有什么發(fā)現?”
“張建明的私生子李明,二十五歲,在校大學生??雌饋砀蓛舻孟駨埌准?,沒有前科,甚至連交通罰單都沒有。案發(fā)時他在學校宿舍,有十幾個同學作證?!?/p>
“太干凈了反而可疑,”林默說,“他能從遺囑中獲得多少?”
“近兩千萬。但奇怪的是,我們深入調查后發(fā)現,李明根本不知道張建明是他父親,也不知道自己有這筆遺產繼承權?!?/p>
林默沉思片刻:“有沒有查過張建明的商業(yè)對手?或者最近有什么異常舉動?”
“正在查。不過有件怪事——張建明書房里那個酒店logo的水印,我們查到了是君悅酒店的杯墊。但酒店監(jiān)控顯示,張建明最近一個月都沒去過那里?!?/p>
通話結束后,林默的頭痛再次襲來。
這一次,伴隨著疼痛的是一閃而過的畫面:一間豪華酒店房間,深紅色地毯,以及那揮之不去的藍絲柏香氣。
他需要更多信息。
林默驅車前往市公安局,借口需要取回一些個人物品。
經過批準后,他進入了曾經工作的地方。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氣息,卻帶著陌生的疏離感。
在檔案室,他請求調取自己經手過的舊案資料。
管理員是個年輕警員,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林老師,您需要哪些案件的檔案?”
“所有未破的,或者有特殊作案手法的?!绷帜f,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抱著厚厚一摞檔案回到臨時分配給他的小辦公室,林默開始翻閱。
一樁樁罪案記錄在目,有些是他參與偵破的,有些是他提供側寫協(xié)助的。
閱讀自己的筆跡卻毫無記憶是一種詭異的體驗,仿佛在讀一個陌生人的日記。
多數案件細節(jié)無法喚起任何回憶,直到他翻到一樁三年前的舊案——代號“藍鳥”的連環(huán)失蹤案。五名年輕男性在三個月內相繼失蹤,尸體至今未被找到,案件懸而未決。
林默的呼吸驟然急促。
案件檔案中多次提到一個細節(jié):所有失蹤者最后被看見時,都有人注意到他們身上帶有一種“獨特的松木香氣”。
藍絲柏。
他的手開始顫抖,繼續(xù)翻閱“藍鳥案”的卷宗。
當他看到最后一名失蹤者的照片時,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襲來——那張臉,他竟然認識。
陸宇,二十九歲,建筑師。他是林默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但他們畢業(yè)后就失去了聯(lián)系,警局記錄中完全沒提到這層關系。
為什么他一點都不記得陸宇的失蹤?為什么沒人告訴他這件事?
林默強忍頭痛,繼續(xù)閱讀。卷宗顯示,當年調查曾指向一個疑似罪犯,但因證據不足而放棄。
那個嫌疑人的名字被涂黑了,保密級別極高。
他正想深入查看,陳婧推門而入:“技術組在張建明家的服務通道里發(fā)現了一點東西?!?/p>
林默迅速合上“藍鳥案”卷宗,努力保持平靜:“什么發(fā)現?”
“一根纖維,非常特別的那種?!标愭旱谋砬榛旌现d奮與困惑,“是一種高級定制西服常用的羊毛混紡材料,顏色是深藍色。”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昨天穿的就是一件深藍色定制西服。
“已經在做成分比對了,”陳婧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如果匹配到具體品牌和買家,可能會是突破口。”
林默勉強點頭,意識到自己正陷入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有人不僅在模仿他記憶中的片段犯罪,還在刻意將線索引向他本人。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林默心神不寧。
他借口頭痛提前離開警局,卻暗中記下了“藍鳥案”中關鍵證人的地址——陸宇的妹妹陸晴。
出租車穿行在雨幕中,林默望著窗外流逝的城市景觀,感到一種深刻的不真實感。
這些街道,這些建筑,本該熟悉卻無比陌生。
失憶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鏡子,每一片碎片都映出扭曲的現實。
陸晴住在城東一棟老式公寓里。
開門時,她警惕地看著林默:“找誰?”
