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明珠蒙塵一九七九年的香港,初夏的微風還帶著一絲涼意,
卻吹不散蘇家別墅內觥籌交錯間的熱鬧與暖融。夕陽的余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
為奢華的大廳鍍上一層金色光芒,水晶吊燈尚未完全點亮,卻已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華。
蘇雯站在二樓的廊柱旁,指尖輕輕劃過光潔的紅木扶手,望著樓下漸漸多起來的賓客。
她穿著一襲自己設計的藕粉色及膝裙,柔軟的真絲面料貼合著她纖細的腰身,
裙擺處巧妙地綴著細小的珍珠,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的頭發(fā)精心挽起,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上面戴著一條精致的白金項鏈,
吊墜是一顆淚滴形的珍珠——父親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雯雯,原來你在這里躲清靜。
”溫潤的男聲從身后傳來,蘇雯回頭,對上許哲安含笑的眼眸。
他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姿愈發(fā)挺拔,精心打理過的頭發(fā)一絲不茍,
英俊的面容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迷人。“下面太吵了,”蘇雯微微笑道,
自然地伸手替他正了正領帶,“爸爸請的人也太多了。”許哲安握住她的手,
指尖溫熱:“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又是我們的訂婚宴,蘇叔叔自然要辦得隆重些。
”他仔細端詳著她,目光溫柔得能溺死人,“這條裙子很美,又是你自己設計的?
”蘇雯點頭,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喜歡嗎?我特意為了今天做的?!薄澳阍O計的,
我都喜歡?!痹S哲安執(zhí)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個輕吻,“我的未婚妻不僅家世好,
長得美,還這么有才華,不知道多少人要羨慕死我。”誰能想到,幾年前,
許哲安還是個需要蘇家資助才能完成學業(yè)的窮學生呢?蘇雯看著他如今游刃有余的模樣,
心中滿是驕傲與愛意。“就你會說話?!彼龐舌恋氐伤谎郏鄣讌s滿是甜蜜。
許哲安環(huán)視四周,壓低了聲音:“蘇叔叔呢?我怎么沒看到他?”“在書房接電話,
說是海外分公司有什么急事。”蘇雯輕輕蹙眉,“最近爸爸總是很忙,臉色也不太好,
我有點擔心。”許哲安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別擔心,有我在呢。
等下個月我正式進入董事會,一定能幫蘇叔叔分擔更多?!闭f著,
一個穿著鵝黃色禮裙的身影輕盈地走上樓梯,是蘇雯的表妹林曼麗。她同樣打扮精致,
頭發(fā)燙成時髦的大卷,妝容一絲不茍,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與焦灼。
“雯雯,哲安哥,原來你們躲在這里說悄悄話!”林曼麗親昵地挽住蘇雯的手臂,
“下面那么多客人,主角卻不見了,姑姑讓我來找你們呢?!彼f著,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許哲安,在他昂貴的西裝和腕表上停留了一瞬。
許哲安得體地微笑:“正要下去。曼麗今天也很漂亮?!绷致惸樕巷w起紅霞,
語氣更加甜膩:“哲安哥就會打趣我,我哪比得上雯雯啊。雯雯的裙子可是自己設計的,
獨一無二呢?!彼焓置嗣K雯裙擺上的珍珠,力道稍重,“這珍珠真好看,一定很貴吧?
