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晨三點的寫字樓,只有我所在的格子間還亮著慘白的光。鍵盤敲擊聲像困獸的哀鳴,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報表數字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一口口吞噬著我僅存的精力?!吧蛑?,
這份策劃案明早九點前必須給我,別告訴我你做不完?!辈块T經理油膩的聲音透過微信傳來,
后面跟著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表情,像根軟刺扎進我的眼里。我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太陽穴突突直跳。今天是我25歲生日,沒有蛋糕,沒有祝福,
只有永遠做不完的工作和卡里永遠存不起來的余額。這就是我的人生——畢業(yè)三年,
在“996”的福報里被榨成干,房租占去工資大半,連生病都不敢請假,
活得像頭被鞭子抽著不停轉圈的驢,還是頭沒人疼的驢?!芭qR”,這是我給自己的標簽。
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或許要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同樣灰暗壓抑的夏天說起。
窗外突然潑下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我揉著發(fā)酸的脖頸起身接熱水,腳下卻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去,
額頭重重磕在桌角,眼前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失去意識前,
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真不甘心啊……如果能重來一次……二“知知!知知!
”尖銳的粉筆頭擦著耳朵飛過,砸在黑板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我猛地睜開眼時,
后頸還殘留著被辦公桌尖角磕到的鈍痛,
鼻尖卻縈繞著一股熟悉的、混合了粉筆灰與舊書本的味道。
講臺上的數學老師正用三角尺敲著黑板,粉筆灰簌簌落在他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襯衫上。
"沈知夏!"他突然提高了音量,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這道二次函數的對稱軸,
你來說說怎么求?"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聚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地站起身,
手指攥著桌角的力道讓指節(jié)泛白——這張課桌的右上角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夏"字,
是我初三那年上課走神時用圓規(guī)尖劃的。窗外的蟬鳴聒噪得像要把夏天撕開一道口子,
陽光透過老式木窗欞,在泛黃的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看著黑板上那道熟悉的二次函數題,腦子卻像被按下了快進鍵的舊磁帶,嗡嗡作響。
25歲的我,不是應該在凌晨兩點的寫字樓里核對報表嗎?
咖啡漬暈染了剛打印好的季度總結,老板的語音還在微信里循環(huán)播放:"沈知夏,
這個方案明早必須給我,年輕人多吃點苦怎么了?"最后那杯速溶咖啡灑在插線板上時,
電流穿過身體的劇痛,比此刻后頸的鈍痛要清晰一萬倍。"啞巴了?
"數學老師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上課睡覺,提問不會,你這初三想不想念了?
"周圍傳來幾聲壓抑的竊笑。我順著那笑聲瞥過去,正好對上許慕言的側臉。
他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移動著,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聽到老師訓斥,
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我只是窗外那只亂撞的飛蛾,根本不值得分神。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就是這個男生,讓我整個初三都活得像只藏頭露尾的小老鼠。
我記得自己總在早讀課時偷偷看他背單詞的樣子,記得他解出難題時嘴角那抹極淡的笑意,
記得畢業(yè)那天想遞給他的同學錄最終被揉成一團塞進了書包最底層。
后來我在同學聚會上聽說,他考上了市重點,又去了名牌大學,而我,
連普通高中都差點沒考上,畢業(yè)后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成了他人生里絕不會出現的背景板。
"對稱軸是y軸。"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卻異常清晰,