“我是林默,陸宇的朋友,也是調查他失蹤案的警官?!绷帜鍪玖司铡B毱陂g他本不該還帶著它,但現在顧不上了。
陸晴的眼神瞬間變化,從警惕變?yōu)槟撤N復雜的情緒:“林警官?你...你還好嗎?新聞上說您出了事故?!?/p>
“我康復了?!绷帜喍痰卣f,“能和你談談你哥哥的事嗎?有些新的線索可能需要重新調查。”
室內布置簡潔,墻上掛著陸宇與妹妹的合影。
照片上的陸宇笑容燦爛,手臂隨意地搭在妹妹肩上。
林默凝視著那張臉,努力搜尋記憶的角落,卻一無所獲。
“三年了,我以為所有人都忘了?!标懬绲共璧氖治⑽㈩澏叮澳敃r是最堅持調查的,說一定會找到真相?!?/p>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曾經深入調查此案,但現在卻毫無記憶。
“我最近在重新查看案卷,”他謹慎地選擇措辭,“注意到提到失蹤者身上有特殊香氣的細節(jié)。你能描述一下那種氣味嗎?”
陸晴皺眉思索:“我記得當時告訴過您,宇哥失蹤前一天來我家時,身上就帶著那種味道。像是松木,但又有點辛辣,很特別。我說聞起來像高級男士香水,他還開玩笑說可能是被哪個姑娘噴的。”
藍絲柏。
又是它。
“陸宇失蹤前有沒有什么異常舉動?見過特別的人?”
陸晴搖頭:“那段時間他壓力很大,接了個大項目,經常熬夜。但沒聽說有什么特別的事?!彼蝗煌nD,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失蹤前一天他確實提到要見個人,說是‘老朋友’,但沒說是誰?!?/p>
林默感到一陣寒意:“他有說是哪位老朋友嗎?”
“沒有,但他說見面地點有點奇怪,在——”陸晴的話被突然的敲門聲打斷。
她起身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只有地上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
陸晴拿起信封,疑惑地拆開。
下一秒,她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信封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是十幾張照片,拍攝的是她日常生活的各個瞬間:買菜、上班、與朋友咖啡廳閑聊...
每張照片上,她的頭部都被紅筆畫了一個靶心。
林默立即沖出門外,走廊已空無一人。
他回到室內,幫嚇壞了的陸晴報警,同時仔細檢查那些照片。
拍攝角度隱蔽而專業(yè),顯然是長期監(jiān)視的結果。
在翻看照片時,林默注意到一件事:有幾張照片的背景里,偶爾會出現一個模糊的男性身影,穿著深色外套,體型與自己相似。
最令人不安的是,一張拍攝于上周的照片中,那個身影的手中拿著一本深藍色封皮的相冊——
與他記憶中從張建明書房拿走的那本一模一樣。
警察很快趕到,林默配合做了陳述,但隱瞞了關于相冊的細節(jié)。
離開陸晴家時,他收到陳婧的信息:
“纖維成分比對結果出來了,匹配到三個品牌,其中一個是‘定制’。正在進一步排查。另:鑒定科在張建明家書房發(fā)現了一點之前沒注意到的東西——地毯下有微量土壤,成分特殊,正在分析。”
土壤?林默皺眉。
張建明家住高層公寓,哪來的土壤?
回家的路上,林默特意讓出租車繞道經過君悅酒店。
他站在街對面,凝視著那棟宏偉建筑,試圖喚起更多記憶。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緩慢駛過,車窗半降,車內人似乎在觀察他。
林默的心跳加速。他試圖看清車內人的面容,但車窗很快升起,轎車加速離去。
在那一瞬間,他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藍絲柏。
這不是巧合。
當晚,林默失眠了。
他坐在客廳地板上,周圍散落著案件資料和自己的筆記。
各種線索碎片在腦海中旋轉,卻無法拼湊成完整圖畫。
凌晨兩點,手機再次響起。
還是未知號碼,但這次是電話,而非信息。
林默接通,但沒有立即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經過處理的電子音:“你正在接近危險區(qū)域,林先生。有些人不想你記住某些事。”
“你是誰?”林默低聲問,“K?”
