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澀感還黏在舌根,是昨晚那杯劣質速溶咖啡的遺跡。我癱在吱呀作響的轉椅里,
對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眼皮沉得像灌了鉛。又是一個毫無進展的凌晨,
freelance 的工作接得越來越差,付完房租后,連像樣的咖啡豆都成了奢望。
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鍵盤上滑動,瀏覽器開著幾十個標簽頁,
全是些深網(wǎng)怪談、數(shù)據(jù)墳場之類打發(fā)時間的獵奇論壇。窮極無聊,又帶著點自暴自棄,
我輸入了一長串幾乎不可能被索引到的詭異URL,
據(jù)說是個專售“不可言說之物”的地下拍賣站,純當看個樂子。頁面跳轉,極簡的暗黑風格,
沒有任何花哨的 banner 或廣告,
只有一行冷冰冰的銀色字體懸浮在中央:“時序拍賣行——交易您命中注定的珍寶與遺憾。
”嗤。裝神弄鬼。我撇撇嘴,手指滾動。
琳瑯滿目的拍品滑過屏幕:一段未曾發(fā)生的初戀記憶,
節(jié);某場致命空難發(fā)生前五分鐘的駕駛艙視角;甚至是一份“完美掌握古希臘語”的知識包,
聲稱直接注入海馬體…全都標著令人咋舌的天價,貨幣單位是看不太懂的某種加密貨幣。
真是瘋了。有錢人的無聊消遣。就在我準備關掉這浪費時間的東西時,
視線猛地釘死在最新上架的一件拍品上??s略圖是一段極模糊的動態(tài)影像,
一個男孩蹲在沙坑里,高舉著黃色的塑料鏟,陽光刺眼。
標題簡潔:“【初始記憶】A-001號:個體首次認知‘勝利’情緒。原始、未經(jīng)編輯。
附深度神經(jīng)元反饋數(shù)據(jù)?!蔽业暮粑A艘凰?。心臟像被冰冷的鐵鉗攥住。那男孩…是我。
那沙坑,是老家門前早已被推平建起超市的街心公園。
那把掉了漆的黃色塑料鏟…我甚至能記起它握在手里那種輕飄飄的、有點扎手的觸感。
不可能。絕對是誰的惡作劇。黑客入侵了我幼年的相冊?AI深度偽造?
我顫抖著手點開詳情頁。記憶描述精確到令人發(fā)指,
包括那天我因為堆成了“世界上最高城堡”而從母親那里得到的一顆水果糖的牌子,
包括膝蓋上那道早上剛摔出來的、還滲著血絲的擦傷痛感…這些細節(jié),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
甚至有些連我自己都以為早已遺忘。底價高得荒謬。競拍者卻有十幾人,出價記錄滾動刷新。
胃里一陣翻攪。我猛地向后一靠,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種被徹底剝開、赤裸裸暴露在聚光燈下的寒意順著脊椎爬滿全身。誰干的?!
憤怒瞬間沖垮了驚駭。我撲到鍵盤前,手指因為憤怒而有些不聽使喚,狠狠敲擊代碼,
試圖追蹤IP,撕開這鬼網(wǎng)站的面具。防火墻堅不可摧,我的攻擊泥牛入海。
數(shù)據(jù)流像滑不留手的毒蛇,反而幾次差點反向咬住我的尾巴。徒勞無功了半個小時后,
我喘著粗氣,盯著那不斷攀升的出價,眼球因充血而脹痛。不行,必須找到源頭!
一個幾乎被忽略的角落,一行小字:“聯(lián)系賣家”。管他是誰,我要罵得他祖墳冒煙!
