坩堝里,最后一點粘稠的、散發(fā)著詭異幽綠光澤的熔融物,
在玄武巖反射爐持續(xù)不斷的高溫炙烤下,終于停止了翻滾冒泡。
爐火不再是令人心悸的鬼綠色,而是在高溫下呈現出一種純凈、熾烈的白金色,
將整個冶煉區(qū)域映照得亮如白晝,驅散了深夜的寒意,
也驅散了工匠們心中最后一點殘留的恐懼。林巖用特制的長柄鐵鉗,
小心翼翼地將那口巨大的、由黑石谷磁鐵礦反復精煉后特制的坩堝從爐口移開。坩堝內壁,
粘稠的熔液在脫離爐火后迅速冷卻、收縮、凝固。最終,
一塊約莫人頭大小、形狀不甚規(guī)則的晶體,靜靜地躺在坩堝底部。幽綠!深邃!
如同將極地最純凈的冰川和最深邃的森林同時封存其中!晶體內部并非完全透明,
而是帶著些許天然的、如同云霧般的紋理,在周圍火把和爐火余光的映照下,
晶體內部仿佛有生命般,緩緩流淌著極其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淡金色光暈!
那光暈如同星塵在宇宙塵埃中旋轉,帶著一種超越塵世的、靜謐而強大的神秘感。鈾玻璃!
成功!汗水順著林巖的額角滑落,滴在滾燙的坩堝邊緣,嗤的一聲化作白煙。
她的臉上沾滿了黑灰和汗?jié)n,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滿了熬夜的血絲,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
如同寒夜里的星辰,燃燒著純粹屬于探索者發(fā)現新大陸時的狂喜和滿足!成功了!
在異世界的地心,用原始的手段,她竟然真的搞出了含鈾玻璃!雖然純度、形狀都慘不忍睹,
但這玩意兒,就是未來能源的鑰匙!是扭轉乾坤的基石!“成……成了?
”一個嘶啞、帶著難以置信顫抖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是老鐵匠王栓子。
他是少數幾個克服了最初的恐懼,一直咬牙堅持在冶煉一線的匠人首領。此刻,他佝僂著腰,
布滿老繭和灼傷痕跡的手緊緊攥著一把鐵鉗,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坩堝里那塊幽綠的晶體,
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昨天他胸口那詭異的青黑色瘀斑,
在連續(xù)接觸更高劑量的輻射(林巖嚴格限制了時間和防護)后,竟然……奇跡般地淡了許多!
雖然骨頭縫里的隱痛還在,但那種被“吸干魂魄”的冰冷絕望感,
卻被眼前這塊散發(fā)著奇異光暈的“妖石”驅散了。林巖沒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看。
王栓子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著,
又像是在進行一場神圣的朝拜。他丟開鐵鉗,
伸出那只布滿裂口和老繭、曾在無數礦石和鐵水中淬煉過的手,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極其緩慢地、顫抖著,觸碰向坩堝邊緣——那里,
有一小塊在傾倒時濺出、已經冷卻凝固的、指甲蓋大小的幽綠玻璃碎屑。當他的指尖,
帶著汗水和塵土,
終于觸碰到那冰冷、堅硬、帶著奇異質感的綠色表面時——王栓子的身體猛地一僵!
眼睛瞬間瞪得溜圓!“暖……暖的?!”他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了調,
在寂靜的冶煉區(qū)顯得格外突兀。周圍的工匠們瞬間圍攏過來,屏住呼吸。
王栓子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手指極其輕微地在碎屑表面摩挲著,
臉上的表情從驚駭轉為一種難以言喻的迷惘和……敬畏。
“不是燙……是……是從里頭透出來的……一股子暖和氣兒!像……像揣了個小火爐在手里!
”他喃喃自語,反復確認著指尖傳來的、絕非冰冷的觸感,
那是一種內斂的、持續(xù)不斷的、仿佛源自晶體核心的溫煦能量!“神石!這是神石??!
”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帶著哭腔?!傲止媚锸巧袢耍↑c化了妖礦!”“我們有救了!
