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計生工具包裝袋躺在妻子林薇出差用的那只棕色通勤包底部,像個被遺棄的罪證。
鋸齒狀的撕裂口猙獰地敞開著,露出里面一點點銀色的錫箔反光。它沒被使用過,
卻像一記悶棍,狠狠敲在我太陽穴上。我下意識地用手指捻起那個輕飄飄的塑料片。
指尖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是包裝袋邊緣的裂口劃破了皮膚,一滴殷紅的血珠迅速滲了出來,
染在透明的塑料上,刺眼得令人心慌。我猛地縮回手,像是被燙到,
又像是怕玷污了什么更重要的東西。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硅膠和潤滑劑混合的甜腥氣味,
頑固地鉆進我的鼻腔,攪動著胃里的酸水。這股味道,
與她包里殘留的、那款她常用的橙花香水味糾纏在一起,
形成一種極其怪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我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出差歸來的喧囂和剛才餐桌上那點勉強維持的溫馨,瞬間被抽空,只剩下耳邊嗡嗡的轟鳴。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一下,又一下,緩慢得讓人窒息。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
又冷又燙,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卻壓抑的喘息聲。這算什么?
一個撕開的、未啟用的計生工具,一個如此赤裸裸又充滿歧義的符號,
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妻子的包里?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視線慌亂地掃過她。她正背對著我,
在開放式廚房的吧臺邊清洗著水果盤。水流嘩嘩地響著,
她纖細的背影在柔和的頂燈下顯得專注而平靜。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她纖細的后頸上,
然后,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就在她白皙的頸側,耳垂下方一點的位置,
赫然印著一小塊深紫色的淤痕,邊緣帶著曖昧的粉紅暈染,形狀清晰得如同一個印章,
一個被狠狠吮吸留下的印記。草莓印。這個詞帶著一種淫靡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瞬間在我腦中炸開。它和包底那個撕裂的計生工具包裝袋,像兩條冰冷的毒蛇,
死死地纏繞在一起,絞緊了我的喉嚨。剛才進門時她穿著高領毛衣,我竟絲毫沒有察覺!
那件高領毛衣,此刻在我眼里,成了最拙劣的掩飾道具。“阿哲?”她關掉水龍頭,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轉過身,臉上帶著一點剛回家的疲憊和習慣性的笑意,“傻站著干嘛?
幫我拿點紙巾過來?”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我臉上,隨即又滑向我僵在空中的手。
她的笑容凝滯了一瞬,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快、難以捕捉的慌亂,
快得讓我?guī)缀跻詾槭清e覺。她迅速垂下眼瞼,避開了我的視線?!芭丁?。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我機械地轉身,走向放紙巾的架子,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那個撕開的計生工具包裝袋和頸側的草莓印,
在我腦海里瘋狂地旋轉、放大,每一個細節(jié)都帶著尖銳的倒刺,反復刮擦著名為信任的神經(jīng)。
我們才結婚半年啊,林薇,我的學姐。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憤怒,
開始從腳底往上蔓延,凍僵了我的四肢,卻讓心口的那團火燒得更加灼痛。她洗了很久,
水流聲在密閉的浴室里顯得格外響亮,嘩啦啦地沖刷著,仿佛要洗去什么無法言說的污垢。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電視屏幕里上演著無聊的都市肥皂劇,
五光十色的畫面和喧囂的臺詞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我的全部感官,
都死死釘在那扇緊閉的浴室門上。水聲終于停了。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氤氳的熱氣率先涌了出來。她裹著寬大的白色浴袍走出來,濕漉漉的頭發(fā)被隨意地盤在頭頂,
幾縷碎發(fā)貼在光潔的額角和頸側。
我?guī)缀跏橇⒖叹蛯⒛抗馔断蚰莻€位置——那個深紫色的印記,被熱水浸泡后,非但沒有消失,
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刺眼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膚上,像一塊丑陋的淤傷,
無聲地嘲笑著我的存在。她似乎刻意避開了我的注視,徑直走到沙發(fā)另一端坐下。
身體陷進柔軟的靠墊里,帶過來一陣濕潤的沐浴露香氣,是溫暖的牛奶蜂蜜味,
曾經(jīng)讓我無比安心,此刻卻只讓我感到一陣陣反胃的陌生。她拿起遙控器,
心不在焉地換著臺,目光落在閃爍的屏幕上,卻明顯沒有焦點。沙發(fā)柔軟的凹陷處,
她身體散發(fā)出的溫熱隔著薄薄的家居服傳遞過來。那是我曾經(jīng)無比眷戀的體溫,
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著我的皮膚。沐浴露的奶香混著水汽氤氳在空氣里,
曾讓我感到安寧的氣息,此刻卻頑固地鉆進鼻腔,攪動著我胃里翻騰的酸液。她的存在本身,
與包里那個撕裂的塑料包裝袋、頸側那塊深紫的印記,
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無法調和的矛盾。沉默像一塊沉重的鉛板,壓在我們之間。
只有肥皂劇里夸張的哭喊和煽情的配樂在空洞地回響,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針尖扎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試圖集中精神去看屏幕上演員扭曲的臉,
目光卻總是不受控制地滑向她的頸側。那塊淤痕在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微微搏動著,
吸走了房間里所有的氧氣。就在這時,尖銳的手機鈴聲毫無預兆地炸響。
嗡——嗡——嗡——聲音來自她隨手扔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瘋狂地閃爍著,
一個沒有備注名字的陌生本地號碼,執(zhí)著地跳躍著。她身體明顯一僵。視線飛快地掃過屏幕,
那眼神里瞬間掠過的,是極其熟悉、極其精準的辨認——絕不是看陌生騷擾電話該有的茫然。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過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飛快地在屏幕上一劃。
鈴聲戛然而止??蛷d瞬間被一種更令人窒息的寂靜吞沒。
只有電視里肥皂劇女主角還在聲嘶力竭地控訴著什么,聲音顯得格外刺耳和虛假。
我強迫自己盯著電視屏幕,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像平時隨意的閑聊,
喉嚨卻干澀得發(fā)緊:“誰?。繕I(yè)務電話?怎么不接?”我甚至試圖扯動嘴角,
想營造出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調侃,“是不是…不方便?要不我回避一下?
