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時晏守到沈既白徹底睡熟，呼吸平穩(wěn)，額間的溫度也似乎降下去一點后，才極其輕柔地起身。公司有緊急事務(wù)必須他親自處理，他低聲吩咐心腹和醫(yī)護人員在門外小心看護，這才匆匆離去。
沈既白這一覺睡得并不沉，藥效退去后，他便醒了過來。燒退了大半，雖然還有些乏力，但精神卻恢復(fù)了不少。
人一精神，某些刻在骨子里的東西就開始蠢蠢欲動。
他躺在柔軟的床上，眨著眼睛看著裝飾華麗的天花板，忽然覺得無聊透頂。墨時晏那張嚴肅又隱含擔憂的臉在他腦中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更加強烈的念頭——他想看看，那個男人的底線到底在哪里。
偷個機密玩玩？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
他知道墨時晏的書房是禁地，守衛(wèi)森嚴，防御系統(tǒng)更是頂尖的。但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勝心。這具身體雖然虛弱，可他過去的經(jīng)驗和技巧還在。
于是，他靈活地避開了門口的守衛(wèi)，如同暗夜里的貓，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書房。破解門鎖花了他一點時間，但并非無懈可擊。防御系統(tǒng)確實棘手，他全神貫注，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快操作，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就在他即將繞過最后一道防火墻，觸碰到核心數(shù)據(jù)庫的邊緣時，腳下似乎不經(jīng)意絆到了什么極細的、幾乎看不見的紅外線。
“嗡——”一聲極輕微的警報響起。
沈既白心中一驚，下意識想要撤退規(guī)避，動作幅度稍大，手臂猛地撞在了旁邊一個裝飾用的金屬銳角上！
“嘶——”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低頭一看，小臂外側(cè)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涌了出來，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傷得不算淺。
“該死……”他低咒一聲，迅速按住傷口，腦子飛快轉(zhuǎn)動想著怎么處理現(xiàn)場和自己這明顯的傷。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身未散寒意和匆忙氣息的墨時晏去而復(fù)返，顯然是接到了系統(tǒng)的警報。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書房中央、捂著流血手臂、臉色因失血和驚嚇而微微發(fā)白的沈既白，以及他身后那尚未完全關(guān)閉的、閃爍著危險光芒的虛擬屏幕。
墨時晏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沈既白還要難看。
他不是該在公司嗎？怎么會回來得這么快？！沈既白腦中閃過疑問，甚至做好了承受怒火的準備。
然而，預(yù)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沒有到來。
墨時晏幾乎是瞬間就沖到了他的面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那條流血的手臂上。男人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恐慌，甚至比之前看到他發(fā)燒時還要劇烈數(shù)倍。
“怎么回事？！”墨時晏的聲音繃得極緊，幾乎是顫抖的，他一把抓住沈既白沒受傷的那只胳膊，力道之大卻又在觸及時下意識放輕，仿佛怕碰碎了他，“怎么弄傷的？！疼不疼？”
他甚至沒去看一眼那被觸動的機密文件，所有的關(guān)注點都在沈既白的傷口上。
沈既白有些懵了，下意識地回了句：“……不小心，撞到了。”
墨時晏已經(jīng)迅速扯下自己領(lǐng)帶，動作熟練又急切地替他捆扎在上臂止血，他的手指沾染了溫熱的血，抖得厲害。
“醫(yī)生！叫醫(yī)生立刻過來！”他朝著門外低吼，聲音里的焦灼幾乎要滿溢出來。
直到這時，他才似乎分出一絲余光掃過那虛擬屏幕，又看了看沈既白明顯心虛的表情。他什么都明白了。
可他臉上依舊沒有絲毫怒氣，只有鋪天蓋地的心疼和后怕。他打橫抱起沈既白，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快步走向臥室，將他輕輕放在床上。
站在門口的醫(yī)生一臉震驚，似乎在想這祖宗為什么這么能找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處理傷口、消毒、縫合、包扎。
整個過程，墨時晏一直緊緊握著沈既白的另一只手，眉頭鎖死，目光一秒都沒有從那只受傷的手臂上移開。每當沈既白因為消毒水刺激而輕微瑟縮一下時，他握著他的手就會猛地收緊，仿佛感同身受那份疼痛一樣。
包扎完畢，醫(yī)生退下。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沈既白看著自己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臂，又看看眼前這個臉色陰沉得嚇人、卻從頭到尾沒對他說一句重話的男人，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破天荒地先開口，帶著點試探和認錯的味道：“那個……我……我只是好奇……沒想真的偷什么……”聲音越說越小。
墨時晏終于抬起眼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太多情緒，最終都化為一種近乎無奈的、沉重至極的溫柔。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沈既白臉頰旁散落的發(fā)絲，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我知道?！彼麊÷曊f，語氣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責備，“那些東西不重要，你想要，我可以直接給你?！?/p>