”蘇雯渾然不覺,依然笑著:“喜歡的話,下次我也給你設計一條?!薄罢娴膯幔?/p>
那說定了哦!”林曼麗高興地挽緊她,視線卻又一次飄向許哲安。許哲安保持著完美的微笑,
目光掃過樓下漸漸增多的人群,像是在尋找什么人,又像是在計算著什么。當他收回目光時,
眼底快速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野心與權衡?!拔覀兿氯グ?,”他伸出手臂,
蘇雯自然地挽住他,“別讓客人久等?!毖鐣d里已經聚滿了香港有頭有臉的人物。
富商巨賈、名流千金、時尚界人士、報社記者……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流利的粵語、英語交織,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與鮮花混合的馥郁氣息。
許哲安如魚得水般周旋于賓客之間,與人寒暄、碰杯、談笑風生。他表現得體,
既不過分熱絡也不失禮數,時不時低頭與蘇雯耳語幾句,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不少人都對蘇耀華投去羨慕的目光,羨慕他找了個這么出眾的乘龍快婿。蘇雯跟在他身邊,
微笑著接受眾人的祝福,心思卻有些飄遠。
她注意到父親蘇耀華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會場角落,正與一位公司元老低聲交談著。
他穿著她親自為他挑選的深色西裝,但似乎有些撐不起來,臉頰也比記憶中消瘦了不少,
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她不由得握緊了許哲安的手臂。許哲安察覺到了,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低聲安慰:“別擔心,
我已經讓陳醫(yī)生明天再來給蘇叔叔做個全面檢查??赡芫褪亲罱哿恕!碧K雯點點頭,
心下稍安。有哲安在,總是能幫她處理好一切。林曼麗則像只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
尤其喜歡湊在那些富家千金和年輕才俊身邊,
言談間不時提到“我姑父蘇耀華”、“我表姐蘇雯”,巧妙地借著蘇家的光環(huán)為自己增色。
宴至中途,司儀宣布請?zhí)K耀華上臺致辭。會場漸漸安靜下來。蘇耀華走上臺,
腳步似乎有些遲緩。他接過話筒,目光掃過臺下,在看到蘇雯時,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
“感謝各位賞光,來參加小女的生日宴,和她與哲安的訂婚宴?!彼穆曇粢蝗缂韧某练€(wěn),
但蘇雯卻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年紀大了,未來是年輕人的天下。哲安能力出眾,
對公司事務已經上手很快;雯雯也對設計很有天賦,蘇氏將來交給他們,
我很放心……”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許哲安適時地握住蘇雯的手,
與她一同向眾人微微鞠躬,姿態(tài)謙遜又得體。閃光燈亮成一片,記錄下這“美滿”的一刻。
蘇雯看著父親略顯蒼白的臉,心中的不安再次浮現。她下意識地看向許哲安,
他卻正專注地望著臺上,側臉線條堅定,仿佛一座可以永遠依靠的山。致辭結束,
宴會氣氛更加熱烈。蘇雯被幾位千金小姐拉去看她們新買的珠寶,許哲安則被一群商人圍住,
討論著最新的投資機會。林曼麗趁機湊到許哲安身邊,遞給他一杯香檳,聲音壓得低低的,
帶著一絲試探:“哲安哥,你看姑父剛才的樣子…是不是身體真的不太好?。?/p>
”許哲安接過酒杯,神色不變,語氣淡然:“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小毛病。不用擔心,
公司一切有我?!绷致愖屑氂^察著他的表情,又往前湊了半步,
幾乎貼到他耳邊:“那是自然,現在公司里誰不知道,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哲安哥你在做主了。
姑父他…畢竟精力不濟了嘛?!痹S哲安微微側身,與她拉開一點距離,唇角帶著慣有的微笑,
眼神卻沒什么溫度:“曼麗,這種話不要亂說。蘇叔叔才是董事長?!绷致惼财沧?,
有些無趣,但很快又揚起笑容:“知道啦。對了,哲安哥,我上次跟你提的,
想去你部門實習的事…”“人事部會統(tǒng)一安排實習面試,”許哲安打斷她,語氣禮貌而疏遠,
“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投簡歷?!绷致惖男θ萁┝艘幌?,眼底閃過一絲惱恨,
但很快掩飾過去:“哦…好呀?!本驮谶@時,會場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一位穿著不俗、氣質威嚴的老者在隨從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許哲安眼神一亮,
立刻對林曼麗說了句“失陪”,整理了一下領帶,快步迎了上去。“周世伯!