寒淵關有救了!”工匠們嘩啦啦跪倒一片,對著林巖,對著那塊幽綠的主晶體,
對著那散發(fā)著白金光芒的高爐,頂禮膜拜。
恐懼徹底被一種混合著敬畏、希望和狂熱的新信仰所取代。林巖看著這一幕,
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暖的?那是放射性衰變產生的微弱熱能!但解釋不通。
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任由他們去膜拜。只要肯干活,信什么都行。
她小心地將坩堝里那塊主鈾玻璃晶體取出,用厚麻布包裹好。這東西,是寶貝,也是炸彈。
需要特制的容器隔絕輻射。就在這時,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
如同清風般拂過嘈雜的冶煉區(qū):“恭喜林姑娘,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奔娟?。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冶煉區(qū)的入口。依舊一身靛青長衫,纖塵不染,
與周圍煙熏火燎、灰頭土臉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贊嘆笑容,
琥珀色的眼眸在爐火的映照下,流淌著奇異的光澤,
深深地凝視著林巖手中那塊被麻布包裹、依舊透出幽綠光暈的晶體。他身后跟著兩名護衛(wèi),
抬著一個沉重的、表面異常光滑、泛著沉甸甸金屬光澤的鉛灰色箱子。林巖心頭一凜,
瞬間警惕起來。這質子,果然無孔不入!她將鈾玻璃晶體抱緊了些,
冷冷地看著他:“季老板消息倒是靈通。這么晚了,有何貴干?”季昀微微一笑,
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他示意護衛(wèi)將那個沉重的鉛灰色箱子抬到林巖面前,輕輕打開箱蓋。
箱子內部襯著厚厚的、質地奇特的黑色絨布。最引人注目的是箱蓋內側,
鑲嵌著一塊打磨得極其光滑、邊緣圓潤的鉛板。
整個箱子散發(fā)著一種沉甸甸的、隔絕一切的能量感。“此物乃深海沉銀混合秘鉛所鑄,
輔以靛陽國秘傳的符文隔絕之法?!奔娟赖穆曇魷睾?,帶著一種介紹珍品的從容,
“用以盛放林姑娘手中這‘暖玉’,當可保萬全?!彼噶酥赶渥觾炔浚爸糜谄渲?,
那令人不適的‘寒氣’與‘灼痛’之感,當可隔絕九成九?!便U盒!
還是帶內襯和符文(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的鉛盒!林巖瞳孔微縮!這絕不是巧合!
季昀不僅知道鈾礦,還知道如何有效隔絕輻射!他對放射性物質的了解,
遠超這個地心世界的科技水平!甚至……可能接近她那個世界的認知!
“季老板準備得倒是周全?!绷謳r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此物,靛陽國很多?
”季昀輕輕合上箱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抬眼,琥珀色的眸子直視林巖的眼睛,
那溫潤的表象下,銳利的審視如同探針,仿佛要刺穿她的靈魂。他唇角的笑意更深,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玩味,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入玉盤:“不多。
只在供奉‘天外遺藏’的秘殿中,見過類似之物。”他微微向前傾身,
溫潤的氣息拂過林巖耳畔,帶著一絲蠱惑的低語,“林姑娘的世界……對此‘噬魂’之物,
想必……也頗為熟稔?”轟!林巖感覺自己的頭皮瞬間炸開!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天外遺藏?
!他知道了!他果然猜到了她的來歷!甚至可能……見過類似的東西?!這地心世界,
還藏著什么?!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她抱著鈾玻璃的手心瞬間沁出冷汗,指尖冰涼。大腦飛速運轉,無數念頭碰撞:否認?裝傻?
