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把一個荒誕的問題拋到網(wǎng)上:給你十個億,
但代價是你的親生母親將從你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你愿意嗎?這個問題像一顆深水炸彈,
在評論區(qū)炸出人性最幽暗的漩渦和最光明的堅守。有人嗤之以鼻,
認為這是對親情的褻瀆;有人半開玩笑地計算著,十個億能買到多少東西,
卻買不回一個“媽”字;還有人沉默,因為他們的人生,
或許真的已經(jīng)走到了需要用天平去衡量情感與生存的絕境。我曾是那個嗤之以鼻的人,
覺得提出這種問題的人既無聊又惡毒。直到那天,這道選擇題,用一種我無法拒絕的方式,
冷冰冰地擺在了我的面前。它不再是網(wǎng)絡上的一個段子,而是我真實人生的唯一選項。
1“陳陽,最后三天。再湊不齊那五萬塊,我們就只能按規(guī)矩,卸你一條胳膊了。
”手機屏幕上,催收頭子“龍哥”的微信頭像——一只齜牙咧嘴的哈士奇,
正對著我發(fā)出最后通牒。信息下面,還配了一張血淋淋的、不知從哪找來的斷臂圖片,
以及一個微笑的表情。我關掉屏幕,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也隨之熄滅。黑暗中,
我能清晰地聞到這間不足八平米“籠屋”里的一切味道:墻角因常年不見陽光而滋生的霉味,
昨晚吃剩的泡面湯底散發(fā)的餿味,以及從我身上蒸騰出的,名為“絕望”的汗味。
窗外是深城繁華的夜景,霓虹燈將天空映照得一片病態(tài)的橙紅,仿佛一座永不落幕的**。
而我,就是**里輸?shù)米顝氐椎哪莻€賭徒。一年前,父親重病,我借遍了親戚朋友,
最后還是沒能留住他,卻背上了一身還不清的債。正規(guī)的欠款還未解決,
非法的網(wǎng)貸已經(jīng)像跗骨之蛆,將我啃噬得只剩一副空殼。五萬。對這座城市里很多人來說,
或許只是一個包、一頓飯、一個月的薪水。但對我而言,它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
我的銀行卡余額,是刺眼的兩位數(shù):35。68元。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以為又是龍哥的催命符,沒想到卻是一封郵件。發(fā)件人是“德信恒律師事務所”。
我皺了皺眉,這年頭,連騙子都這么專業(yè)了嗎?還冒充律所。我本想直接刪除,
但指尖劃過屏幕時,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它。郵件內(nèi)容簡潔得不像詐騙?!瓣愱栂壬?。
我們是德信恒律師事務所,受林正源先生生前遺囑的唯一指定執(zhí)行方?,F(xiàn)正式通知您,
作為林先生遺囑中提及的權(quán)益相關人,請您于明日(6月18日)上午10時整,
至我所會面,地址:深城市福田區(qū)平安金融中心98樓。屆時請務必攜帶您的有效身份證件。
此事關乎您的重大利益,請務必準時出席。順祝商祺?!绷终矗?/p>
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在我記憶的鎖孔里轉(zhuǎn)動了一下,卻什么也沒能打開。我姓陳,
我爸也姓陳,我爺爺奶奶更是土生土長的北方農(nóng)民,我們家祖宗十八代,
都跟“林”這個姓氏扯不上半點關系。騙子,絕對是騙子??晌业男奶鴧s不爭氣地加速了。
平安金融中心98樓,那可是深城的地標,是普通人一輩子都可能沒機會踏足的地方。
騙子會把“據(jù)點”設在那里嗎?我抱著一絲荒謬的希望,
在網(wǎng)上搜索了“德信恒律師事務所”。結(jié)果讓我大吃一驚,
這是一家真實存在的、國內(nèi)頂尖的律所,專做大額資產(chǎn)配置和遺產(chǎn)繼承業(yè)務,客戶非富即貴。
一絲微弱的光,似乎從我人生的鐵壁上透了進來。我?guī)缀跻灰刮疵摺5诙煲辉纾?/p>
我翻出衣柜里唯一一件還算體面的、為了參加面試買的白襯衫,反復熨燙平整。對著鏡子,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頹喪,但眼中的紅血絲和疲憊卻怎么也掩蓋不住。
坐地鐵來到福田區(qū),走出站口的那一刻,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的陽光,西裝革履的精英們步履匆匆,
空氣中都彌漫著金錢和效率的味道。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廉價襯衫,站在這里,
像一個誤入瓷器店的流浪漢。我深吸一口氣,攥緊了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身份證,
走進了平安金融中心。98樓,德信恒律師事務所。前臺的女士穿著精致的職業(yè)套裝,
妝容一絲不茍。她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但還是保持著完美的職業(yè)微笑:“先生,請問您有預約嗎?”“我叫陳陽,