"因為這個函數是y=ax2+c的形式,頂點在原點,對稱軸自然是y軸。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數學老師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對...對。坐下吧,
下次認真聽講。"我坐下時,椅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眼角的余光里,
許慕言的筆尖頓了半秒,終于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里沒有驚訝,
只有一種淡淡的、像是在看"原來你也會這個"的疏離,隨即又低下頭去。但這已經足夠了。
至少這一次,他不是完全無視我。放學鈴響起時,我看著桌洞里堆成小山的試卷,
突然沒了25歲時面對工作的那種窒息感。那些印著"中考模擬"字樣的紙張,
邊緣已經被前桌的同學蹭得卷了毛,
上面的紅叉像一個個嘲笑的鬼臉——那是"過去的沈知夏"留下的戰(zhàn)績。我深吸一口氣,
從筆袋里掏出一支全新的中性筆。筆桿上的卡通圖案已經有些過時,
但握在手里的重量卻異常踏實。25歲的沈知夏,會在加班到凌晨時對著電腦屏幕哭,
會在付完房租后數著錢包里僅剩的硬幣嘆氣,會在同學群里看到許慕言曬出的出國照片時,
默默關掉對話框。但15歲的沈知夏不會了。三我翻開數學練習冊,
第一道題就是剛才老師提問的二次函數。筆尖落在紙上的瞬間,
那些屬于成年人的疲憊與怯懦,好像隨著窗外的夕陽一起沉了下去。
我知道初中三年的知識點,知道中考的重點難點,知道哪些努力是徒勞,
哪些堅持能開花結果。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上輩子那樣,
把整個青春都耗在自怨自艾的暗戀里。"喂,沈知夏,"后桌的女生用筆戳了戳我的背,
"今天晚自習的英語卷子,借我抄抄唄?你反正也不會做。
"上輩子的我大概會紅著臉把卷子遞過去,哪怕自己還沒寫。但現在,我轉過頭,
看著她驚訝的眼睛,搖了搖頭:"不借,自己做。"女生撇了撇嘴,
嘟囔著"裝什么裝"轉了回去。我重新看向練習冊,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我已經解完了半本數學題。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教室里的日光燈亮得有些刺眼。許慕言就坐在我斜前方,他正在做物理題,眉頭微蹙,
神情專注。有那么一瞬間,我差點又像上輩子那樣看呆了。但很快,我收回目光,
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沈知夏,這次要為自己活。收拾書包時,
我發(fā)現桌洞里多了一張紙條,上面用潦草的字跡寫著:"別以為答對一道題就了不起了,
下次肯定原形畢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寫的。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走出教室時,晚風帶著夏末的涼意吹在臉上,我抬頭看了看教學樓門口那棵老槐樹,
枝椏間掛著的舊風鈴在風中叮當作響。上輩子,我總覺得這棵樹長得太慢,
好像永遠都等不到枝繁葉茂的那天。但現在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是長得慢,
而是我從未真正等待過。第二天早讀,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對著課本發(fā)呆,
而是拿出英語單詞本大聲朗讀。周圍的同學明顯被驚到了,連班長都多看了我兩眼。
許慕言依舊坐在那里背單詞,只是翻頁的速度似乎慢了半拍。數學課上,
老師又提問了一道難題,班里鴉雀無聲。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了手。
當我條理清晰地講出解題步驟時,我看到許慕言第一次真正停下了筆,轉頭看向我。
那眼神里不再是疏離,而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下課鈴響后,他竟然主動走了過來。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上輩子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
"你..."他開口時,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澈,"這道題的輔助線,你是怎么想到的?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發(fā)梢上,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我看著他眼里的疑惑,
突然笑了:"因為我知道,這里一定會有突破口。"不只是這道題,還有我的人生。這一次,
我要親手找到那個突破口。四蟬鳴漸漸染上秋意的微涼時,
我的名字已經和"進步神速"牢牢捆在了一起。第三次月考的紅榜貼在教學樓最醒目的位置,
我的名字從上次的三十名開外一躍跳進前五,
用鮮紅的字跡在許慕言的名字下方穩(wěn)穩(wěn)占了個位置。課間操時,林薇薇故意撞了我一下,
馬尾辮甩得像把小鞭子:"抄答案的本事倒是見漲。"我沒回頭,
手里還捏著剛從辦公室領來的物理競賽報名表——王老師特意在我名字旁畫了個五角星,
