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舊影重現(xiàn)暴雨砸在元朗公路的瀝青路面上,濺起一片迷蒙的水霧。
陳永信雙手緊握方向盤,雨刮器以最快頻率擺動,仍勉強看清前方貨柜車的尾燈?!鞍V線,
落咁大雨都唔開慢啲…”他嘟囔一句,像所有中年貨車司機一樣,
對糟糕天氣和危險駕駛充滿抱怨。副駕上的年輕搭檔阿明已經睡著,
腦袋隨著車廂晃動一點一點。信哥瞥了他一眼,沒叫醒他。這單跑皇崗的貨時間緊,
他們連夜趕回香港,年輕人頂不住很正常。他輕輕調低收音機音量,
粵曲《帝女花》的婉轉唱腔在雨聲中顯得微弱。信哥習慣聽這些老調,城寨歲月里,
義父的士多店終日播著任劍輝、白雪仙,那聲音混著煙味、潮濕氣和江湖恩怨,
成了他青春的背景音。三十年過去了。貨柜車駛過新界環(huán)回公路,
遠處高樓林立的市區(qū)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信哥望著那片繁華,
下意識摸了摸左臂上的疤痕——城寨留下的紀念品之一。那里現(xiàn)在建起了公園,整潔干凈,
有導游向游客講述著那個“傳奇之地”的故事。沒人真正記得。信哥想。
記得那里的老鼠有多大,電線多么密,如何在迷宮般的巷道里奔跑,身后是追砍的刀光。
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現(xiàn)在有老婆有女兒,公屋雖然不大但溫馨,每月準時出糧,
假期陪家人飲茶行街。平凡得近乎乏味,而這正是他拼盡全力得來的最好生活?!靶鸥?,
到了?”阿明突然醒來,揉著眼睛看窗外。“就快到了,醒醒神,落貨要精神。
”信哥語氣平和。貨車轉進屯門一個偏僻工業(yè)區(qū),停在一棟舊倉庫前。雨小了些,
時間已近凌晨兩點,四周寂靜無人?!捌婀郑卑⒚骺粗謾C,“不是說有人接貨嗎?
”信哥皺眉。這單貨是相熟物流公司轉介的,說客戶要求凌晨這個特定時間送達,
會有人接應?,F(xiàn)在倉庫前空無一人,只有一盞昏黃路燈在雨中孤立?!按螂娫拞栂玛愔魅?。
”信哥吩咐阿明,自己下車查看。貨柜門鎖完好無損。他繞車一圈檢查,一切正常。
雨絲涼涼地落在他后頸,他莫名感到一陣心悸——那是多年江湖生活養(yǎng)成的直覺,
一種對危險的嗅覺。“信哥,陳主任電話打不通?!卑⒚髟谲嚴锖?。信哥心頭一沉。
“打開貨柜,睇下系咩貨?!眱扇舜蜷_貨柜門,里面整齊堆著紙箱,外標是“電子零件”。
信哥用刀劃開一箱,確實是電路板和芯片?!翱赡苡涘e時間了吧?”阿明猜測。信哥沒答話。
他注意到最內側幾個箱子標簽不同,沒有品名,只有編號。他走過去,
發(fā)現(xiàn)這些箱子意外的輕。打開一看,里面是空的?!巴鎳S???”阿明湊過來。就在此時,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兩道刺眼燈光迅速逼近,是輛黑色七人車,沒有車牌。
信哥渾身肌肉瞬間繃緊。“關柜門!上車!”太遲了。七人車急剎在他們面前,
跳下四個蒙面壯漢,手持鐵棍。一言不發(fā)就動手。阿明嚇呆了,信哥猛拉他一把,
鐵棍砸空落在貨柜門上,發(fā)出巨響?!白甙?!”信哥推著阿明往駕駛座跑,
自己抄起地上一根卸貨用的木棍迎擊。幾十年沒打架了,身體還記得。
擋開一記揮向頭部的鐵棍,側身卸力,木棍戳中對方腹部——城寨街斗的本能回來了。
但對方不是普通古惑仔。動作專業(yè)狠辣,兩人纏住信哥,兩人直奔貨柜。信哥聽到阿明慘叫,
分心瞬間,鐵棍重重砸在他肩頭,劇痛幾乎讓他跪倒。貨柜那邊傳來驚呼和打斗聲。
信哥拼力掙脫,看到令他血液凍結的一幕:阿明倒在地上抽搐,
一個黑衣人正將注射器從他頸間拔出?!白鲞惆?!你們做咩啊!”信哥怒吼。黑衣人轉身,
眼神冰冷。信哥撲過去,卻被從后擊倒,臉被死死按在濕冷地面上。
他眼睜睜看著那幾人迅速搬走那幾個空箱,實際上根本不空——箱底夾層藏著小型冷藏袋,
他們取走了什么東西。引擎聲遠去,倉庫前恢復死寂,只剩雨聲和阿明微弱的呻吟。
信哥爬過去抱起年輕人。“頂??!我call白車!”阿明眼神渙散,嘴唇發(fā)紫,
抓住信哥衣領艱難吐字:“...凍...好凍...”救護車來時,阿明已經沒了呼吸。
警察來了做筆錄,信哥如實陳述,隱瞞了空箱夾層那段——他自己也沒完全明白,
