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菊花發(fā)愁的我,并不知道御書房里那場關于我“綠頭牌”的無聲風暴。我只是覺得,嚴嬤嬤這根釘子,必須拔掉!否則我這咸福宮永無寧日。
硬碰硬肯定不行,告狀也沒證據(jù),反而會打草驚蛇??磥恚荒苤侨?。
我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
“晴川,”我湊近她,壓低聲音,“你說,嚴嬤嬤最看重什么?”
晴川想了想,低聲道:“規(guī)矩,體面,還有……貴妃娘娘的差事。”
“沒錯!”我一拍大腿(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她就怕辦砸差事,丟了貴妃的臉面。那我們……就從這里下手!”
于是,從第二天起,咸福宮畫風突變。
我不再是那個蔫了吧唧的咸魚,而是變成了一個……熱情好學、積極上進(?)的宮妃。
“嬤嬤!嬤嬤!您快來!”我拿著《女誡》,一臉求知若渴地找到正在監(jiān)督小宮女掃地的嚴嬤嬤,“這句話‘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什么意思?。砍兼掴g,參詳不透,還請嬤嬤指點!”
嚴嬤嬤愣了一下,顯然沒適應我這突如其來的“好學”,但還是板著臉解釋了一遍。
我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嬤嬤您懂得真多!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您再說說下一句唄?”
嚴嬤嬤:“……”
接下來的半天,我化身“十萬個為什么”,捧著《女誡》《內訓》,追著嚴嬤嬤問個不停,從道德規(guī)范問到行為準則,從穿衣吃飯問到走路說話,問得細致入微,問得刁鉆古怪。
“嬤嬤,走路先邁左腳還是右腳更符合規(guī)矩?” “嬤嬤,吃飯時咀嚼多少下才不算失儀?” “嬤嬤,如果打噴嚏時來不及用手帕捂嘴,是用袖子還是用手背更得體?”
嚴嬤嬤一開始還能勉強應付,后來臉越來越黑,嘴角開始抽搐。她大概是沒見過能把圣賢書讀出“找茬”效果的妃嬪。
晴川和甜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努力憋著笑。
一下午下來,嚴嬤嬤被我纏得頭暈眼花,腳步虛浮。
然而,這還沒完。
用晚膳時,我又開始了。
我嚴格按照“食不言”的規(guī)矩,緊閉著嘴。但我會用眼神表達!
我看到一道菜,就看向嚴嬤嬤,用眼神詢問:“嬤嬤,這個我能吃嗎?吃幾口合適?需要配飯嗎?”
嚴嬤嬤面無表情地點頭。
我吃一口,又看她,眼神傳遞:“嬤嬤,咀嚼次數(shù)夠了嗎?可以咽了嗎?”
嚴嬤嬤:“……”
一頓飯下來,我沒說一句話,卻用眼神把嚴嬤嬤逼得差點內傷。
飯后,我又開始關心宮務。
“嬤嬤,您看這地掃得干凈嗎?是不是還有灰塵?要不讓她們再掃三遍?” “嬤嬤,這花瓶擺放的位置合乎風水嗎?會不會沖撞了哪位貴人?” “嬤嬤,晚上點燈耗油,為了節(jié)省用度,咱們是不是該早點熄燈?可是黑燈瞎火的,萬一摔著了是不是更不好?您說怎么辦?”
嚴嬤嬤被我折騰得筋疲力盡,臉上的皺紋好像都深了幾分。
她大概從未遇到過如此“恪守規(guī)矩”以至于近乎變態(tài)的妃嬪!
幾天下來,嚴嬤嬤明顯憔悴了,眼神里的銳氣消磨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懷疑人生。
她大概在思考:貴妃娘娘派我來到底是監(jiān)視玉才人,還是來接受酷刑的?
終于,在一個我被“夢魘”驚醒(其實是我半夜故意尖叫)、非要拉著她探討“夢境預示何種天機,是否需齋戒三日以敬神靈”的清晨之后——
嚴嬤嬤頂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腳步虛浮地走到我面前,行了個禮,聲音沙啞道:“才人,老奴見您近日心神安定,規(guī)矩體統(tǒng)也已爛熟于心,身子更是大好了。貴妃娘娘交代的差事,老奴也算完成了。宮中事務繁多,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我內心狂喜,表面卻依依不舍,甚至擠出兩滴眼淚:“嬤嬤這就要走了嗎?臣妾還有許多規(guī)矩不懂,離不開嬤嬤的教導啊……”
嚴嬤嬤嘴角劇烈抽搐了一下,連忙道:“才人天資聰穎,舉一反三,已無需老奴贅言。老奴告退!”
說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帶著她那幾個同樣面露菜色的手下,迅速撤離了咸福宮。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口,我立刻扔掉手里做樣子的《女誡》,歡呼一聲,撲向我的軟榻!
“解放啦!自由啦!咸魚翻身把歌唱!”
晴川和甜棗也長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娘娘,您這招……可真夠厲害的?!鼻绱ㄈ炭〔唤?/p>
甜棗猛點頭:“是啊是啊,我看嚴嬤嬤走路都快打晃了!”
我得意地翹起二郎腿:“那是!跟本宮斗?哼!本宮只是懶得動腦子,不是沒腦子!”
趕走了嚴嬤嬤,我感覺空氣都清新了,連院子里那幾棵歪脖子樹都順眼了許多。
我恢復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魚生活,并且堅決屏蔽一切外界消息,特別是關于“綠頭牌”和“侍寢”的。
我鴕鳥地想:只要我不知道,就等于沒發(fā)生!