昨天收到你們的郵件,約了今天上午十點?!蔽业穆曇粲行└蓾?。她迅速在電腦上查詢,
隨即微笑變得真誠了許多:“原來是陳陽先生,張律師已經(jīng)在等您了。請跟我來。
”她領著我穿過一條鋪著厚厚的地毯、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走廊。
兩旁的墻壁上掛著我不認識的藝術(shù)品,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木質(zhì)香薰。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感覺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一扇厚重的紅木門被推開。“張律師,陳陽先生到了。
”辦公室大得驚人,一整面墻都是落地窗,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壯闊天際線。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從巨大的辦公桌后站了起來,朝我伸出手。
“陳陽先生,你好。我是張承德?!彼氖譁嘏辛?,目光銳利,
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窘迫和不安?!皬埪蓭?,您好?!蔽揖兄?shù)睾退樟宋帐帧!罢堊?/p>
”他示意我坐在他對面的真皮沙發(fā)上,助理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我受寵若驚地接過來,
卻沒敢喝?!瓣愱栂壬?,一定很困惑吧?”張承德律師坐回自己的位置,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開門見山。我點了點頭,喉嚨發(fā)緊?!笆紫?,請允許我確認一下您的身份信息。
”他拿起一份文件,核對了我的姓名、身份證號和出生日期,“您的父親,是陳建國先生,
對嗎?”“是。”“您的母親,是林秀娥女士,對嗎?”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臟猛地一抽。
這個名字,我已經(jīng)快二十年沒有聽人提起,也快二十年沒有從自己口中說出過了。
在我五歲那年,她留下了一封信,說要去大城市尋找自己的生活,
然后就從我和我爸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我爸到死,都沒再提過她一個字。
家里唯一一張她的照片,也被我爸燒了。對我來說,她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化的符號,
代表著“拋棄”和“背叛”。“……是?!蔽移D難地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
張律師似乎對我的反應并不意外,他推了推眼鏡,繼續(xù)說道:“那就沒錯了。我的委托人,
林正源先生,正是您的外公。”外公?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個外公。
我爸說,我媽是個孤兒。“這……這不可能。”我下意識地反駁,
“我媽她……”“令堂當年是與家里斷絕關系后,才與令尊結(jié)合的。
”張承德的語氣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他無關的事實,“林老先生家風嚴謹,
一直不同意這門婚事。但老先生晚年,尤其是在上個月病重去世前,
一直對當年的事心懷愧疚,想要做出補償。”我感覺自己像在聽一個離奇的故事。
一個從未謀面的外公,一個頂級律所,一封神秘的郵件……這一切串聯(lián)起來,
指向一個我不敢想象的可能。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張承德將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陳陽先生,這是林正源老先生的遺囑公證文件。
根據(jù)遺囑內(nèi)容,林老先生名下所有資產(chǎn),
源集團’70%的股份、國內(nèi)外共計十七處不動產(chǎn)、各類有價證券、銀行存款及藝術(shù)品收藏,
將由一位指定繼承人繼承?!彼D了頓,目光緊緊地盯著我。
“經(jīng)過我們專業(yè)的資產(chǎn)評估機構(gòu)核算,這份遺產(chǎn)的總價值,約在一百億人民幣左右。
”一百億。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我像是被扔進了深海,巨大的水壓讓我無法呼吸,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一百億?龍哥那五萬塊的催命符,在這筆巨款面前,
連一粒塵埃都算不上。我這輩子連一百萬都沒見過,現(xiàn)在有人告訴我,我可能繼承一百億?