我狠狠點擊,彈出一個極其簡潔的對話框。歷史記錄空空如也。我運指如飛,
用盡畢生所學的惡毒詞匯,質問、咒罵、威脅,要求立刻下架我的記憶。消息發(fā)送。
沒有回復。死一樣的寂靜。只有拍賣倒計時冷漠地跳動。就在我?guī)缀跻业羝聊粫r,
對話框突兀地刷新了。沒有文字。只有一條冰冷的系統(tǒng)鏈接,
標注著:“最高出價者特權:記憶編輯體驗(試用版)”。
下面跟著一個閃爍的“確認接收”按鈕。什么東西?編輯…記憶?鬼使神差地,
指尖竟然挪了過去。強烈的不安和另一種扭曲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樣絞緊了我的理智。
點下去會怎樣?證明這徹頭徹尾是個騙局?我按了下去。瞬間,世界消失了。
辦公室的霉味、屏幕的藍光、鍵盤的油膩觸感…一切感知被猛地抽空。眼前不是黑,
而是一種徹底的“無”。緊接著,一段陌生的畫面粗暴地插入腦海————不是沙坑,
是海邊。咸腥的風撲面而來,巨大的落日將云層燒成熔金。我手里沒有塑料鏟,
握著的是一只溫軟的手。我轉過頭,看見一張模糊卻感覺無比眷戀的女性側臉,
長發(fā)被夕陽鍍上金邊,她回過頭,對我微笑…溫暖。幸福。完滿。
強烈的情緒浪潮般拍打過來,如此真實,碾壓了我原有的、那個關于沙坑和水果糖的記憶。
幾秒鐘后,幻象潮水般退去。我猛地抽了一口氣,像是從深海掙扎浮出水面,
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
沙坑的記憶還在,但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邊緣模糊不清。而那段夕陽下的漫步,
卻帶著虛假的鮮亮,硬生生嵌在我的記憶里,扎眼無比。真的…被編輯了。
恐懼第一次如此實質性地攫住了我,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內臟。這不是惡作劇,不是黑客。
這是某種遠遠超出我理解能力的東西。我失控地尖叫起來,雙手瘋狂地在鍵盤上捶打,
不再試圖破解,而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咆哮:“你是誰?!你想要什么?!停下!給我停下!
”對話框再次刷新。依舊沒有文字回應。只有一行系統(tǒng)自動生成的、加粗置頂?shù)男畔ⅲ?/p>
像最終審判的印章,轟然砸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賣家:未來的您自己」世界失去了聲音。
我的咆哮卡在喉嚨里,手指僵在半空,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屏幕的光慘白地照著我的臉。我死死盯著那行字。每一個單詞都認識。
組合起來的意思卻像一列重裝火車,以荒謬絕倫的速度,將我整個認知的世界碾得粉碎。
未來的…我…自己?……什么?我盯著那行字,眼球干澀,幾乎忘了眨眼。未來的您自己。
六個字。像六顆冰冷的釘子,把我釘死在這把吱呀作響的轉椅上。
辦公室的霉味重新鉆入鼻腔,混合著主機散熱的焦糊氣,真實得令人作嘔。
可屏幕上的字更真實,一種蠻橫的、不容置疑的真實?;闹嚫泻[般撲來,幾乎將我溺斃。
未來的我?哪個未來?為什么?窮困潦倒到需要販賣自己過去的程度?
還是…這根本就是個惡劣到極點的陷阱,一個針對我此刻恐慌的、精準無比的捉弄?
指尖無意識地刮擦著鍵盤邊緣,粗糙的塑料感帶來一絲微弱的確信。我還在這里。現(xiàn)在。
這個負債累累、靠速溶咖啡吊命的我,是真實的。那“未來的我”呢?胃部一陣痙攣。
我想起剛才那段強行植入的記憶——夕陽,海灘,陌生女人的側臉。那感覺…太真了。
溫暖的余暉,掌心細膩的觸感,那種充盈胸腔的滿足…甚至此刻回想,
那虛假的記憶還在排擠原本的沙坑和水果糖,試圖篡改我人生的地基。
編輯記憶…最高出價者…一股寒意猛地竄上脊梁。如果未來的我能賣,那別人就能買。能買,
就能改。他們可以把任何東西塞進我的腦子,抹掉我珍視的,植入他們喜歡的。
我還會是我嗎?或者變成一件被無數(shù)雙手隨意涂改、定價拍賣的商品?