您能來真是蓬蓽生輝!路上還順利嗎?”許哲安的態(tài)度熱情而恭敬,與剛才判若兩人。
那位周姓老者淡淡點頭,與他握了握手:“哲安啊,恭喜。蘇老哥呢?”“蘇叔叔在那邊,
我陪您過去?”許哲安微微躬身,引導著老者向蘇耀華的方向走去。他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
應對得體,仿佛這位突然到來的貴賓才是今晚最重要的客人。蘇雯遠遠看著,并未多想,
只覺得許哲安處事周到,為自己父親招待重要客人。她轉身想去找父親,卻被幾位太太拉住,
詢問她裙子的設計細節(jié)。等她終于脫身,卻發(fā)現父親和許哲安都不見了蹤影。
她疑惑地四下張望,看見林曼麗正和幾個朋友說笑,便走了過去:“曼麗,
看到爸爸和哲安了嗎?”林曼麗轉過頭,
臉上帶著燦爛卻有些刻意的笑容:“剛才好像看到姑父有點不舒服,哲安哥陪他去休息室了。
哎呀,雯雯你別擔心,可能就是累了,有哲安哥在呢!
”蘇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休息室在哪邊?”“我陪你去吧!”林曼麗熱情地挽住她,
卻不著痕跡地放慢了腳步,“對了雯雯,你看我這條項鏈,配今天的裙子好不好看?
是哲安哥上次去歐洲帶回來的禮物呢……”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試圖轉移蘇雯的注意力。
蘇雯心急如焚,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么,只是敷衍地點頭,目光焦急地搜尋著休息室的方向。
好不容易走到休息室外,卻被許哲安攔在了門口?!蚌?,”許哲安的臉色有些凝重,
但語氣依舊溫柔,“蘇叔叔有點累,正在里面休息,陳醫(yī)生馬上就到。你別進去打擾他了,
讓他安靜一會兒?!薄鞍职衷趺戳??嚴不嚴重?”蘇雯抓住他的手臂,聲音發(fā)緊?!皠e擔心,
可能就是太累了?!痹S哲安拍拍她的手背,眼神里滿是安撫,“今天客人多,
場面還需要你撐著呢。乖,先去招呼客人,這里有我。”他的話語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蘇雯看著他沉穩(wěn)的眼神,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復。是啊,有哲安在,爸爸一定會沒事的。
“那…那我先去前面看看?!彼q豫地說。“去吧?!痹S哲安微笑,“我保證,
蘇叔叔一有好轉就立刻告訴你?!碧K雯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許哲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廳轉角,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轉身,輕輕推開休息室的門。
蘇耀華靠在沙發(fā)上,臉色灰白,呼吸有些急促,手緊緊捂著胸口。看到許哲安進來,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微弱:“哲安…那個周老板…合同條款…”許哲安快步走到他身邊,
蹲下身,語氣恭敬而關切:“蘇叔叔,您別操心這些了,身體要緊。
周老板那邊我已經談妥了,一切都好?!碧K耀華渾濁的眼睛看著他,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卻只是疲憊地閉上眼,點了點頭。許哲安細致地替他掖好毯角,
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復雜光芒。宴會終于接近尾聲。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
偌大的客廳頓時顯得空蕩而寂靜,只剩下傭人在默默收拾著殘局。
空氣中殘留著酒氣和香水的混合味道,揉碎的花瓣散落在地毯上,透著一絲繁華落盡的寥落。
蘇雯揉了揉笑得發(fā)僵的臉頰,迫不及待地問:“哲安,爸爸怎么樣了?陳醫(yī)生怎么說?