荒誕,太荒誕了。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疼痛告訴我這不是夢。
“為……為什么是我?”我聲音顫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張承德看著我,
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意味,像是同情,又像是審視?!斑@正是遺囑中最關鍵,
也是最特殊的條款?!彼麑⑽募狡渲幸豁?,指著上面的一段文字,
緩緩說道:“林老先生在遺囑中明確規(guī)定,他將繼承權(quán)的選擇,交給了您?!薄笆裁匆馑??
”我茫然不解?!耙馑际?,這份百億遺產(chǎn),有兩個潛在的繼承人。一位,是您。另一位,
”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道,“是您的母親,林秀娥女士?!蔽毅蹲×?。
“老先生的遺囑原文是這樣的:‘我一生憾事,唯負女兒秀娥。然其當年之舉,亦傷我至深。
我愿將我所有,歸于我林家血脈。現(xiàn)將最終裁決之權(quán),賦予我未曾謀面的外孫陳陽。
’”張承德抬起頭,目光如炬,直刺我的內(nèi)心深處?!瓣愱栂壬?,
您的選擇將決定這份遺產(chǎn)的最終歸屬。選項一:您選擇繼承這份遺產(chǎn),
那么您將立刻獲得林正源先生名下的一切,成為百億富翁。但作為代價,
您的母親林秀娥女士,將不會得到其中任何一分錢,并從法律意義上,
被永久剝奪林氏家族的身份?!薄斑x項二:您選擇放棄繼承權(quán)。那么,
這份遺產(chǎn)將全部由您的母親林秀娥女士繼承。而您,陳陽先生,將不會得到任何財產(chǎn),
包括我所支付給您的,來此會面的車馬費?!鞭k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的陽光明晃晃地照進來,將空氣中的微塵都照得一清二楚。我卻感覺自己墜入了冰窟,
從頭到腳一片冰冷。這是什么?一個二十年來對我不管不問的母親,
和一個從未見過卻留給我驚天財富的外公。他們在我的人生中都形同虛設,
卻在我最狼狽、最絕望的時候,以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將我推到了命運的審判席上。
十個億,和那個只存在于我模糊記憶中的“媽媽”。我選哪個?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對我來說,答案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那個在我五歲時拋棄我和父親的女人,
那個在我父親重病時都未曾出現(xiàn)過的女人,她在我心里,早就死了。而我,
快要被那五萬塊錢逼死了。我的選擇,還需要猶豫嗎?2我抬起頭,
迎著張承德律師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感覺自己像一個赤身裸體站在審判臺上的罪人。
然而,我的罪惡感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就被現(xiàn)實的冰冷和求生的本能徹底淹沒。我需要錢。
我需要錢來還債,需要錢來擺脫那個發(fā)霉的籠屋,需要錢來讓我活得像個人,
而不是一只在城市陰溝里茍延殘喘的老鼠。
至于那個所謂的母親……她在我最需要母愛的時候缺席了,
在我父親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消失了,現(xiàn)在,我憑什么要為了一個二十年未見的陌生人,
放棄改變我一生的機會?外公?他或許是出于愧疚,或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考驗人性。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jīng)死了。而我,還活著,并且想好好地活下去。我的嘴唇動了動,
發(fā)出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沙啞,卻異常堅定?!拔疫x……第一個。”我說出了那句話,
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又像只是撣了撣衣角的灰塵?!拔疫x擇繼承遺產(chǎn)。
”張承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贊許,也沒有鄙夷。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仿佛我剛剛只是決定了午餐要吃米飯還是面條?!昂玫模愊壬?。您的選擇,
我們已經(jīng)記錄在案?!彼麖淖郎夏闷鹨恢Э雌饋砭蛢r值不菲的鋼筆,
在一份文件上做了個標記。我看著他的動作,心臟狂跳不止。這就……結(jié)束了?一百億,
就這么歸我了?我甚至能感覺到口袋里那張催命的斷臂圖片正在灼燒我的大腿。龍哥,
哈士奇,五萬塊,一條胳膊……這些東西在“一百億”這個數(shù)字面前,
瞬間變得像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渺小得可笑。我?guī)缀跻Τ雎晛?。我的人生?/p>
就在這一分鐘里,被徹底打敗了?!澳敲?,張律師,接下來……我需要辦什么手續(xù)?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些,但尾音里無法抑制的顫抖還是出賣了我的激動。
“別急,陳先生?!睆埑械绿痤^,鏡片后的目光依舊銳利,
“根據(jù)林老先生遺囑的附加條款,為了確保您的選擇是出于深思熟慮,而非一時沖動,
我們?yōu)槟O置了一個二十四小時的‘最終確認期’?!蔽业男囊怀粒骸笆裁匆馑??