“不…”喉嚨里擠出一聲嘶啞的氣音。不行。絕對不行。憤怒重新燃燒起來,
壓過了恐懼和荒謬感。不管那是未來的我,還是某個頂著我的名號招搖撞騙的混賬,
都必須阻止他。我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個賣家ID。它只是一個顯示名稱,沒有頭像,
沒有簡介,像一個空洞的標簽。但在這平臺上,它既然存在,就一定有痕跡。
剛才大規(guī)模的追蹤攻擊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或許…需要更精細的手段。我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重新放回鍵盤。代碼行在屏幕上流淌,這一次不再是暴力的入侵,
而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像用蛛絲去觸碰一個沉睡的巨獸。我繞開堅固的防火墻,
尋找著規(guī)則允許的縫隙——日志記錄、緩存數(shù)據(jù)、哪怕是通信協(xié)議的微小特征。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只有鍵盤敲擊聲和心臟的撞擊聲作伴。突然,
一個極隱蔽的數(shù)據(jù)包特征被捕捉到了。它不屬于任何我已知的通信協(xié)議,微弱,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性,像一條纖細卻堅韌的線,從拍賣平臺的服務器延伸出去,
指向…我瞳孔驟縮。指向我自己的個人云存儲空間的一個加密分區(qū)。
那是我用來堆放廢棄代碼草稿和過期項目文件的地方,雜亂無章,連我自己都幾乎忘了密碼。
心跳如鼓。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包裹了我。它怎么會指向那里?手指顫抖著,
嘗試了幾個舊密碼。錯誤。錯誤。冷汗從額角滑落。我閉上眼,竭力回想。
一段被丟棄的代碼…一個用于測試的臨時密鑰…指尖一頓,敲下一串毫無規(guī)律可言的字符。
加密分區(qū)“咔噠”一聲輕響,解鎖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文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文件名是:《致困在時間里的我》。喉嚨發(fā)緊。我盯著那個文件,看了足足有一分鐘。
然后移動鼠標,點了下去。沒有冗長的敘述,沒有解釋。只有幾行冷硬的文字,
像一份程序說明文檔?!?. 拍賣所得用于支付‘時序維護費’。崩潰迫近,需資源維持。
」「2. 記憶編輯是‘校準’手段。避免更大悖論。必要之惡。」「3. 勿嘗試追蹤。
勿中斷拍賣。你所知非全部?!埂?. 活下去。這是唯一路徑。」文件末尾,
是一個復雜的數(shù)學模型片段和能量讀數(shù)圖表,數(shù)值正在危險地滑向紅色的臨界區(qū)。
我靠在椅背上,渾身發(fā)冷。維護費?崩潰?校準?必要之惡?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
敲碎我原有的認知。未來的我,不是在享受販賣過去的財富,而是在…掙扎?維持某種東西?