”許哲安脫下西裝外套,扯松領帶,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陳醫(yī)生來看過了,
說是勞累過度,需要靜養(yǎng)。已經吃了藥睡下了。
”蘇雯長長松了口氣:“謝天謝地…今天真是嚇死我了。爸爸最近太拼了,
明天開始我一定盯著他好好休息?!痹S哲安走到酒柜前,倒了兩杯白蘭地,
遞給她一杯:“是啊,蘇叔叔是該好好休息了?!彼蛄艘豢诰?,狀似無意地接著說,
“對了,雯雯,最近公司有幾個比較大的投資項目,需要蘇叔叔簽字。
但他現在這個狀態(tài)…我怕影響他休養(yǎng)。有些文件其實之前都已經過會討論通過了,
你看…”蘇雯接過酒杯,幾乎沒猶豫:“爸爸的身體最重要。既然都已經討論過了,
你就幫他處理一下吧。你辦事,我和爸爸都放心?!痹S哲安看著她全然信任的眼神,
微微一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放心吧,一切有我。
我不會讓你和蘇叔叔失望的?!彼膽驯嘏辛Γ曇舻统翋偠?,帶著令人安心的魔力。
蘇雯依偎在他懷里,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一刻的寧靜與幸福。今天的那一點點不安,
漸漸消散在未婚夫溫暖的懷抱和醇厚的酒意里。她看不到的是,許哲安越過她的頭頂,
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如潭,那里沒有絲毫溫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計算著的平靜。
幾天后,蘇耀華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急劇惡化,被緊急送往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
蘇家的天,仿佛一夜之間塌了下來。第二章:涅槃重生離港的渡輪在渾濁的海面上顛簸前行,
柴油發(fā)動機發(fā)出沉悶的轟鳴,如同蘇雯那時而一片空白、時而翻江倒海的心。
冰冷的雨水透過舢板的縫隙滴落,打在她單薄的衣衫上,
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她心中的萬分之一。她蜷縮在擁擠嘈雜的底艙角落,
緊緊抱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幾件最簡單的換洗衣物和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那是母親在被軟禁前,拼盡全力偷偷塞給她的,里面除了些許零錢,
只有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胸針,是父親送給她母親的定情信物。冰涼的金屬幾乎要嵌進掌心,
帶來一絲刺痛,卻也奇異地讓她保持著一絲清醒。不能倒下去。絕對不能。
許哲安和林曼麗或許以為,將她像垃圾一樣掃出香港,她就會自生自滅,
甚至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某個角落。他們奪走的不僅僅是家產和地位,
更是她的人生和對人性的全部信任。黑暗中,蘇雯發(fā)出了一聲極輕極冷的笑,
帶著血淚的澀然。絕望到了極致,反而催生出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求生欲。
恨意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緊緊纏繞住她破碎的心臟,汲取著養(yǎng)分,瘋狂生長。
渡輪的目的地是澳門。在澳門混亂的碼頭,她混跡在魚龍混雜的人群中,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躲閃著任何可能存在的眼線。咸濕的海風吹拂著她蒼白的面頰,
她握緊了母親給的那點微薄的盤纏,買了一張最便宜的、前往遙遠歐洲的貨輪船票。目的地?
她不知道,只知道要遠離這里,越遠越好。世界的盡頭也無所謂。貨輪的條件極其艱苦。
她被安排在最底層的艙室,這里彌漫著濃重的魚腥味、汗臭味和機油味,
擠滿了各種膚色、為生計奔波勞碌的人們。為了換取微薄的食物和可憐的容身之所,
她必須和其他人一樣,做著清洗甲板、清理貨艙、幫廚打雜等最粗重的活計。
嬌生慣養(yǎng)了二十年的手,第一天就磨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泡,破了之后鉆心地疼,
很快結成了厚厚的老繭。胃里常常因為粗糙冰冷的食物和劇烈的顛簸而翻騰不休,
吐空了就只能忍著饑餓蜷縮在硬邦邦的板鋪上。但身體的痛苦,遠遠比不上內心的煎熬。