”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沙礫,艱難地擠出來。她轉過頭,
臉上已經(jīng)迅速堆砌起一層薄薄的笑意,像一層易碎的琉璃?!昂牵彼檀俚匦α艘宦?,
那聲音里沒有半點溫度,“就是個騷擾電話,煩死了?!?說話間,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了幾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決絕,直接拉黑了那個號碼。
她的解釋,每一個字都輕飄飄地落在寂靜里,卻像沉重的鉛塊砸在我心上。拉黑?
這根本就不是林薇的行事作風!她干的是模特這行,沒簽公司,全靠自己單打獨斗。
手機對她來說就是命根子,24小時開機是鐵律,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甲方爸爸的電話,
錯失一單生意。陌生號碼?她以前接到陌生電話,
第一反應永遠是帶著職業(yè)性的甜美嗓音接通:“喂,您好?” 哪怕真是騷擾電話,
她也會客氣地掛斷,絕不會二話不說就拉黑。除非……她認得那個號碼!
她一眼就認出那是誰打來的!所以她才如此果斷地切斷聯(lián)系,像甩掉一塊燙手的烙鐵。
這個認知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心底最深處。怒火混合著一種被愚弄的劇痛,
在胸腔里無聲地爆炸開來,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我放在膝蓋上的手,
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里,才勉強抑制住身體的顫抖。電視里,
男女主角正在上演一場俗套的和解戲碼,背景音樂煽情得令人作嘔。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
明明滅滅,她的表情在光影里顯得模糊不清,只有頸側那塊淤痕,在變幻的光線下,
依舊頑固地彰顯著它的存在。我深吸了一口氣,
那空氣里殘留的奶香味此刻聞起來甜膩得發(fā)齁。我必須做點什么,
必須撬開這層看似平靜實則冰冷堅硬的殼。我側過頭,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
帶著點好奇,就像過去無數(shù)次聽她分享工作趣聞一樣:“學姐,
” 我用了我們之間最親昵的稱呼,試圖喚起一點往昔的暖意,“這次出差,怎么樣?
有沒有遇到什么特別有意思的人?或者發(fā)生點好玩的事?分享出來讓我也樂樂唄?
”我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蓋過了電視的嘈雜。
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深淺。她換臺的手指頓住了。有幾秒鐘,
她只是盯著閃爍的屏幕,側臉在電視光線的勾勒下顯得有些僵硬。然后,她才緩緩轉過頭,
臉上那層疲憊像是被刻意加深了,嘴角勉強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極其敷衍的弧度。
“工作而已,”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種刻意強調的倦怠,“哪有什么開心的事?
累都累死了?!彼f著,身體動了動,似乎想調整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卻更像是一種逃避的肢體語言?!昂美?,我先去睡了,明天還得早起看個場地。
”她撐著沙發(fā)扶手站起身,動作有些微的倉促。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
走過來給我一個晚安吻。她只是徑直轉身,朝著臥室的方向走去,
浴袍的下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留下一個疏離的背影。“晚安。
” 她的聲音從臥室門口飄來,輕飄飄的,沒有任何重量,然后房門被輕輕關上了。咔噠。
那一聲輕響,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我心口上狠狠鋸了一下。
一股尖銳的、冰冷的疼痛瞬間攫住了我??蛷d里只剩下電視屏幕閃爍的光和我沉重的呼吸聲。
剛才她起身時帶起的微弱氣流里,仿佛還殘留著那個撕裂的安全套包裝袋上,
那令人作嘔的硅膠甜腥味。我像個木頭人一樣在沙發(fā)上又坐了不知多久。
電視里嘈雜的聲音成了背景噪音,
腦子里反復回放著她回避的眼神、倉促的起身、敷衍的“晚安”,
還有那被果斷拉黑的號碼……所有細節(jié)都像拼圖碎片,在我混亂的思緒中旋轉、碰撞,
最終都嚴絲合縫地指向那個最不堪、最令人心碎的結論。臥室的門緊閉著,
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我站起身,關掉電視,客廳瞬間陷入一片沉重的黑暗。
我走到臥室門口,手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卻沒有勇氣擰開。里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她大概已經(jīng)睡下了?帶著那個來歷不明的草莓?。恳环N難以言喻的孤寂和被背叛的冰冷感,
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我最終沒有進去。腳步沉重地轉向客用的小衛(wèi)生間。
我需要用冷水洗把臉,或許能澆滅腦子里那團瘋狂燃燒的、名為猜忌和憤怒的火焰。
冰涼的自來水潑在臉上,帶來短暫的、針扎般的刺痛感。我撐著洗手臺,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