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挑染的粉色頭發(fā)染回純黑,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校服,
將一張滿分試卷和親手做的三明治擺在餐桌上。媽媽許馥看到后,
端著咖啡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陌生。哥哥顧淮安,
那個永遠對我皺著眉頭的校草,則是一臉嘲諷地將書包甩在沙發(fā)上,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顧念,你又想耍什么花樣?零花錢斷了?還是又在學校闖禍了,想讓我們?nèi)ソo你擦屁股?
”我垂下眼,沒有像往常一樣跳起來跟他爭吵,只是輕聲說:“沒有,快吃吧,
上學要遲到了?!彼蹲×?,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yīng)。而他們都不知道,
我不是在?;?。我只是快死了。1.顧淮安的錯愕只持續(xù)了三秒。
他很快將我的溫順解讀為一種新的、更高級的陰謀。“呵,裝什么裝?”他拉開椅子,
看都沒看我做的三明治,徑直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仰頭就灌。
“以前摔門、砸東西、離家出走,現(xiàn)在改走溫情路線了?顧念,我勸你省省力氣,
這套對我沒用?!狈旁谝郧?,我大概已經(jīng)把手里的牛奶杯砸過去了。我會尖叫,
會質(zhì)問他憑什么這么對我,會控訴他和我媽是如何偏心,如何無視我。
我們會爆發(fā)一場驚天動地的爭吵,最后以我媽許馥的一聲怒吼“你給我滾出去”收場。
然后我會如她所愿地“滾”,在外面游蕩到半夜,
回來時面對一室的冰冷和他們更厭惡的眼神。這就是我們家的日常,
是我為了在他們眼里刷出一點存在感,而上演了無數(shù)次的戲碼??涩F(xiàn)在,
我只是安靜地坐在原地,小口小口地喝著溫牛奶,
胃里因為藥物副作用而泛起的惡心感被暫時壓了下去。我看著顧淮安線條分明的側(cè)臉,
輕聲說:“嗯,知道了。”沒有反駁,沒有歇斯底里,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顧淮安灌牛奶的動作停住了,他狐疑地轉(zhuǎn)過頭,仔細地打量著我,
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什么破綻?!澳恪彼杂种埂!靶辛?,淮安,別理她。
”許馥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她將那張滿分試卷拿起來,反復(fù)看了幾遍,
眼神里的懷疑多過驚喜。“顧念,這試卷是哪里來的?抄的?”她語氣冰冷,
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我媽許馥,一個成功的女強人,凡事都要求做到極致。
她最看不得我這灘扶不上墻的爛泥。而我哥顧淮安,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是她的驕傲。有他這個完美的參照物在,我的一切努力都顯得像個笑話。久而久之,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我看向她,搖了搖頭:“老師昨天剛發(fā)的,全班同學都可以作證。
”許馥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信?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成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能考滿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隨手將那張我熬了好幾個通宵才換來的試卷扔在桌上,就像扔一張廢紙?!罢f吧,
這次又想要什么?最新款的手機?還是哪個明星的演唱會門票?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和鄙夷?!爸灰銊e再給我惹事,安分一點,多少錢我都給你。
”這就是我的媽媽。她從不關(guān)心我為什么會這樣,只會用錢來堵住我的嘴。
我感覺胃又開始抽痛,一陣細密的冷汗從額頭滲出。我不想再跟他們耗下去了,我沒有力氣。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站起身,拿起書包,“我吃飽了,先去上學了?!蔽肄D(zhuǎn)身,
沒有再看他們一眼。身后,是長久的、死一般的寂靜。2.我變乖的第一天,
家里安靜得可怕。晚上我沒有去泡吧,沒有去飆車,而是準時在六點前回了家。
許馥和顧淮安正坐在客廳看電視,見我進來,兩人都像見了鬼一樣。
“你……怎么這么早回來了?”許馥關(guān)掉電視,語氣僵硬地問?!盎貋韺懽鳂I(yè)?!蔽覔Q好鞋,
徑直朝樓上走去。“等等?!鳖櫥窗步凶∥遥掷镞€拿著游戲手柄,眉頭緊鎖,
“你那些狐朋狗友呢?沒約你出去?”“約了,我拒絕了?!薄盀槭裁??”我停下腳步,
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好笑。“我不想去,這個理由可以嗎?”說完,
我不再理會他,徑直上了樓,關(guān)上了房門。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追隨著我,
直到房門隔絕了一切。我靠在門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
從抽屜里摸出止痛藥,干咽了兩顆下去。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我卻覺得無比心安。
這藥能給我片刻的安寧,讓我能有力氣去扮演一個“乖女兒”的角色。我攤開作業(yè)本,
握著筆,卻一個字也寫不進去。腦海里回響著醫(yī)生的話?!澳z質(zhì)母細胞瘤,四級,
最惡性的腦瘤?!薄耙呀?jīng)擴散了,手術(shù)意義不大。”“保守治療的話,大概還有三個月。