”“意思是,從您現(xiàn)在走出這間辦公室開始計時,二十四小時后,也就是明天上午十點,
您需要再次來到這里,簽署一份最終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確認書’。一旦簽署,
您的選擇將即刻生效,不可撤銷。我們會立刻啟動財產(chǎn)交割程序?!睆埑械陆忉尩?,
語氣不容置喙?!澳侨绻也粊砟??”“如果您明天沒有準時出現(xiàn),
我們將視為您自動放棄了選擇權(quán)。根據(jù)遺囑規(guī)定,這份遺產(chǎn)將直接由順位第二繼承人,
也就是您的母親林秀娥女士繼承。而您,將永遠失去繼承資格。”我明白了。
這就像網(wǎng)購一樣,給了我一個“七天無理由退貨”的猶豫期,
只不過我的期限只有二十四小時。這算什么?對我人性的最后一次考驗嗎?我心里冷笑一聲。
別說二十四小時,就是給我二十四年,我的答案也還是一樣?!昂茫颐靼琢?。
明天上午十點,我會準時到?!蔽艺酒鹕恚八从械牡讱獬涑庵业乃闹俸?。
“還有一件事?!睆埑械乱舱玖似饋?,他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牛皮紙信封,
遞給我?!斑@是林老先生生前特意為您準備的。他不希望您在信息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
做出一個可能會抱憾終身的選擇。他希望您在簽署最終文件之前,能親自去看一看。
”我接過信封,入手微沉。我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一串鑰匙和一張卡片。“這是什么?
”我疑惑地問。“一個地址,一把鑰匙?!睆埑械抡f,“老先生稱之為‘選擇的基石’。
去與不去,由您自己決定。但作為遺囑執(zhí)行人,我有義務將它交給您。”他的話里藏著話,
但我此刻已經(jīng)被即將到來的巨額財富沖昏了頭腦,沒心思去細想。我點了點頭,
將信封塞進口袋:“謝謝您,張律師。明天見?!薄懊魈煲姡愊壬?。
”走出平安金融中心的那一刻,灼熱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燥熱。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看著那些行色匆匆的“精英”,
第一次感覺自己和他們站在了同一個高度,甚至……更高。
我不再是那個為了幾萬塊錢就要被人卸掉胳膊的窮光蛋陳陽了。
我是即將擁有百億資產(chǎn)的陳陽。這個認知,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快感。我掏出手機,
屏幕上還停留在龍哥的威脅信息上。我盯著那只哈士奇頭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在這時,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正是“龍哥”。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深吸一口氣,劃開接聽鍵,
用一種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靜而慵懶的語氣開口:“喂?”“小子,想通了?
錢準備好了沒?我可告訴你,今天再沒動靜,我可就真讓兄弟們上門‘拜訪’你了!
”電話那頭,龍哥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囂張跋扈。換做是兩小時前,
我恐怕已經(jīng)開始哆哆嗦嗦地求饒了。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褒埜缡前桑俊蔽衣龡l斯理地說,
“別急。五萬塊而已,多大點事?!彪娫捘穷^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態(tài)度。
“喲呵?小子,長本事了???口氣不?。″X呢?別他媽跟我耍花樣!”“這樣吧。
”我看著遠處高聳入云的“地王大廈”,淡淡地說,“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后,
我不但會把欠你的五萬塊還清,還會額外再給你四十五萬,湊個整,五十萬。算是這段時間,
你‘照顧’我的辛苦費?!饼埜缒沁厪氐讻]了聲音,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錯愕的表情。
過了足足十幾秒,他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問:“你……你說什么?五十萬?你小子瘋了?
還是出門被車撞了?”“我沒瘋,也很清醒。”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傲慢,
“條件是,這三天里,不要再打電話,也不要發(fā)任何信息來煩我。三天后,我會主動聯(lián)系你。
如果你做不到,那別說五十萬,五萬你都拿不到,咱們就按你的規(guī)矩,一條胳膊,兩清。
”我這是在賭,賭他會被這突如其來的“五十萬”砸暈,賭他會相信我真的走了什么狗屎運。
果然,電話那頭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五萬的爛賬,突然變成了五十萬的橫財,
這其中的誘惑,足以讓他這樣的人鋌而走險?!昂?!小子,我他媽就信你一次!