還是……?她強迫自己冷靜,迎上季昀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嘴角扯出一個同樣帶著探究和冰冷的弧度:“熟不熟稔,季老板不是已經……‘驗’過了嗎?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己抓過鈾礦石的手,又看向那個沉甸甸的鉛盒,“這盒子,
我收下了。代我向貴國供奉‘天外遺藏’的秘殿……問好。”兩人目光在空中無聲交鋒,
溫潤與警惕,探究與隱藏,如同無形的電流在噼啪作響。冶煉區(qū)的喧囂似乎都遠去了,
只剩下爐火的噼啪聲和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這僵持的瞬間——“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充滿了無盡痛苦、憤怒和毀滅氣息的嘶吼,如同受傷瀕死的兇獸咆哮,
猛地從石堡方向傳來!那聲音穿透冰冷的石壁,帶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瞬間打破了冶煉區(qū)詭異的寂靜!是蕭徹!林巖和季昀同時臉色一變!石堡內,
昏暗的油燈將蕭徹的身影拉得扭曲晃動,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他醒了。不是緩緩蘇醒,
而是如同溺水之人被強行拖出水面,猛地睜開了雙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急劇收縮,
瞬間失焦,隨即又爆發(fā)出一種駭人的、如同實質般的精芒!那精芒深處,
是翻騰的血色、滔天的恨意和……被強行撕開的、血淋淋的記憶碎片!劇痛!
并非來自肋骨那已經離奇愈合了大半的傷口,而是來自他的右手!他的右手死死攥著,
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可怕的咯咯聲,
仿佛要將掌心中的東西捏成齏粉!掌心之中,緊緊貼著他滾燙皮膚的,
是一塊觸手溫潤、卻在此刻灼如烙鐵的玉佩!玉佩質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卻略顯生澀,
邊緣甚至帶著一絲毛糙。玉佩中央,雕刻著一朵清冷的、含苞待放的梅花。玉佩邊緣,
沾染著幾點早已干涸、變成暗褐色的……血跡!蘇清婉的玉佩!他當年初學劍法,
笨拙地雕刻了三天三夜,手指被刻刀劃破數次才勉強成型,送給她作為生辰禮物的玉佩!
她曾說,會永遠貼身佩戴,如同他守護在身邊!這玉佩……怎么會在這里?!
記憶的閘門被這染血的玉佩和掌心的灼痛狠狠撞開!無數破碎的、尖銳的畫面,
如同淬毒的匕首,瘋狂地刺入他的腦海!——演武場上,他練劍不慎劃破手臂,鮮血淋漓。
是她,蘇清婉,用顫抖卻堅定的手,撕下自己月白衣裙的內襯,小心翼翼為他包扎。
她的手指冰涼,觸碰在他滾燙的傷口邊緣,帶著少女獨有的馨香和關切。她微蹙的眉頭,
眼中清晰映著他的倒影,滿是心疼。那一刻,他以為那就是永恒?!獙m變前夜,冷月如鉤。
御書房外,他無意間瞥見。攝政王那只保養(yǎng)得宜、帶著碩大翡翠扳指的手,
狀似無意地搭在她扶著回廊欄桿的……手背上!而她,蘇清婉,
那個在他面前清冷如梅的女子,非但沒有抽離,反而微微側過臉,
對著那個權傾朝野、足以做她父親的男人,
露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帶著依賴和……一絲媚意的淺笑!月光下,
她緊挽著仇敵的蟒袍衣袖,姿態(tài)親昵得刺眼!那一刻,他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都凍僵了!
——宮變當夜,殺聲震天!他浴血奮戰(zhàn),試圖沖破封鎖去救駕。混亂中,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直取他后心!千鈞一發(fā)之際,是她!蘇清婉!猛地將他推開!冷箭擦著他的肩胛骨飛過,
帶起一溜血花,也狠狠釘進了她擋在他身前的……手臂!鮮血瞬間染紅了她月白的衣袖!
