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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繡球與舊相機 咱村的魏夫人 9200 字 2025-09-02 09: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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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梅雨季像一塊浸透了水的灰綢子,濕噠噠、黏糊糊,總也擰不干。孟夏的花店里,

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和植物汁液混合的氣息,有些悶人。她正踮著腳尖,

費力地想把一束超高大的繡球花往頂層格子里塞。發(fā)梢不時滴落下一串串細密的水珠,

后頸被雨水打濕了一片,涼颼颼的。門上的風(fēng)鈴“叮鈴——”一聲脆響,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深灰色襯衫的男人走了進來,雨水濡濕了他的褲腳和鞋子,帶著一股清冽的微涼。

他手里提著一臺看起來頗有年頭的銀色膠片相機,鏡頭蓋還散漫地掛在一旁?!袄习迥铮?/p>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南方口音特有的溫軟,

“能……借個吹風(fēng)機嗎?相機淋了雨,有點怕?!泵舷膹奶葑由舷聛恚?/p>

繞過一排排高高低低的綠植,來到柜臺前。她抬起頭,這才看清男人的模樣。他的眉骨很高,

眼窩略深,鼻梁挺直,嘴唇的線條很干凈,像是一幅精心勾勒卻又刻意淡化了的素描。

他手里那臺相機,機身的烤漆已經(jīng)有些斑駁脫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屬,

但鏡頭卻擦拭得異常锃亮,透著一股專業(yè)而寶貝的光澤?!坝冒伞?/p>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臺小巧的吹風(fēng)機,遞過去的時候,指尖不經(jīng)意地觸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指有些涼,指節(jié)上似乎還沾著些許未干的泥點,

像是剛從郊外的花圃或是某個老巷子里走出來。他將相機小心翼翼地放在柜臺上,打開后蓋,

仔細地檢查著。吹風(fēng)機的暖風(fēng)“呼呼”地吹過,掀起他額前幾縷微濕的黑發(fā),

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孟夏不經(jīng)意間瞥見,他襯衫的第二顆紐扣松松地敞開著,

隱約能看見鎖骨下方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細長,像一條沉默的小蛇,蜿蜒匍匐。

“拍什么的?”她開口問道,語氣平靜,目光卻沒有從那道疤痕上移開。男人似乎愣了一下,

才意識到她在問什么。“哦,一些……老房子?!彼阎匦卵b好電池的相機舉到眼前,

對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幕隨意按了幾下快門,取景框里,

是花店門口那盆被風(fēng)雨打得東倒西歪的繡球?!斑@附近的老弄堂,快拆得差不多了。

”孟夏的手指在柜臺上一塊微微翹起的木紋上輕輕叩了兩下。

她的這家“孟夏花坊”開在延慶路一個不起眼的轉(zhuǎn)角,已經(jīng)三年了。店面不大,

三面墻都被高大的植物占據(jù),只留下窄窄的一條過道。當(dāng)初選址的時候,

她也去看過很多地方,最終還是選中了這里——隔壁是家生意冷清的舊書店,

斜對面則是一家常常飄出濃郁咖啡香氣的小店?!澳愫孟窈芟矚g拍這些舊東西。

”她一邊整理著被風(fēng)吹亂的桌上的單據(jù),一邊隨口說道,“上次在思南路,

也看見一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人,在一棟老洋房前拍了好久?!薄笆菃??”男人低下頭,

繼續(xù)擺弄著他的相機,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可能……是職業(yè)病吧。

”他沒有過多解釋,也沒有問她為什么會知道。吹風(fēng)機“嗡”的一聲停了。

他把相機收進一個看起來很舊的帆布包里,背在肩上,然后從口袋里摸出錢包:“多少錢?

