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顧宸琛眼中激起了劇烈的、幾乎無法掩飾的波瀾。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清晰地倒映出我蒼白而困惑的臉。
他似乎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那里面翻滾的痛苦和掙扎幾乎要滿溢出來,讓我這個提問的人都感到一陣心悸。
良久,他才像是耗盡所有力氣般,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沒有別人?!彼穆曇羯硢〉脜柡Γ荛_了我的目光,低頭看著地上碎裂的玻璃杯,“從來都沒有別人。”
他在撒謊。
我能感覺到。那種下意識的回避和眼底深處無法磨滅的傷痛,騙不了人。
但我沒有繼續(xù)追問。
一種莫名的疲憊和自我保護(hù)的本能讓我選擇了沉默。
這個男人,我的“丈夫”,他身上有太多我看不懂的迷霧,而我現(xiàn)在太過脆弱,沒有力氣去探尋真相。
護(hù)士進(jìn)來清理了碎片,打破了房間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之后幾天,顧宸琛依舊每天都會來,待的時間更長。
他不再帶那些奇怪的花或者放音樂,只是有時會帶一些文件在一旁處理,偶爾抬頭看看我,眼神復(fù)雜難辨。
他試圖對我好,那種好帶著一種笨拙的、近乎討好的小心翼翼。
他會問我喜歡吃什么,然后讓廚房變著花樣做。
他會給我買很多昂貴的衣服和首飾,但我看著那些華麗卻陌生的東西,內(nèi)心毫無波瀾。
直到有一天下午,陽光很好,我靠在窗邊發(fā)呆。
他放下文件走過來,猶豫了一下,輕聲問:“要不要……下樓去花園走走?醫(yī)生說你需要適當(dāng)活動。”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親自拿來一件外套替我披上,動作輕柔。
走在醫(yī)院的林蔭小道上,他刻意放慢了腳步配合我。
氣氛有一種詭異的平和。
經(jīng)過一片花圃時,我看著里面某種開得正盛的紫色小花,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
“喜歡這個?”顧宸琛注意到我的目光,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搖了搖頭:“不是喜歡,只是覺得……有點(diǎn)熟悉?!焙孟裨谀睦镆娺^大片大片的這種花。
顧宸琛的腳步猛地頓住。他死死盯著那些花,臉色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透明。
那是林薇薇最喜歡的花,她小時候常去的鄉(xiāng)下外婆家,后山就開滿了這種野花。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開口,聲音繃得很緊:“晚晚,你……對以前的事,真的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了嗎?比如……小時候?比如……有沒有受過傷?或者……”
他頓住了,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問下去。
我困惑地看著他:“我不記得了。每次努力去想,頭就會很疼?!边@是實(shí)話。
他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情緒覆蓋。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頭發(fā),最終卻只是僵硬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彼穆曇舻土讼氯?,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來?!?/p>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jī)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立刻皺緊,眼神瞬間恢復(fù)了以往的冷厲和戒備。
“我去接個電話?!彼麑ξ艺f,語氣不容置疑,“你在這里等我,不要走遠(yuǎn)?!?/p>
他走到不遠(yuǎn)處樹下接電話,背影顯得緊繃而警惕。
雖然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但他壓低的、帶著命令和疏離感的語氣,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某種被遺忘的、熟悉的恐懼感再次攫住了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那個剛剛還顯得溫和甚至有些脆弱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在宴會上冰冷地給我難堪、用香檳澆我的冷酷總裁。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我腦中瘋狂交錯,撕裂般的頭痛再次襲來。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我不想待在這里。我不想等他了。
一種強(qiáng)烈的、莫名的沖動驅(qū)使著我,我轉(zhuǎn)過身,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踉蹌地、卻又無比堅(jiān)定地走去。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想離開這個讓我感到混亂和不安的男人。
“蘇晚晚!”
身后傳來顧宸琛又驚又怒的喊聲,伴隨著急促逼近的腳步聲。
我心跳驟停,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下意識地跑了起來!
身體還很虛弱,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腳下一軟,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從旁邊伸過來,及時扶住了我。
我驚魂未定地抬頭,對上一雙溫和關(guān)切的眼睛。
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yī)生,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zhì)儒雅。
“你沒事吧?”他扶穩(wěn)我,語氣溫和。
“我……”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手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拽了過去!
顧宸琛已經(jīng)趕到,他一把將我扯到他身后,力道之大讓我痛呼出聲。
他整個人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眼神冰冷駭人,充滿敵意地瞪著那個年輕醫(yī)生。
“誰讓你碰她的?!”他的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戾氣和占有欲。
年輕醫(yī)生愣了一下,顯然被他的態(tài)度驚到,但很快恢復(fù)平靜,推了推眼鏡:“顧先生,我只是看到這位女士差點(diǎn)摔倒,扶了她一下。”
“她不需要你扶!”顧宸琛的語氣極其惡劣,他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像是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離她遠(yuǎn)點(diǎn)!”
那種霸道專橫、絲毫不顧及我感受的控制欲,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我記憶深處某個被封鎖的盒子!
一個模糊的、冰冷的畫面閃過腦?!?/p>
【同樣是這只手,同樣的大力,將我拽進(jìn)一個昏暗的房間。他把我按在墻上,聲音淬著毒:“蘇晚晚,記住你的本分!不要試圖挑戰(zhàn)我的耐心!”】
劇烈的頭痛排山倒海般襲來!
“痛……”我臉色煞白,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痛苦地蜷縮起來。
顧宸琛這才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了手,看到我痛苦的樣子,臉上的戾氣瞬間被恐慌取代:“晚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醫(yī)生!叫醫(yī)生!”
他慌亂地想抱我。
我卻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他,聲音因?yàn)榭謶侄饫?/p>
“別碰我!”
“走開!你走開!”
顧宸琛被我推得一個趔趄,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失。
他看著我用一種極度恐懼和排斥的眼神看著他,那眼神像最鋒利的刀,瞬間將他割得血肉模糊。
他眼中的狂怒、恐慌、最終全都化為了巨大的、滅頂般的絕望和痛苦。
他明白了。
即使她忘了所有,那種被他傷害過的恐懼和痛苦,卻早已刻進(jìn)了她的骨髓里。
而剛剛那個下意識推開他的動作,那個充滿恐懼的眼神……
和林薇薇當(dāng)年遭遇意外后,剛醒來時看他的眼神……
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