她痛得臉色煞白,
卻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安慰的笑容:“殿下……快走……” 他當時肝膽俱裂,
以為這是她以命相護的證明!那份震撼和感激,幾乎讓他窒息!可現在回想,
那冷箭的時機、角度……還有她中箭后,
攝政王親衛(wèi)瞬間“恰到好處”地出現的救援……疑點重重!那血……究竟是苦肉計,
還是……“呃——!” 蕭徹喉嚨里再次爆發(fā)出痛苦的嗚咽,
身體因為巨大的精神沖擊而劇烈痙攣!背叛!利用!欺騙!那染血的玉佩,
那擋箭的“恩情”,那宮門口依偎在仇敵身側的畫像……所有的畫面碎片瘋狂攪動,
最終都化為最濃烈、最純粹的……殺意!玉佩在他掌心滾燙!那上面的血跡,
此刻仿佛變成了最惡毒的嘲諷!“蘇……清……婉……” 三個字,
如同從地獄最深處擠出來的詛咒,帶著血腥氣和刻骨的寒意,從他齒縫間一字一頓地迸出!
嗡——?。?!就在他殺意爆發(fā)的剎那,隔壁冶煉區(qū),
林巖手中那塊被麻布包裹著的、剛剛冷卻的鈾玻璃主晶體,
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陣低沉而清晰的嗡鳴!晶體內部流淌的淡金色光暈驟然變得明亮、急促!
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而強大的能量場的牽引,產生了奇異的共鳴共振!林巖只覺得手上一震,
包裹的麻布下傳來清晰的震動感和溫熱的能量波動!她駭然看向石堡方向!季昀的眼中,
也瞬間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盯著石堡那扇緊閉的門!石堡內,
蕭徹對這一切毫無所覺。他所有的感知都被那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殺念所吞噬。他掙扎著,
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支撐著身體,試圖從冰冷的床榻上坐起。
肋骨處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比起心口那被背叛撕開的巨大空洞,這點痛楚微不足道!
他喘著粗氣,額頭上青筋暴跳,冷汗涔涔而下。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
死死釘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那里正站著那個清冷如梅、心如蛇蝎的女子。他沙啞的聲音,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在冰冷的石堡內低低回蕩,
如同死神的呢喃:“三日后……子時……西門……吊橋……”每一個字,
都浸透了鮮血和寒冰?!肮隆H自去……會會孤的……好未婚妻!”轟隆——!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這句殺意凜然的低語,石堡沉重的木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
一個渾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斥候,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而嘶啞變形,如同破鑼:“報——?。?!殿下!將軍!不好了?。?/p>
!”斥候撲倒在地,手指顫抖地指向關外,眼中是滅頂的絕望:“攝政王……御駕親征!
旌旗蔽空!前鋒……前鋒鐵騎已至三十里外!最多……最多三個時辰!兵臨城下——?。?!
”空氣瞬間凝固!如同冰封!李崇山聞聲沖入石堡,聽到斥候的嘶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剛點燃的希望,仿佛被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三個時辰?!攝政王親征?!大軍壓境?!
寒淵關,剛剛經歷了內亂、工匠罷工、鈾礦危機……拿什么抵擋?!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
再次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中,季昀緩步走了進來。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瀕死的斥候,掃過臉色慘白的李崇山,
掃過石床上殺意沸騰、卻重傷未愈的蕭徹,最后,
落在了抱著嗡鳴鈾玻璃、臉色同樣凝重的林巖身上。他臉上那溫潤如玉的笑容絲毫未變,
甚至顯得更加從容。他走到那個沉甸甸的鉛盒旁,伸出修長的手指,
指尖沿著冰冷光滑的鉛灰色盒蓋邊緣,輕輕劃過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然后,他抬起眼,
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油燈下,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林巖和蕭徹驚怒交加的臉。
他唇角微揚,聲音依舊溫潤清朗,如同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字字如同驚雷,
炸響在死寂的石堡之中:“哦,對了?!彼⑽⑼崃送犷^,
仿佛剛剛想起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jié),
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微笑:“忘了告知殿下和林姑娘一個……‘喜訊’。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蕭徹那張因殺意而扭曲的臉上,
清晰地吐出后半句:“攝政王已昭告天下,
清寧郡主蘇清婉與鎮(zhèn)國公世子的婚期……就定在……七日后?!鞭Z——?。?!
蕭徹的身體猛地一震!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
攥著染血玉佩的手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指縫間甚至滲出了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