“我是知道真相的人,但真相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電子音毫無情緒起伏,“看看你事故現場的檔案吧,那些沒被公開的部分?!?/p>
“什么部分?”
“土壤分析報告?!彪娫掙┤欢?。
林默立即打開電腦,嘗試用自己的舊權限登錄警局系統(tǒng),卻發(fā)現權限已被限制。
他轉而嘗試其他方式,幾經周折后,終于通過一個舊日同事不小心留下的后門進入了數據庫。
查詢事故現場報告時,他的血液幾乎凝固。
報告顯示,三個月前他發(fā)生“事故”的那條郊區(qū)公路旁,采集到的土壤樣本成分特殊,與今天在張建明家書房地毯下發(fā)現的土壤成分高度一致。
不可能的概率。
林默癱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他的襯衫。
兩個完全無關的地點,怎么會出現相同的高度特異性土壤?
除非...這兩個地點并非無關。
除非他的事故與張建明謀殺案之間存在某種聯(lián)系。
就在這時,林默的手機亮起,又一條來自K的信息:
“他們不想你記住的,正是你需要忘記的。但記憶總有痕跡,就像地毯下的土壤?!狵”
林默走到窗前,凝視著窗外沉睡的城市。
雨已經停了,玻璃上滑落的水滴像淚水般縱橫交錯。
在那一瞬間,他做出了決定——無論要面對什么真相,無論自己在那真相中扮演什么角色,他都必須查下去。
他回望房間中央那些散落的案件資料,目光最終落在那本被單獨放在一邊的“藍鳥案”卷宗上。
三個毫不相干的點開始在他腦海中連接:藍鳥案、他的事故、張建明謀殺案。
而這連接的中心,是那縷無處不在的藍絲柏香氣。
市公安局證物室內,林默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深藍色封皮的相冊。
相冊是在陸晴家附近的一個垃圾桶里被發(fā)現的,距離她收到恐嚇照片不到兩小時。
“發(fā)現得很及時,”陳婧站在一旁,表情凝重,“再晚一點就被垃圾車運走了?!?/p>
林默翻開相冊,里面的照片讓他呼吸一滯。
前幾頁是典型的家庭照片——張建明與不同人的合影,包括那個他從未公開承認的私生子李明。
但越往后翻,內容越發(fā)詭異。
最后幾頁全是偷拍照片,拍攝對象是不同男性,在各種場合下的生活照。
每張照片右下角都用紅筆標注著日期和一個代號“藍鳥”。林默認出其中幾人正是三年前“藍鳥案”中的失蹤者。
而最后一張照片,讓他指尖冰涼——那是陸宇的背影,拍攝于一條林默莫名感到熟悉的郊區(qū)公路旁。
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正是陸宇失蹤前一天。
“這相冊證實了張建明與‘藍鳥案’有關聯(lián),”陳婧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但為什么兇手要在殺人后特意拿走它,然后又輕易丟棄?”
林默沒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全在相冊封底內側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凸起上。
用鑷子輕輕撬開,他發(fā)現里面藏著一張微型存儲卡。
“聰明,”陳婧驚嘆,“兇手可能沒想到我們會找到這個。”
技術組很快恢復了存儲卡中的數據,里面只有一個加密文件夾。嘗試破解密碼時,林默注意到文件夾名稱是“Echo Project”(回聲計劃)。
“回聲計劃?”陳婧皺眉,“從沒聽說過?!?/p>
就在技術人員嘗試破解時,林默的手機震動。又是K的信息:
“回聲不會自己產生,需要原聲。你的原聲是什么?——K”
林默突然有個直覺:“試試‘Bluebird’(藍鳥)?!?/p>
技術人員輸入密碼,文件夾應聲打開。里面是一系列音頻文件和文檔掃描件。
最上面的文檔標題讓林默脊背發(fā)涼——《主題敏感性記憶觸發(fā)實驗記錄》。
陳婧快速瀏覽內容,臉色逐漸蒼白:“這看起來是...某種心理實驗記錄。他們用特定感官刺激——氣味、聲音、觸感——來觸發(fā)和操縱特定記憶。”
林默拿起耳機,點開一個標注著“Subject 07”的音頻文件。
傳來的是一段混合音效——雨聲、模糊的音樂片段,還有某種規(guī)律的滴答聲。
幾乎同時,他的頭痛猛烈襲來,眼前閃過一些碎片:
黑暗中閃爍的警燈...手上黏膩的感覺...藍絲柏的濃郁香氣...