然而,我忘了,后宮里從來不缺“熱心”的鄰居。
幾天后,一位位份比我略高一點點的張美人(住在隔壁宮,平時沒什么交集)突然來“串門”了。
她帶著得體的笑容,說著姐妹情深的客套話,然后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說起來真是怪事,妹妹的綠頭牌好像出了點問題,敬事房說是遺失了,正在重做呢。妹妹可知此事?”
我手里的瓜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什……什么?!遺失了?!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驚恐!
誰干的?!這手段也太明顯了吧!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如貴妃她們肯定會以為是我搞的鬼!這鍋我背不動??!
我臉色煞白,連忙擺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最近一直在養(yǎng)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張美人看著我這驚慌失措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笑了:“妹妹別急,姐姐也就是隨口一說?;蛟S是敬事房疏忽了。不過……這牌子一日不做好,妹妹便一日無法侍寢,倒是可惜了……”
她語氣里的試探意味太明顯了。
我趕緊表忠心:“不可惜不可惜!陛下日理萬機,臣妾不敢打擾!牌子丟了正好……啊不是,我是說,慢慢做,不著急!真的!”
張美人被我這話噎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又坐了一會兒,便訕訕地告辭了。
送走她,我癱在椅子上,感覺剛趕走豺狼,又來了猛虎。
“晴川!你說這是誰干的?如貴妃?柔妃?還是哪個看我不順眼的?”我抓著頭發(fā),“她們這是要坑死我?。 ?/p>
晴川眉頭緊鎖:“奴婢也覺得此事蹊蹺。若是其他娘娘動手,未免太著痕跡。而且……敬事房遺失綠頭牌是大過,竟也沒見陛下發(fā)作……”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說出了一個更可怕的猜測:“娘娘,您說……會不會是……陛下……”
“不可能!”我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他圖什么啊?他親口說了下次侍寢!他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的話收回去?他可是皇帝!金口玉言!”
晴川也覺得這猜測太大膽,搖了搖頭。
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這件事就像一把懸在我頭上的劍,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掉下來,也不知道會以什么方式掉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提心吊膽,一方面怕如貴妃借題發(fā)揮來找茬,另一方面又怕敬事房突然把新牌子做好了。
這種矛盾又焦慮的心情,直接體現(xiàn)在了我的飯量上——我又多吃了兩碗飯。
化焦慮為食量,是我最后的倔強!
就在我焦慮得快要掉頭發(fā)的時候,御前的小太監(jiān)突然來了咸福宮,傳了一道口諭。
不是召我侍寢。
而是——“陛下宣玉才人,即刻前往御書房?!?/p>
我聽到這句話時,正在啃一只鹵雞爪,頓時覺得手里的雞爪它不香了。
御書房?! 那不是皇帝辦公的地方嗎? 宣我去干嘛? 難道……是因為綠頭牌的事要親自問罪?還是覺得我礙眼,要親自打發(fā)我去冷宮?
我嚇得腿都軟了,一路上去御書房的路上,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就沒停過。
晴川不能跟我進去,只能在遠處等著,一臉擔憂。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著小太監(jiān)走進那莊嚴肅穆的御書房,心臟砰砰直跳,頭低得快要埋進胸口。
“臣妾參見陛下?!蔽衣曇粜〉南裎米咏?。
溫樓正坐在御案后批閱奏折,頭也沒抬,只淡淡“嗯”了一聲。
我跪在地上,不敢起來,也不敢說話,心里七上八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只專注地看著奏折,時不時用朱筆批注幾下,仿佛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跪得膝蓋發(fā)麻,心里更是煎熬。
這叫什么事???把我叫來,又不理我?這是新型的刑罰嗎?
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他終于放下了筆,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起來吧?!?/p>
“謝陛下?!蔽叶叨哙锣碌卣酒饋恚纫卉?,差點又跪下去,趕緊穩(wěn)住。
“知道朕叫你過來,所為何事嗎?”他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
我心臟一緊,來了!終于要問了!
我撲通一聲又跪下了(主要是腿軟):“陛下明鑒!綠頭牌的事臣妾真的不知情!絕對不是臣妾做的!臣妾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臣妾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臣妾只想安分守己老死宮中……”
我一口氣說完,差點背過氣去。
溫樓看著我,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低,卻像羽毛一樣搔過我的耳朵,讓我瞬間僵住。
他笑了? 他居然笑了? 這比發(fā)火還可怕啊!
“朕還沒問,你倒先招了?!彼Z氣里帶著一絲玩味,“看來,玉才人對侍寢之事,確是避之唯恐不及?!?/p>
我:“?。?!”完蛋!不打自招!我這個豬腦子!
我嚇得快哭了:“臣妾……臣妾不是那個意思……臣妾是怕陛下誤會……”
“誤會什么?”他好整以暇地問,甚至身體微微后靠,擺出了一副聽我狡辯的姿態(tài)。
我腦子一片混亂,口不擇言:“誤會……誤會臣妾不想侍寢……其實臣妾……臣妾……”我“臣妾”了半天,也沒“臣妾”出個所以然。
難道要說“其實臣妾很想侍寢想得睡不著覺”嗎?打死我也說不出口?。?/p>
溫樓看著我憋得通紅的臉和快要急哭的樣子,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彎了一些。
他站起身,繞過御案,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明黃色的靴子停在我低垂的視線里。
我緊張得屏住呼吸。
他俯下身,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氣混合著墨香籠罩下來。
我的下巴被一根微涼的手指輕輕抬起,迫使我不得不看向他。
他的臉近在咫尺,俊美得令人窒息,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驚慌失措的蠢樣。
“玉咸魚。”他叫了我的全名,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致命的磁性,“你告訴朕……”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得像能看穿我的靈魂。
“你千方百計,甚至不惜裝瘋賣傻,躲避侍寢。究竟是為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