”“不用了。”孟夏搖搖頭,將吹風(fēng)機放回抽屜,“就當(dāng)……給相機的賠禮吧。

”他似乎有些意外,抬起眼,目光與她撞在一起。他的眼睛很黑,很深,

像深夜里不起波瀾的古井。孟夏避開他的視線,轉(zhuǎn)身假裝去調(diào)整旁邊的一盆蝴蝶蘭??諝庵?,

縈繞著她再熟悉不過的、各種花朵混合的甜香,但今天,

似乎還夾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后來,他成了花店的常客。

每周二下午三點左右,他都會準時推開那扇綴著風(fēng)鈴的門。有時候是來買一小束繡球,

有時候是幾枝洋桔梗,偶爾也會買一大捧熱烈奔放的向日葵。他總是沉默寡言,不太愛說話,

但每次挑選花材的時候,卻總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挑剔和敏銳。

他會翻看每一支花的開放程度,輕輕撫摸花瓣的邊緣,細細分辨葉子的色澤,

仿佛在鑒賞一件件稀世珍寶?!斑@種香豌豆,”有一次,他拿起一支有些蔫了的香豌豆,

眉頭微蹙,“你從哪里進的貨?莖稈太細了,支撐力不夠,很容易折斷。

”孟夏正在用噴壺給一排排的玫瑰噴灑水霧,聞言抬起頭:“花農(nóng)送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我正打算處理掉呢?!彼麤]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剪刀,

將那支不合格的香豌豆的殘枝敗葉仔細清理干凈,然后挑揀出幾支品相稍好的,重新捆扎好,

遞給她:“這些……還算能用。便宜點賣給我吧?!薄安灰X?!泵舷挠行o奈,

“你要是真覺得可惜,下次我讓花農(nóng)別送這種了。”他卻固執(zhí)地從錢包里掏出了零錢,

放在柜臺上,硬幣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花店里顯得格外清晰:“一束花,也是有生命的,

不該被這樣浪費。”從那以后,孟夏真的叮囑了花農(nóng),再也沒讓那種劣質(zhì)的香豌豆出現(xiàn)過。

而那個男人,依舊每周二下午準時出現(xiàn),風(fēng)雨無阻。漸漸地,他們也熟悉了起來。

他叫沈敘白,是一名自由攝影師,主要拍攝一些人文紀實類的照片,

尤其偏愛老上海的建筑和街景。他說,他從小在石庫門里長大,

對那些即將消失的弄堂和老房子,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愫。

“我媽媽以前在弄堂口的裁縫鋪做活?!庇幸淮?,他坐在花店角落那張老舊的藤椅上,

一邊翻看著孟夏給他包好的花束,一邊輕聲說道。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

在他身上灑下一片柔和的光暈,連帶著他說話的聲音都仿佛柔和了許多?!八炙嚭芎茫?/p>

左鄰右舍都喜歡找她做衣服。那時候,弄堂里總是飄著樟木和各色布料的香氣。

”孟夏正低頭修剪著一支洋桔梗的根莖,聞言,

手中的剪刀頓了頓:“那你……”“她去年冬天生病了?!鄙驍椎穆曇舻统亮讼氯ィ?/p>

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阿爾茨海默癥,記性……越來越差了,

有時候連我也不太認得清?!泵舷牡男南袷潜皇裁礀|西輕輕揪了一下。她想起,

上周二他來買花的時候,似乎往柜臺里塞了一張折疊起來的便簽紙。她當(dāng)時沒多想,

以為是哪家花店的名片,隨手就丟進了抽屜的角落。此刻,她鬼使神差地拉開抽屜,

找到了那張紙。展開一看,上面是用鋼筆寫的幾行雋秀的字跡,有些歪歪扭扭,

顯然出自一位老人之手:“敘白,媽媽今天看到弄堂口的玉蘭花開了,真好看,

你也去摘一朵戴戴,好不好?”字條的背面,還用彩筆畫了一朵有些抽象的玉蘭花,

花瓣涂得歪歪扭扭,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八F(xiàn)在……住在哪家醫(yī)院?”孟夏輕聲問道,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霸陟o安區(qū)的一家康復(fù)中心?!鄙驍捉舆^便簽紙,

小心地將它折好,放回錢包最貼身的夾層里,眼神溫柔而憂傷,“醫(yī)生說,

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差……”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孟夏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從那天起,