”龍哥最終咬著牙說道,“三天!三天后你要是敢耍我,我保證,
讓你連下輩子投胎的機會都沒有!”“成交?!蔽覓鞌嚯娫挘L長地舒了一口氣。
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讓我沉醉。原來,錢真的可以改變一切。不,
甚至不需要真的拿到錢,僅僅是“將要擁有錢”這個信息本身,
就足以讓我從一個任人宰割的獵物,變成一個可以和獵人談判的對手。
我處理掉了眼下最大的麻煩,心情一陣輕松。這時,我才想起口袋里那個牛皮紙信封。
我找了個街邊的長椅坐下,打開了它。里面果然是一把看起來很老舊的黃銅鑰匙,
以及一張硬質(zhì)卡片。卡片上用鋼筆寫著一個地址:深圳市,羅湖區(qū),湖貝舊村,
3棟402室。湖貝舊村?那不是市中心最大的一片城中村嗎?早就被列入了拆遷改造計劃,
里面的原住民大多已經(jīng)搬走,剩下的都是些像我一樣,
租住在最廉價的握手樓里的底層打工者。一個身家百億的富豪,
會在那種地方留下“選擇的基石”?我感到一陣荒謬。但好奇心還是驅(qū)使著我。
反正還有二十多個小時,去看看也無妨。就當是……去憑吊一下我即將告別的過去吧。
我坐上地鐵,從光鮮亮麗的福田區(qū),一路向東,
進入了擁擠、潮濕、充滿煙火氣和腐敗氣息的羅湖。走出地鐵站,
高樓大廈的陰影被身后甩開,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幾乎要親吻在一起的握手樓。
狹窄的巷子里,電線像蜘蛛網(wǎng)一樣纏繞,頭頂?shù)奶炜毡磺懈畛梢粭l條不規(guī)則的形狀。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味道,潮汕粿條的香氣,劣質(zhì)洗發(fā)水的化學味,
還有陰暗角落里垃圾堆積發(fā)酵的酸臭。這里,才是我熟悉的世界。我按照地址,
在迷宮般的巷子里穿行,最終找到了那棟破舊的居民樓。樓道里沒有燈,
墻壁上布滿了青苔和亂七八糟的開鎖小廣告。我踩著嘎吱作響的水泥樓梯,
一級一級地往上爬。402室的門是那種老式的暗紅色木門,油漆已經(jīng)大片剝落,
門上貼著一張早已褪色的“?!弊?。我深吸一口氣,將那把黃銅鑰匙插進了鎖孔?!斑菄}。
”一聲輕響,鎖開了。我推開門,一股塵封已久的、混雜著樟腦丸和舊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一室一廳的格局。屋里的陳設極其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書桌,
一個掉了漆的衣柜。所有的家具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住過了。
但這里很干凈,不像被遺棄的樣子,更像是主人只是出了一趟遠門,隨時都會回來。
我走了進去,木地板發(fā)出輕微的呻吟。夕陽的余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戶照進來,
在空氣中投射出一條條金色的光路,無數(shù)微塵在光路中上下翻飛。這里就是外公留下的地方?
他想讓我看什么?我的目光在房間里逡巡,最后落在了那張書桌上。書桌上,
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摞筆記本,旁邊還有一個上了鎖的木盒子。我走過去,
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筆記本。封皮是深藍色的硬殼,已經(jīng)有些磨損了。我翻開第一頁,
一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跡,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瞬間刺穿了我的心臟?!耙痪啪啪拍辏?/p>
六月八日,晴。我必須離開。為了陽陽,為了建國,我必須從他們的世界里消失。張老板說,
只要我簽下那份協(xié)議,離開他們,他就愿意放過建國,并且保證,
以后再也不會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他說得對,只要我還留在他們身邊,
我就是他們最大的危險……”這字跡……和我五歲時,
在桌上看到的那封簡短的告別信上的字跡,一模一樣。這是……我媽的日記?