說"試試吧,我看你解題思路比許慕言還活"。身后傳來筆袋摔在地上的聲響,
大概是林薇薇氣得沒拿穩(wěn)。我彎腰系鞋帶時,看見許慕言的白色運動鞋停在不遠處,
他手里捏著同樣的競賽報名表,指尖在"是否參加"那欄懸了懸,最終還是打了個勾。
那天晚自習,我在演算紙上畫了第七遍磁場受力分析圖,鉛筆芯在紙上洇出淡淡的灰痕。
窗外的月光漫過窗臺,在練習冊上投下一片清輝,像極了25歲那年加班回家時,
路燈在寫字樓玻璃幕墻上映出的冷光。但此刻握筆的指尖是暖的,
草稿紙上的每道公式都在朝著清晰的方向生長,不像當年那些永遠算不清的報表數字,
只會在深夜里長出密密麻麻的刺。"這里的角度錯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
鉛筆在我畫錯的地方輕輕敲了敲。許慕言的袖口沾著點藍黑墨水,大概是剛換過筆芯,
"洛倫茲力方向要用左手定則,你拇指向右偏了三度。"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卻沒像上輩子那樣立刻紅了臉。順著他指的方向重新推演,果然在第三步發(fā)現了疏漏。
"謝了。"抬頭時,正好撞見他眼里的認真,那里面沒有了初見時的疏離,
倒像是在研究一道有趣的難題。疏漏。"謝了。"抬頭時,正好撞見他眼里的認真,
那里面沒有了初見時的疏離,倒像是在研究一道有趣的難題。"你最近..."他頓了頓,
筆尖在自己的草稿紙上畫了個圈,"是不是有什么秘訣?""秘訣就是少睡覺。
"我半開玩笑地說,卻沒說謊。確實比從前睡得少了,
只是不再是為了躲在被窩里偷看他的QQ空間,而是把臺燈亮到更深的夜里,
把上輩子荒廢的時光一點點補回來。早讀課背完單詞后背古詩文,
午休時啃完數學題再啃英語閱讀,連課間十分鐘都在整理錯題本,
筆記本的紙頁被各種顏色的熒光筆標記得像幅彩色地圖。許慕言的眉峰挑了挑,
像是覺得這答案出乎意料,又像是覺得本該如此。他沒再追問,轉身回座位時,
我發(fā)現練習冊上多了個小小的批注——"用三角函數輔助計算更快",字跡清雋,
和他本人一樣透著股利落勁兒。物理競賽初賽那天飄著細雨,我踩著積水走進考場時,
看見許慕言正站在公告欄前看名單。他穿了件淺灰色的連帽衫,帽子邊緣沾著細碎的雨珠,
看見我來,竟然主動往旁邊挪了挪,留出半個人的位置。"第三考場,304教室。
"他指著名單上我的名字,指尖離我的名字只有半厘米,"我在隔壁305。"點頭時,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著雨水的清冽,讓我想起初三那年的春游。
那時全班在郊外的溪邊野餐,他不小心把面包屑掉在了我的書包上,
后來偷偷往我桌洞里塞了塊檸檬味的硬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光。
競賽題比想象中難,最后一道大題涉及到大學物理的基礎概念。握著筆的手頓了頓,
腦海里突然閃過25歲時陪同事去聽的物理公開課,
教授在黑板上畫的受力分析圖此刻清晰得像就在眼前。深吸一口氣,筆尖重新動起來時,
連帶著把上輩子那些被辜負的時光,都化作了此刻筆下的力量。走出考場時,雨已經停了。
許慕言站在香樟樹下等我,校服外套搭在臂彎里,白襯衫的領口被風吹得輕輕動。
"最后一題..."他剛開口,就被我搶了話頭:"用拉格朗日方程會簡單點,
但考慮到是初中競賽,應該用能量守恒也能解。"他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了,
那笑意比初見時的淡笑深了些,
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終于蕩開了完整的漣漪:"我用了動量定理。""殊途同歸嘛。
"我仰頭看他,香樟葉上的水珠落在發(fā)梢,涼絲絲的。突然發(fā)現,
原來平視他的感覺是這樣的——不用像上輩子那樣總低著頭,不用在人群里費力地踮腳張望,
只要站在同一個高度,就能看清他眼里的光。競賽結果出來那天,
學校的廣播連播了三遍獲獎名單。我的名字和許慕言并列一等獎時,全班都炸開了鍋。
林薇薇把筆摔在桌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卻沒人再像從前那樣附和她的抱怨——畢竟我的草稿紙堆起來已經有半人高,
晚自習后辦公室的燈總為我多亮半小時,這些都是看得見的努力。
王老師在班會課上給我們發(fā)獎狀時,特意讓兩人站到講臺上。接過燙金證書的瞬間,
瞥見許慕言的證書邊角有點卷,像是被反復摩挲過。下臺時,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顆糖,
還是檸檬味的,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和當年一樣的光。"謝禮。"他的耳尖有點紅,
轉身時差點撞到講臺的臺階。捏著那顆糖,指尖傳來塑料包裝的脆響。
糖紙里的檸檬香透過縫隙鉆出來,
讓我想起25歲那年在便利店買的檸檬味硬糖——那時剛被老板罵完,站在街邊咬著糖流淚,
覺得這輩子大概再也嘗不到甜滋味了??纱丝烫菈K在掌心慢慢焐熱,
竟讓我嘗到了比糖更甜的東西。五冬天來臨時,我的桌洞里開始出現匿名的筆記。
有時是數學錯題的另一種解法,有時是英語完形填空的高頻短語,字跡和許慕言的很像,
卻總在末尾畫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我沒去問,只是在發(fā)現他的物理筆記里有個錯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