沈敘白來花店的次數(shù)似乎更頻繁了些。有時候,他會帶著一臺筆記本電腦,

在花店角落那張?zhí)僖紊弦蛔褪且幌挛纾?/p>

屏幕上是各種各樣關(guān)于老上海建筑的照片——斑駁的青磚墻,銹跡斑斑的鑄鐵路燈,

爬滿了藤蔓的雕花鐵藝欄桿,還有穿著褪色藍布衫的老阿婆,安靜地坐在自家門口擇菜。

他修圖的時候很專注,手指在觸控板上靈活地移動,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孟夏給他包花的時候,他會忽然抬起頭,問一些關(guān)于花的問題:“這種粉色的玫瑰,

叫什么名字?”“叫‘傳奇’。”“那這種鵝黃色的呢?”“‘金鳳凰’。

”“這個……繡球,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種顏色?

”他指著她剛剛插好的一籃不同色系的繡球花,好奇地問?!耙驗橥寥赖乃釅A度不同。

”孟夏一邊整理著花束,一邊隨口解釋道,“土壤偏酸性的話,

花朵就會偏藍;土壤偏堿性的話,花朵就會偏紅。如果想讓顏色更鮮艷穩(wěn)定,

可以適當(dāng)調(diào)節(jié)土壤的pH值,或者在澆水時加點硫酸鋁。”沈敘白聽了,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還挺有學(xué)問的?!薄拔掖髮W(xué)學(xué)的就是園藝專業(yè)。

”孟夏笑了笑,將最后一支繡球花插入籃中,“畢業(yè)后,先去花卉研究所工作了兩年,

后來覺得還是自己開花店更自由些。”“為什么不繼續(xù)做研究了呢?聽起來很有意義。

”“意義?”孟夏的動作微微一頓,眼神飄向窗外,落在對面咖啡館掛著的風(fēng)鈴上,

那風(fēng)鈴和她的花店一樣,也是有些年頭的舊物了,被風(fēng)吹過時,會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把美麗的花朵親手送到別人手中,看到他們開心的樣子,

那種直接的快樂,比在實驗室里記錄數(shù)據(jù)更讓我覺得踏實吧?!鄙驍讻]有接話,

只是低下頭,繼續(xù)整理著他電腦里的照片。過了一會兒,

他忽然開口:“其實……我媽媽以前也種過花。”孟夏轉(zhuǎn)過頭,看向他?!八贻p的時候,

在一家紡織廠的附屬園藝場工作,專門負責(zé)培育廠區(qū)里的花卉。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鼠標右鍵,聲音里帶著一絲懷念,“那時候,

她總會帶回來一些月季的枝條,種在我們家的小天井里。到了春天,滿院子都是花,

紅的、粉的、黃的,特別熱鬧。”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后來……廠子效益不好,

倒閉了,她就去了裁縫鋪。再后來……就是我說的那樣了?!币魂囄L(fēng)吹過,

掀起了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了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比上次看到的似乎更淺了一些,

幾乎快要淡忘了?!澳愕陌獭泵舷慕K于忍不住輕聲問道,“是……怎么弄的?

”沈敘白抬手,用指腹輕輕碰了碰那道疤痕,眼神有些飄忽:“小時候調(diào)皮,

爬樹的時候摔下來磕的。沒什么大不了的。”孟夏沒有再追問。她隱約覺得,那道疤痕背后,

或許藏著比“爬樹摔的”更復(fù)雜的故事。七月的雨季,如期而至。上海的夏天,

總是被氤氳的水汽包裹著,悶熱而潮濕。沈敘白來買花的次數(shù),變得更加密集了,

有時甚至一天會來兩次。孟夏漸漸發(fā)現(xiàn),他買花的規(guī)律似乎和天氣有關(guān)——如果是晴天,

他就買上一大束燦爛的向日葵;如果是陰天,他就會選擇清雅的白色滿天星;而一旦下雨,

他必定會買上一束繡球花,尤其是那種顏色多變、姿態(tài)婀娜的無盡夏。

“繡球花在雨天開得最好看?!庇幸淮?,他撐著一把黑色的長柄傘站在門口,

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形成一道細密的水簾。他對孟夏解釋道,“你看,

它們的花瓣會吸飽水分,變得沉甸甸的,顏色也會顯得更加鮮亮飽滿。”孟夏抬起頭,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花店里那幾盆盛開的繡球花,在雨水的洗滌下,