避免崩潰?而那崩潰…似乎與我有關?“校準”…這個詞讓我想起那段虛假的海邊記憶。
那是什么的校準?校準誰?我還是…未來?目光落到那句“你所知非全部”上。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我。我連現(xiàn)在都搞不清楚,
卻被迫要面對一個來自未來的、似乎正在災難邊緣的我留下的謎語。就在此時,
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新的競價提醒?!咀罡叱鰞r者變更】。新的出價者ID是一串亂碼,
但出價高得離譜,幾乎是之前所有競價總和的兩倍。而在他出價旁邊,
有一個剛剛被激活的權限圖標幽幽閃爍——那不是簡單的“編輯體驗”,
而是完整的、“永久性記憶覆寫”的權限。冰冷的恐懼瞬間刺穿了一切困惑和思考。
他要買下我的某段記憶。不是試用,是永久地、徹底地奪走,然后放進他想要的任何東西。
而那個“未來的我”,似乎默許甚至需要這筆“維護費”。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向后翻倒,
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不。絕不。不管未來發(fā)生了什么,不管那個“我”面臨著怎樣的絕境,
我都不能允許任何人,哪怕是另一個我,這樣對待我的記憶。那是我之所以是我的全部。
我必須做點什么。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個冰冷的賣家ID,
那個來自未來的、正在販賣“我”的“我”。然后,我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我重新坐回電腦前,手指因決絕而不再顫抖。我沒有嘗試去攻擊那個新出價者,
也沒有再去聯(lián)系那個“賣家”。我開始瘋狂地編寫代碼。既然記憶可以被掛上貨架,
那么…或許,我也可以成為買家。我要把我自己,買回來。指尖下的鍵盤冰冷,
敲擊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我的呼吸粗重,眼球因長時間緊盯屏幕而布滿血絲,
太陽穴突突地跳?!皶r序拍賣行”的界面依舊懸浮在那里,像一塊無法愈合的數(shù)字傷疤。
那個新的最高出價者——那串毫無意義的亂碼——和他的天價出權,像達摩克利斯之劍,
懸在我頭頂。永久記憶覆寫…光是想到這個詞,就讓我胃里翻江倒海。
未來的我留下的那份冰冷“說明書”,每一個字都透著絕望和一種非人的理性。維護費,
校準,崩潰,必要之惡…它把我,把“現(xiàn)在”的我,當成什么了?
一個需要被修剪、被犧牲以維持某個遙遠未來存在的變量?不。我不是變量。我是我。
憤怒和一種被背叛的刺痛感灼燒著理智。未來的那個“我”,或許有他的理由,他的絕境。
但他沒有權利替現(xiàn)在的我做決定,
沒有權利拍賣我的沙坑、我的水果糖、我之所以為我的根基!我必須奪回控制權。
直接對抗那個深不可測的平臺?像之前一樣?那是找死。攻擊那個財大氣粗的出價者?
更是天方夜譚。唯一的縫隙,或許是…規(guī)則本身。既然它是一個拍賣平臺,
建立在某種我無法理解的規(guī)則之上,那么,規(guī)則之內,應該存在操作的可能。
未來的我利用規(guī)則販賣,那我,是否也能利用規(guī)則…回購?這個念頭瘋狂而大膽,
幾乎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我還有選擇嗎?
我的目光落在個人云空間里那個剛剛被解密的文件上——《致困在時間里的我》。
未來的我提到“資源”,提到“維護費”。他需要這個。他依賴這個。那么,
如果我也出價呢?如果我和那個亂碼出價者競拍我自己的記憶呢?心跳陡然加速。
這太荒謬了。自己買自己?錢從哪里來?我賬戶里那點零錢,連拍賣的底價零頭都不夠。
絕望再次襲來。等等…資源…未來的我需要的是“資源”,未必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貨幣。
那個拍賣行使用的也是看不懂的加密貨幣?;蛟S…一個更瘋狂的想法鉆進腦海。
未來的我能夠跨時間“郵寄”來一份加密文件,那么,現(xiàn)在的我,
能否抵押某些…未來的“我”尚未擁有的東西?比如…我未來的記憶?
尚未發(fā)生的、屬于“現(xiàn)在”之后時間的記憶?這無異于一場豪賭,
賭這個平臺的規(guī)則認可這種自我循環(huán)的抵押,
賭未來的那個我不會(或不能)阻止這種近乎悖論的操作。手指再次放在鍵盤上,這一次,
卻沉重無比。我在入侵我自己,在與另一個時間的自己進行一場絕望的交易。
代碼行在屏幕上艱難地流淌。我繞開常規(guī)的支付接口,嘗試構建一個特殊的投標協(xié)議,
將一段關于“此刻”——關于我正坐在電腦前,
試圖競拍自己記憶的這段新鮮記憶——進行數(shù)據(jù)打包、加密,
標注上時間戳和神經(jīng)元活躍特征,作為抵押物附加在競標請求中。
【是否確認以“實時記憶片段:第347號投標決策過程”作為抵押,提升競標額度?
】系統(tǒng)彈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提示框,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情緒。我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