但直覺告訴他別說。清晨六點,信哥呆坐在警局,妻子趕來接他,眼睛哭得紅腫。
阿明是她遠房侄子,介紹來跟車學藝?;氐郊?,信哥洗不掉手上阿明的血味。
他站在淋浴下久久不動,熱水沖刷著身體,記憶卻回到城寨那些濕漉漉的夜晚,
血水順著溝渠流淌。電話響了。陌生號碼?!坝佬?,系我,喪昆?!毙鸥缧呐K驟停。喪昆,
他以前跟的大佬,城寨拆除后再無聯(lián)絡。“...昆哥?”“細路,你惹咗大麻煩。
”喪昆聲音陰沉,“你尋晚批貨,系我睇的?!毙鸥鐪喩戆l(fā)冷?!袄ジ?,我只系開車,
咩都唔知...”“我唔理你知唔知!”喪昆突然暴吼,“你搞丟咗批‘冰鮮’,
系好貴嘅嘢!貴過你條命!”信哥握電話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奥犞?,”喪昆壓低聲音,
“我給你三日時間,搵返失去嘅嘢。唔系嘅話,你個女...幾可愛喔,
系荔景天主教小學讀五年級嘛?”電話掛斷。信哥僵立原地,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下午,
他勉強振作精神去公司匯報,卻被直接解雇。老板暗示他“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回家路上,
信哥感覺有人跟蹤。他故意繞路,確認了一輛灰色豐田始終尾隨。在樓下車庫,
一個西裝男子攔住他?!瓣愑佬畔壬??我是O記羅督察?!睂Ψ匠鍪咀C件,
“關于昨晚的案件,有些問題想請教?!绷_警官沒帶手下,獨自一人,語氣禮貌卻不容拒絕。
他們到附近茶餐廳坐下。羅警官開門見山:“我們知道喪昆找你了。
我們也知道那批貨是什么——新型實驗室毒品,純度極高,境外流入?!毙鸥绯聊?。
“喪昆只是中間人,背后是國際團伙。”羅警官向前傾身,
“我們需要人幫我們摸進他們網(wǎng)絡。你以前是城寨的人,熟悉那些地下勾當。
”“我離開好久了?!毙鸥缏曇舾蓾??!敖蝗?,一世都是江湖人。”羅警官眼神銳利,
“幫你,也是幫自己。你不想阿明白死,不想家人受威脅吧?”信哥握緊茶杯。
他想起那些空箱夾層,想起阿明臨死前的“好凍”。“我...需要考慮。
”羅警官留下名片離開。信哥獨自坐了很久,直到茶涼透。窗外天色漸暗,雨又下了起來。
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暈,如同記憶中城寨那些永遠閃爍不清的燈牌。
他最終撥通了一個幾乎遺忘的號碼?!拔??是阿芬嗎?我是你信叔...你義父以前的朋友。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電話那頭的年輕女聲有些疑惑,但仍禮貌應答。
信哥望著窗外的雨,感覺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那座迷宮般的城寨,每一個轉角都可能暗藏利刃,
每一次選擇都關乎生死。而這一次,他無路可退。
第二章:暗渠尋蹤雨水敲打著荔景天主教小學的窗戶。信哥站在教室后門,
看著女兒小敏低頭認真寫著毛筆字。她偶爾抬頭時,眉頭微蹙,似乎感覺到父親的注視,
但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作業(yè)中。信哥的心揪緊了。喪昆的威脅不是空話。他比誰都清楚,
那個男人為達目的能做出什么事。三十年前在城寨,喪昆為搶一個賭檔,
親手用鐵鉤挖出了對家的眼睛。他不能再猶豫了。下午,
信哥按照約定來到深水埗一棟舊唐樓。阿芬的社工辦公室就在這里,
專門幫助新移民和邊緣青少年。“信叔?”開門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短發(fā)利落,
眼神明亮,“請進。”辦公室很小,堆滿文件和資料,墻上貼滿社區(qū)活動照片和感謝卡。
信哥注意到角落一張泛黃照片——幾個孩子在城寨巷道里奔跑,
背景是密密麻麻的招牌和電線。阿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唯一一張...義父留給我的城寨照片。”她語氣復雜,“我對那里的記憶很模糊,
只記得永遠濕漉漉的墻壁,和永遠聞得到的燒臘味?!毙鸥琰c頭?!澳懔x父系好人,