他猛地扯下耳機,呼吸急促。
“你還好嗎?”陳婧關切地問,“你臉色很差?!?/p>
“這段音頻...”林默艱難地開口,“讓我想起一些事情?!?/p>
技術人員突然插話:“陳隊,您應該看看這個?!?/p>
屏幕上顯示出一份實驗參與者名單。
林默一眼就看到了張建明的名字,標注為“資助人/觀察對象”。
而更下面,有一個名字被涂黑,只保留著代號“Subject 07”——第七號實驗對象。
陳婧指示技術人員:“查一下這個第七號對象的身份?!?/p>
幾分鐘后,技術人員搖頭:“權限不足,需要更高級別的授權?!?/p>
林默的心跳如鼓。
他有一種可怕的預感,那個被涂黑的名字可能就是他自己。
三個月前的事故,失去的記憶,對特定感官刺激的反應...一切都吻合得太完美。
這時,老張匆匆走進證物室:“陳隊,李明的銀行記錄有發(fā)現。
過去三年間,他每個月都收到一筆來自海外公司的匯款,總額超過八十萬?!?/p>
“一個不知道父親存在的私生子,卻定期收到大額匯款?”陳婧挑眉,“把他帶來問話?!?/p>
“還有件事,”老張補充道,“鑒定科確認,張建明書房地毯下的土壤樣本,與林老師事故現場的土壤匹配。但這種土壤成分很特殊,全市只有兩個地方有——一個是事故現場那段公路,另一個是...”
“哪里?”林默追問。
“城北的老工業(yè)區(qū),具體說是已經廢棄的奧森制藥實驗室所在地?!?/p>
奧森制藥。林默覺得這個名字耳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陳婧立刻分配任務:“老張,帶一隊人去奧森制藥舊址看看。我去審問李明。林默,你...”她猶豫了一下,“你回家休息吧,有發(fā)現我會通知你?!?/p>
林默知道這是委婉的支開,點頭同意。
但離開警局后,他并沒有回家,而是前往奧森制藥舊址。
直覺告訴他,那里藏著答案。
廢棄的制藥實驗室位于城北工業(yè)區(qū)邊緣,被生銹的鐵絲網環(huán)繞。
林默找到一處缺口鉆了進去,迎面而來的是破敗與腐朽的氣息。
主樓的大門被鎖鏈纏著,但旁邊一扇側門虛掩著。
林默推門而入,里面是長長的走廊,兩側是玻璃隔斷的實驗室?;覊m覆蓋了一切,但某些地方有近期被擾動的痕跡。
在走廊盡頭,他發(fā)現一扇隱蔽的金屬門,門牌上標注著“音頻實驗室”。
門鎖已被破壞,顯然是最近所為。
室內與外面的破敗形成鮮明對比——雖然積灰,但設備看起來保養(yǎng)得不錯,甚至有一臺機器還閃著待機的綠燈。
這是間聲學實驗室,墻上覆蓋著隔音材料,中央放著張牙科診所般的椅子,配有頭部固定裝置和各種傳感器。
林默的太陽穴開始跳動,熟悉的頭痛襲來。
這個地方喚醒了他大腦深處的某種東西。
在控制臺上,他發(fā)現了一本日志。
翻開最新一頁,上面的日期是三個月前——恰好是他出事的那天。
記錄內容讓他屏住呼吸:
“第七號對象出現嚴重排異反應,記憶混淆加劇。建議終止實驗,但上級堅持繼續(xù)。擔心對象會徹底崩潰...”
日志末尾有一個簽名縮寫:R.L.
林默繼續(xù)翻閱,找到了一張夾在日志中的老照片。
是團隊合影,中間站著張建明和另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