”三個月。原來我的人生,只剩下這么短了。拿到診斷書的那天,
我一個人在醫(yī)院的長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我沒有哭,甚至沒有覺得多害怕。
心里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解脫感。顧念,你鬧了十八年,爭了十八年,也該累了。剩下的日子,
就為你自己活一次吧。別再用叛逆去博取那虛無縹緲的關(guān)注了,安安靜靜地,
做一個他們想要的“好孩子”,然后離開。就當是,我對他們最后的告別。
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嚴格執(zhí)行著我的“乖乖女”計劃。早睡早起,按時吃飯,
上課認真聽講,回家就寫作業(yè)。我把房間里那些搖滾海報全部撕掉,換上了淡雅的墻紙。
把那些破洞牛仔褲和鉚釘外套都打包扔掉,衣柜里掛滿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校服和白色連衣裙。
許馥和顧淮安對我的變化,從一開始的警惕懷疑,慢慢變成了困惑和不適。
因為我不僅變乖了,還變得……沉默了。飯桌上,我不再挑食,許馥夾什么我就吃什么,
但全程一言不發(fā)??蛷d里,他們看電視,我就抱著一本書在旁邊安靜地看,
絕不跟顧淮安搶遙控器。他主動跟我搭話,問我學校里的事,我也只是三言兩語地帶過。
“挺好的。”“沒什么?!薄斑€好?!彼坪跸爰づ?,
故意說:“聽說上次跟你打架的那個職高太妹又來找你了?你沒認慫吧?”換做以前,
我早就炸了,會罵他看不起我??涩F(xiàn)在,我只是翻了一頁書,淡淡地說:“沒有,
老師已經(jīng)處理了?!鳖櫥窗惨蝗蛟诿藁ㄉ?,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家里的氣氛越來越詭異。
沒有了爭吵,沒有了摔門聲,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這種死氣沉沉的氛圍,
讓他們開始抓狂。一天晚飯,許馥終于忍不住了。她給我盛了一碗我最討厭喝的排骨湯,
放到我面前。“念念,喝點湯,補補身體。”她的語氣帶著一絲試探。我皺了皺眉,
湯里濃重的腥味讓我一陣反胃。但我還是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
然后面無表情地一口口喝了下去。許馥死死地盯著我,像是在期待我下一秒就把碗掀翻。
但我沒有。我喝完了,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我起身準備離開?!罢咀?!”許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聲音尖利,“顧念,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給我說清楚!”我回過頭,平靜地看著她:“我沒想干什么。
”“你沒想干什么?”她氣得胸口起伏,“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陰陽怪氣的,
跟個木頭人一樣!你是不是存心想氣死我?”我看著她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
心里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原來,我吵鬧的時候,她嫌我煩。現(xiàn)在我安靜了,
她又覺得我是在氣她。在她眼里,我似乎怎么做都是錯的?!皨?,
”我第一次用這么平靜的語氣叫她,“我只是不想再吵了,我累了?!薄澳憷哿耍?/p>
”許馥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有什么好累的?是我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穿?顧念,
我告訴你,收起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看著就煩!”要死不活。她形容得真貼切。
我確實快要死了。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但我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我知道了?!蔽尹c點頭,轉(zhuǎn)身回了房間。身后,是碗筷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
4.那次爭吵后,許馥開始變本加厲地試探我的底線。她會故意在我寫作業(yè)的時候,
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會在我看書的時候,讓阿姨用吸塵器在我房間里來回打掃。
甚至會“不小心”把我新買的書法字帖潑上咖啡。她做的這一切,都是想把我逼回原形,
逼我變回那個會跟她大吼大叫的顧念。因為那個顧念,雖然叛逆,雖然讓她頭疼,
但至少是鮮活的,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而現(xiàn)在這個安靜的我,像一團迷霧,讓她看不透,
也抓不住。她感到了恐慌。顧淮安也一樣。他不再對我冷嘲熱諷,反而開始笨拙地討好我。
他會買我曾經(jīng)最喜歡吃的蛋糕,放在我書桌上。會主動提出開車送我上學,
盡管我們學校就在家的反方向。甚至會在我頭痛發(fā)作,臉色蒼白的時候,
尷尬地問我:“你……是不是不舒服?”有一次,我疼得實在受不了,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
蜷縮在地上發(fā)抖。他就在門外不停地敲門,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焦急。
“顧念,你開門!”“你到底怎么了?你說話??!”“你再不開門我踹了!”我咬著牙,
把呻吟聲全部咽回肚子里,等那陣劇痛過去,才撐著墻站起來,打開門。門口,
顧淮安和許馥都站在那里,臉上是同款的驚慌失措?!澳阍趺戳耍磕樕@么難看?