當年幫咗好多人?!彼D了頓,“可惜走得太早?!焙堰^后,信哥艱難地切入正題,
含糊地請求幫助——“想找一些舊城寨的地下圖則”,理由是“家族歷史研究”。
阿芬敏銳地看著他。“信叔,你臉色不好。是不是遇到麻煩了?”她輕聲問,
“我聽說...前幾天有貨車司機遭遇襲擊,是不是你?”信哥怔住,沒想到她已知情。
“阿明...是我?guī)兔β?lián)系喪葬服務的?!卑⒎已凵癜?,“他家人哭得很厲害。
警察說可能是劫案,但我覺得沒那么簡單。”信哥深吸一口氣,知道無法再隱瞞。
他簡略說了被威脅的事,省略了毒品細節(jié),只說是“重要物品”。令信哥意外的是,
阿芬沒有退縮,反而神色堅定起來?!叭绻菃世ツ欠N人渣在威脅你,我更應該幫忙。
”她打開電腦,“我認識城市規(guī)劃處的職員,或許能幫忙找找舊資料?!币恍r后,
他們坐在規(guī)劃處資料室,面對一堆發(fā)黃的藍圖和文件?!捌婀?,”年輕職員撓頭,
“1987年的測繪記錄顯示,城寨地下主要只有排污渠和電纜通道。
但1990年拆除前的最后記錄里,卻多了一些未標注用途的通道?!毙鸥鐪惤毧?。
圖紙上,在城寨東南區(qū)域,確實有幾條細線延伸向地底,沒有標注用途或終點?!斑@些通道,
”信哥指著一條似曾相識的線路,“好像通向現(xiàn)在的新發(fā)展區(qū)?”職員點頭?!袄碚撋?,
拆除時所有地下空間都已被混凝土填埋。但...”他壓低聲音,“有工人傳言說,
有些‘特別通道’被保留了下來,因為填埋成本太高?!彪x開規(guī)劃處,信哥心跳加速。
他記憶中,義父的士多店底下就有一條秘密通道,用來走私和逃難。圖紙上那條線,
正好經過那里?!靶攀澹悻F(xiàn)在打算怎么做?”阿芬問。信哥望著遠處圍板高豎的發(fā)展地盤。
“我要去現(xiàn)場睇睇?!币鼓唤蹬R,信哥和阿芬繞過工地保安,從一處破損圍欄潛入發(fā)展地盤。
巨型地基坑如同被挖開的大地傷口,深不見底。憑著記憶和圖紙,
信哥找到大致方位——現(xiàn)在是一片剛平整的土地,即將興建高級住宅。
“這里以前是‘黑市醫(yī)生’陳伯的診所,”信哥指著一處,“旁邊就是義父的店。
”他們打著手電搜尋,終于在一堆建材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半掩的井蓋,
上面鑄著“市政”字樣,但位置極為隱蔽。信哥用力撬開井蓋。
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化學劑的氣味涌出。階梯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澳阍谶@里等。
”信哥對阿芬說?!安唬腋阆氯??!卑⒎页龊跻饬系貓詻Q,
“那些失蹤的年輕人...可能與此有關?!蓖ǖ辣认胂笾袑挸?,可容兩人并行。
墻壁是原始巖土和混凝土混合,但越往里走,
越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化改造的痕跡——電線、通風管、甚至攝像頭?!斑@絕不是廢棄通道。
”阿芬低聲說。信哥突然停下,示意安靜。前方傳來模糊人聲和金屬撞擊聲。
他們悄悄靠近聲源,是一個較大的地下空間。透過縫隙,看到幾個身影正在搬運箱子。
不是信哥想象中的古惑仔,而是穿著統(tǒng)一工服、戴口罩的人,動作高效安靜。
更令人心驚的是角落里的東西:小型冷藏柜、實驗器皿、以及包裝好的注射器。
阿芬倒吸冷氣,被信哥及時捂住嘴。但已遲了?!罢l在那里?”一聲冷喝。燈光驟亮,
幾個持電棍的守衛(wèi)迅速包圍過來。信哥拉起阿芬就往回跑。身后腳步聲緊追,電棍劈啪作響。
拐彎時,信哥猛地將阿芬推入一條側道,自己引開追兵。
他對這種迷宮般的地形有種本能熟悉,幾個急轉彎就暫時甩掉了尾巴。
但當他喘著氣回到約定匯合點時,心沉了下去——阿芬不在那里。突然,
主通道傳來嘈雜聲和一聲短促驚叫。是阿芬的聲音。信哥抄起一根鐵管沖過去,
看到阿芬被兩個守衛(wèi)抓住掙扎。他怒吼著撲上去,鐵管揮出,擊倒一人?;靵y中,
更多守衛(wèi)趕來。信哥護著阿芬且戰(zhàn)且退,被逼到一條死路。就在絕望之際,
通道另一端突然爆發(fā)出更大喧嘩和打斗聲。一個熟悉而暴戾的聲音響起:“撲街!同我搶食?