3我的手指像被灼傷了一樣,猛地縮了回來。日記本“啪”地一聲掉在桌上,
揚起一片細微的灰塵。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媽不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生活,
為了大城市的繁華,才拋棄我和我爸的嗎?我爸是這么告訴我的。周圍的親戚鄰居,
也是這么議論的。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女人,嫁給了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不甘于平淡,
跟著有錢人跑了——這是一個多么順理成章、符合所有人想象的故事。二十年來,
我一直活在這個故事里。我恨她,怨她,鄙視她。她的形象,
在我心中就是一個模糊的、愛慕虛榮的壞女人。
可這本日記……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像要掙脫肋骨的囚籠。我顫抖著手,
再次拿起那本日記,翻開了下一頁?!耙痪啪啪拍?,六月十日,雨。我走了。
回頭看了一眼我們那個小小的家,陽陽的玩具車還放在窗臺上。我不敢多看,
我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回去。建國一定很恨我吧,他那么老實的一個人,
肯定想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也好,讓他恨我,總比讓他跟我一起擔驚受怕,
甚至……丟了性命要好。張老板的人把我送到了深城,給了我一筆錢,還有這間屋子。他說,
這是協(xié)議的一部分,只要我安分守己,不再跟過去有任何聯(lián)系,他就會遵守諾言。
”“張老板”,這個陌生的稱呼,像一根刺,扎進了我的腦海。我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仿佛在窺探一個塵封了二十年的秘密。日記里的文字,從最初的痛苦、掙扎、思念,
慢慢變得麻木、平靜。她寫自己如何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活下來。她不敢用真實的身份,
怕被找到。她去餐廳洗過盤子,在工地搬過磚,在電子廠的流水線上日夜顛倒。
她賺到的每一分錢,都小心翼翼地存起來,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開銷,從不敢亂花。
“二零零二年,三月十二日,陰。今天在街上看到一個孩子,跟陽陽差不多大,
被他媽媽牽著手,在買糖葫蘆。我看了好久,直到他們走遠。陽陽現(xiàn)在應該上小學了吧?
他會不會怪我?他肯定會怪我的。建國會給他買糖葫蘆嗎?建國他……還好嗎?
”“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日,晴。我終于攢夠了一筆錢,在湖貝村這里,
盤下了一個小小的裁縫鋪。我的手藝是跟外婆學的,總算能派上用場了。有了自己的小店,
生活也算穩(wěn)定下來。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想他們。我偷偷打過電話回家,
是鄰居張嬸接的。我沒敢出聲,聽著她說我們村里的事,
說建國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我聽著聽著,就把電話掛了。我怕我一開口,
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蔽业难劬﹂_始發(fā)酸,視線變得模糊。原來,她一直都在。
在我不知道的角落,用一種我無法想象的方式,關注著我們。日記一直記錄到幾年前。
后面的內(nèi)容,大多是些日?,嵤隆2每p鋪的生意,鄰里的八卦,
身體漸漸出現(xiàn)的小毛病……字里行間,透著一種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疲憊和認命。
我拿起第二本,第三本……每一本都記錄著一個女人,在異鄉(xiāng)孤獨而堅韌的二十年。
她不是那個跟著有錢人跑了的壞女人。她是一個為了保護家人,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的母親。
而那個“張老板”,又是誰?我爸,一個普通的工廠工人,怎么會惹上這樣的人物?
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我放下日記本,目光落在了那個上了鎖的木盒子上。那把黃銅鑰匙,
除了能開門,會不會也能打開這個盒子?我試著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斑菄}。
”又是一聲輕響,鎖開了。我懷著一種近乎朝圣的心情,緩緩打開了盒蓋。盒子里面,
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沓厚厚的匯款單,幾張被摩挲得已經(jīng)泛黃卷邊的照片,
和最底下的一疊舊報紙。我拿起最上面的那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笑得一臉幸福。那個女人,我依稀能從眉眼間看出一點點輪廓,
是我的母親。而那個小男孩,就是五歲時的我。照片的背面,
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陽陽五歲生日,1999。5。20”。我的眼淚,
終于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砸在照片上,暈開了那模糊的影像。我拿起那些匯款單。
收款人的名字千奇百怪,有“李偉”“王芳”“趙建軍”……但匯款地址,無一例外,
都是我們老家的鎮(zhèn)上。匯款的金額有多有少,從幾百到幾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