每一片花瓣都晶瑩剔透,泛著水潤的光澤,像一顆顆飽滿多汁的寶石。

“你要不要……拍幾張照片?”她忽然開口提議道。沈敘白聞言,微微一怔,

隨即眼底泛起一絲笑意:“好啊?!彼掌鹩陚悖⌒牡胤旁陂T邊,

然后從帆布包里拿出那臺寶貝的銀色膠片相機。他沒有直接對著花架按下快門,

而是走到窗邊,微微側(cè)過身,讓自己的一部分身影也融入了鏡頭——窗外的雨絲斜斜地飄落,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身后的花架上,是開得正盛的繡球,

雨珠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也滴落在嬌艷的花瓣上?!斑青辍!笨扉T聲很輕,

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斑@樣……會不會更好看一些?”他將相機轉(zhuǎn)向孟夏,

讓她看取景框里的畫面,“有花,有雨,還有……看花的人?!泵舷牡男模?/p>

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照片里的他,側(cè)臉的輪廓在雨水的浸潤下顯得格外柔和,

眼神專注而寧靜。她忽然想起,上周他幫她修理那支斷掉的香豌豆時,也是這樣專注的神情,

手指干凈而有力,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呵護一件易碎的藝術(shù)品?!班拧!彼p輕點了點頭,

臉頰有些莫名的發(fā)燙,“很好看?!睆哪翘炱?,沈敘白的鏡頭里,

開始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孟夏的身影。有時候是她彎腰整理花架時,

被垂落下的發(fā)絲遮住半邊臉頰的溫柔側(cè)影;有時候是她蹲在地上,

細心給一株新生的小苗澆水的認真模樣;有時候是她坐在藤椅上,托腮看著窗外,

眼神放空的恬靜瞬間。他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舉起相機,總是在按下快門之前,

先給她一個溫柔的眼神示意。而孟夏,也漸漸習(xí)慣了鏡頭的存在,

甚至?xí)谒聪驴扉T的那一刻,下意識地揚起一個淺淺的微笑?!澳恪芟矚g拍照嗎?

”有一天,她終于忍不住問他?!班??!彼拖骂^,認真地擦拭著相機鏡頭,聲音溫和,

“拍照對我來說,不僅僅是記錄,更像是一種……陪伴??梢园涯切┺D(zhuǎn)瞬即逝的美好瞬間,

永遠地保存下來。”他的指尖沾染了些許鏡頭的清潔劑,在透過窗戶的陽光下,

泛著淡淡的珍珠光澤。孟夏忽然想起,上個星期二,他在花店待到很晚,直到書店打烊,

才和她一起鎖上門。她鎖門的時候,無意中瞥見,他把一張剛剛沖洗出來的照片,

小心翼翼地貼在了相機包內(nèi)側(cè)的夾層里。照片上,是她獨自站在一大叢盛開的藍色繡球花前,

微微仰著頭,任由幾片調(diào)皮的藍色花瓣落在她的發(fā)間,笑容明媚而燦爛。

八月中旬的一個傍晚,空氣悶熱得像一口密不透風(fēng)的蒸鍋。

沈敘白來花店的時間比平時晚了一些。孟夏正在吧臺后面,低頭整理著新到的鮮花訂單,

忽然聽見門口的風(fēng)鈴“叮鈴”一聲輕響,然后是拖沓而略顯沉重的腳步聲。她抬起頭,

看見沈敘白站在門口,平日里挺括的襯衫皺巴巴地貼在后背上,領(lǐng)口的紐扣解開了三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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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9-02 09: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