”喪昆帶著七八個手下沖了進來,手持砍刀鐵棍,見人就打。場面瞬間變成三方混戰(zhàn)。
信哥趁亂拉著阿芬躲到一堆建材后。只見喪昆的人與守衛(wèi)激烈毆斗,刀棍交加,
慘叫聲在密閉空間回蕩?!皢世c會嚟到?”阿芬顫聲問。信哥臉色難看。
“肯定系跟蹤我哋?!彼粗鴨世ク偪窨硽?,意識到這男人比以前更瘋更危險?;鞈?zhàn)中,
喪昆搶到一個冷藏箱,狂笑:“揾到啦!呢啲就系我嘅...”話音未落,
一聲槍響震徹通道。喪昆身旁手下應聲倒地。高處平臺出現(xiàn)一個身影,手持手槍,
聲音冰冷:“放下。這不是你的東西?!毙鸥缤资湛s——是那個羅警官。但他沒穿警服,
也沒帶手下。喪昆獰笑:“差佬都想黑吃黑?”他猛地將冷藏箱扔向羅警官,
同時大吼:“走!”通道瞬間更亂。煙霧不知從何處彌漫開來,刺鼻催淚。
信哥趁機拉著阿芬狂奔,憑記憶找到另一個出口,推開沉重井蓋,重見天日時,
發(fā)現(xiàn)已在幾條街外的河畔。兩人癱坐地上,劇烈喘息,渾身污泥。
“剛才...那些人...”阿芬聲音發(fā)抖,“那些設備...是在制毒嗎?
”信哥沉默點頭。他想起阿明臨死前的“好凍”,想起那些冷藏箱?!安恢怪贫尽?/p>
”他突然說,“佢哋用緊人嚟試藥?!卑⒎夷樕钒?。
“那些失蹤的年輕人...”遠處傳來警笛聲。羅警官的身影出現(xiàn)在街角,正向他們走來,
表情莫測。信哥拉起阿芬。“我哋要走了。而家開始,信唔過任何人?!庇暧珠_始下,
沖刷著他們身上的污泥,卻洗不掉那股滲入骨髓的寒意。地下的黑暗仿佛追到了地上,
無處不在。信哥知道,他已經踏回了那個以為永遠離開的世界。而這一次,
游戲的規(guī)則更加殘酷危險。第三章:幽靈網(wǎng)絡雨水順著唐樓銹蝕的水管流淌,
在巷弄積水處擊打出細小漣漪。信哥拉著阿芬躲進一棟舊樓的后梯,
屏息聽著遠處警笛聲漸近又遠去?!澳莻€羅警官...”阿芬喘著氣,
雨水浸濕的頭發(fā)貼在她蒼白的臉上,“他為什么那樣出現(xiàn)?不像警察,
更像...”“更像江湖人?!毙鸥缃釉?,眼神陰沉,“O記有時就系咁,游走灰色地帶。
但今次...”他搖搖頭,“佢唔似想拉人,似想攞嘢?!被氐桨⒎业纳绻まk公室,
兩人沉默地換下濕衣。信哥肩頭的傷再度滲血,阿芬默默拿出急救箱為他處理。
“你點識得處理槍傷?”信哥突然問。阿芬包扎的手法過于熟練。阿芬手一頓。
“在海外讀書時做過戰(zhàn)地義工。”她輕聲說,“沒想到回到香港還會用上。”電話響起。
是羅警官。“陳先生,我相信我們需要談談?!睂Ψ铰曇羝届o,仿佛通道里的槍聲從未發(fā)生,
“為表誠意,告訴你一件事:喪昆被抓了。”信哥開了免提?!袄ジ绫蛔??被你?”“不。
被‘Kraken’的人?!绷_警官吐出這個代號,“你們看到的那個地下設施只是中轉站。
真正的主樞紐在別處,而喪昆闖進去想談判,自投羅網(wǎng)?!毙鸥缗c阿芬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