他的指尖下滑，極其小心地、虛虛地碰了碰紗布的邊緣。
“別再傷到自己了……”他的聲音低緩，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我受不了。”
沈既白徹底怔住了。
他看著墨時晏眼中那幾乎要將他淹沒的心疼和那種“只要你沒事怎樣都好”的縱容，心臟某個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種陌生而奇異的酸軟感。
這個男人……好像真的，舍不得對他有半點不好。
連大聲說話，都舍不得。
沈既白的目光從自己裹著紗布的手臂，緩緩移到墨時晏深沉的眼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太復(fù)雜，太濃烈，濃烈到讓他這個習慣了漫不經(jīng)心的人都無法忽視。
他忽然注意到，墨時晏的視線正落在他的腳上。
他自己也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剛才溜去書房時太過匆忙，又或許是潛意識里就沒把這個當回事，他又是赤著腳的。冰涼的地板透過腳心傳來絲絲寒意。
墨時晏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并非不悅，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疼惜和……疑惑的情緒。仿佛在不解地想：這是什么時候染上的壞習慣？明明以前……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但他已經(jīng)彎下腰，一言不發(fā)地伸出手，溫熱干燥的掌心輕易就包裹住沈既白微涼的雙腳，小心翼翼地將他冰冷的腳攏在自己手里，試圖用體溫去溫暖它們。
沈既白下意識地想縮回腳，卻被他不輕不重地握住。
“涼。”墨時晏只低聲說了一個字，語氣是不容拒絕的關(guān)切。
沈既白看著他專注替自己暖腳的樣子，心頭的怪異感越來越重。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聲音里帶著真實的困惑：
“墨時宴，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好到近乎卑微，好到毫無原則。明明他剛才的行為，足夠觸怒任何一個上位者。
墨時晏暖腳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抬頭，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緒。他只是更緊地握了握沈既白的腳，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沈既白看著他那仿佛默認了什么，又仿佛在承受著什么無形壓力的側(cè)影，另一種感覺浮上心頭。
“而且……”他微微偏頭，眼神里帶上探究，“我總覺得……你好像很熟悉。我們以前……認識嗎？”
這個問題像是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墨時晏。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劇烈的痛楚和慌亂，雖然極快地被壓下，但沈既白捕捉到了。那是一種被戳中心事，卻又無法言說的煎熬。
他幾乎是倉促地放下了沈既白的腳，站起身，別開視線，動作間甚至帶了一絲狼狽。他走到窗邊，背對著沈既白，肩膀的線條繃得緊緊的。
“不熟悉。”他的聲音從窗前傳來，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反而更顯得欲蓋彌彰，“你想多了?！?/p>
沈既白沒有錯過他那一瞬間的失態(tài)。他靠在床頭，看著男人明顯在逃避的背影，心里的疑團越滾越大。
不熟悉？那這無底線的縱容從何而來？這熟練至極的照顧從何而來？自己心中那莫名的熟悉感又從何而來？
還有……他那莫名其妙的自卑感。
盡管他極力控制，沈既白還是看到了他垂在身側(cè)的手瞬間攥緊，手背上青筋隱現(xiàn)。
沉默在房間里蔓延，沉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許久，墨時晏才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他的臉上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但眼底那深藏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痛苦和渴望，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他看向沈既白的眼神，復(fù)雜得讓沈既白心頭一顫。那里面有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有小心翼翼的保護欲，有深入骨髓的愛戀，更有一種沉甸甸的、仿佛永遠無法彌補的愧疚和……自慚形穢。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最終卻只是用一種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避重就輕地低聲道：
“地上涼，以后記得穿鞋?！彼D了頓，補充道，“我會讓人在家里所有地方都鋪上地毯?！?/p>
沈既白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
沈既白沒有再追問。他只是看著墨時晏，看著這個在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他面前卻總是束手無策、小心翼翼的男人，心中那片陌生的柔軟區(qū)域，再一次被輕輕觸動。
他忽然輕笑了一下，帶著點了然，也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地毯么？”他懶洋洋地重新縮回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墨時晏，“也好，踩著舒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