”許馥伸手想摸我的額頭。我下意識地躲開了。她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沒事,”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是有點累,想睡一會兒?!蔽以竭^他們,
走到床邊,把自己埋進被子里。我能感覺到他們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過了很久,
我聽到顧淮安低聲問許馥:“媽,她……是不是在學校被人欺負了?”許馥沒有回答。
我知道,他們開始胡思亂想了。他們寧愿相信我是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愿相信,
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牽扯了。5.我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
頭痛的頻率越來越高,持續(xù)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我會突然眼前一黑,
失去幾秒鐘的意識。嘔吐也成了家常便飯。為了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每次都躲在自己的洗手間,
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用流水聲掩蓋我嘔吐的聲音。止痛藥的劑量在不斷加大,
但效果卻越來越差。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開始寫日記,
想把我這短暫又荒唐的一生記錄下來。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其實我也不是這么討人嫌的。
我也會穿著公主裙,甜甜地叫“媽媽”,會跟在顧淮安屁股后面,崇拜地喊“哥哥”。
轉(zhuǎn)折點是什么時候呢?大概是顧淮安上了初中,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而我還是個成績平平,
長相也平平的小丫頭。許馥所有的注意力和驕傲都給了顧淮安。家長會上,
她永遠只去顧淮安的班級。過年親戚聚會,她口中夸耀的也永遠是顧淮安。而我,
就像一個透明的背景板。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開始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我學著電影里的壞女孩,打耳洞,染頭發(fā),和老師頂嘴。我以為這樣,她就會看到我。
她確實看到了。但隨之而來的不是關(guān)心,而是厭惡和打罵。
“我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個不知羞恥的東西!”“你看看你哥!你再看看你!
你簡直就是我們家的恥辱!”越是打罵,我越是叛逆。我們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
我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去報復(fù)他們的冷漠。到頭來,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也徹底失去了他們最后一點點的耐心。寫到這里,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紙上,
暈開了一片墨跡。其實我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是他們能回頭看我一眼,抱抱我,
說一句“念念,我們愛你”。可是,直到我快要死了,也沒能等到。6.學校要開家長會了。
班主任特意給我打了電話,千叮萬囑,一定要讓家長來。因為我這次月考,考了年級第一。
這在以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班主任在電話里對我贊不絕口,說我浪子回頭金不換,
是所有老師眼中的奇跡。我掛了電話,心里一片平靜。晚上吃飯的時候,
我把家長會通知單放在了桌上?!爸芪逑挛鐑牲c,開家長會。
”許馥和顧淮安的反應(yīng)如我所料。許馥看了一眼時間,
皺眉道:“周五下午我有個很重要的會,走不開。
”顧淮安頭也不抬地說:“我約了同學打球?!币饬现械拇鸢?,
我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感到失望和憤怒。“嗯,知道了?!蔽尹c點頭,準備把通知單收回來。
“等等?!痹S馥突然開口,“這次考了多少?”“年級第一?!笨諝庠俅文塘?。
許馥和顧淮安同時抬起頭,眼神里寫滿了不可置信。“你說什么?”“年級第一。
”我又重復(fù)了一遍。許馥一把搶過通知單,看到成績那一欄的那個“1”時,手都開始發(fā)抖。
“這……這是真的?”“真的?!鳖櫥窗惨矞愡^來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訊息:這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顧念這個小惡魔,一定又在憋什么大招。許馥深吸一口氣,把通知單放下,
用一種談判的語氣對我說:“好,我去。但是顧念,我希望這是你真心悔改,
而不是為了跟我要什么東西耍的手段?!薄叭绻愀以诩议L會上給我丟人,我絕饒不了你。
”我看著她戒備森嚴的樣子,忽然覺得很累?!拔也粫摹!蔽逸p聲說,
“我只是……想讓你去一次我的家長會。從小到大,你一次都沒去過?!蔽业穆曇艉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