每個夜晚,她都在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許哲安最后那冰冷無情的話語,
林曼麗那嫉恨又得意的眼神,父親臨終前可能含有的不甘與擔憂……像循環(huán)播放的默片,
反復折磨著她,啃噬著她。然而,每當黎明降臨,
昏暗的光線透過狹小的舷窗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時,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便又支撐著她爬起來。
她不能死。她要活著。她要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奪回一切,
讓那對狗男女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在貨輪偶爾停靠的港口,她會想方設法溜下去,
躲在港口圖書館或便宜的咖啡館角落,
如饑似渴地閱讀所有能找到的過期的時尚雜志和商業(yè)報刊。
她仔細觀察著西方世界的流行趨勢,默默地回憶、完善著自己曾經畫過的那些設計草圖。
設計,是她唯一沒有失去、也無法被奪走的財富。她用地板上的污水,
在廢棄的報紙邊緣練習畫圖;用手指在布滿水汽的舷窗上勾勒線條。同艙的工友覺得她古怪,
一個看似柔弱的東方女孩,做著最累的活,卻總抱著破書和報紙看,
眼神里有一種讓他們看不懂的火焰。漫長的航程仿佛沒有盡頭。
當她終于踏上法國馬賽港潮濕的碼頭時,已經過去了數月之久。異國他鄉(xiāng),語言不通,
舉目無親,兜里僅剩的錢幣寥寥無幾。最初的幾個月,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
她在餐館油膩的后廚里洗過堆積如山的盤子,雙手長期浸泡在刺鼻的洗滌液中,
紅腫潰爛;她在服裝廠嘈雜的流水線上做過重復單調的剪線頭女工,一天下來眼睛酸澀,
脖頸僵硬;她甚至因為黑戶的身份而被無良工頭克扣本就少得可憐的工錢,遭受呵斥與驅趕。
她睡過潮濕陰冷、蟑螂橫行的地下室,也曾在寒冷的冬夜里,裹緊單薄的外套,
蜷縮在公園冰冷的長椅上,被巡警粗暴地趕走。饑餓是常態(tài),
一塊最硬的法棍面包要分成三天的口糧。但無論多苦多累,
她始終沒有放下兩件事:想盡一切辦法學習語言和練習設計。她用省下的每一分錢,
去舊書攤購買最便宜的語言入門書和過期的時尚雜志。她對著商店櫥窗的倒影練習發(fā)音,
抓住一切機會與遇到的任何人磕磕絆絆地對話。她用工廠丟棄的布料邊角料和撿來的廢紙,
在昏暗的燈光下,憑借記憶和想象,勾勒出一幅幅設計圖。工廠的辛苦經歷,
陰差陽錯地讓她對面料特性和基礎工藝有了更實際、更深刻的了解。
她觀察著街上行人的穿著,分析著時尚的脈絡與演變。痛苦和屈辱沒有摧毀她,
反而像一把最冷酷精準的刻刀,磨掉了她身上最后一絲天真和軟弱,
雕琢出一個眼神日益堅定、內心愈發(fā)強大、目光永遠銳利地望向未來的內核。三年。
整整三年在異國底層的掙扎與淬煉。在一個寒冷的圣誕夜,當街上充滿節(jié)日氣氛,
人們都在家中團聚時,她獨自蜷縮在租住的、沒有供暖的狹小閣樓里,就著昏黃的燈光,
仔細修改著一組以東方元素為靈感的設計稿。窗外飄著雪花,她的手指凍得有些僵硬,
但筆下的線條卻流暢而充滿力量。就在這時,機會終于敲響了門。
她打工的那家小裁縫店老板,一位好心的意大利裔老太太瑪利亞,
看中了她非凡的才華和那股驚人的韌性,
將她介紹給了一位前來采風的小眾獨立設計師伊莎貝拉。
瑪利亞幾乎是強硬地把蘇雯推到了對方面前。蘇雯深吸一口氣,鼓起了全部勇氣,
將自己視若珍寶的作品集——一本畫滿了驚艷設計的、紙張粗糙甚至有些破舊的素描本,
遞了過去。伊莎貝拉起初只是出于禮貌,但當她翻開素描本,目光立刻被吸引。
那些設計大膽而細膩,融合了東方的神秘韻味與西方的現代剪裁,更重要的是,
作品中蘊含著一股歷經巨大磨難后愈發(fā)堅韌不屈的生命力量感,
這在她所見過的眾多作品中極為罕見。“這些都是你畫的?”伊莎貝拉驚訝地問,
打量著眼前這個穿著洗得發(fā)白舊衣、卻脊背挺得筆直、眼神清亮的東方女孩?!笆堑?,女士。
”蘇雯用帶著口音但清晰的法語回答,目光不閃不避。伊莎貝拉被打動了。
她看到了這簡陋外表下掩藏的巨大天賦和潛力。她當即決定,給這個女孩一個機會,
聘請她作為自己的設計助理,帶她前往巴黎——世界的時尚之都。巴黎,夢想之都,
也是野心之地。蘇雯緊緊抓住了這根命運的救命稻草。在巴黎,她像一塊最貪婪的海綿,
瘋狂吸收著一切知識。她從最低的設計助理做起,不僅學習更高階的設計技巧、潮流趨勢,
更逼迫自己去學習品牌運作、市場規(guī)律、商業(yè)談判、財務管理……她清楚地知道,要復仇,
僅僅會射擊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成為一個兼具創(chuàng)意與商業(yè)頭腦的強者。
她利用一切機會拓展人脈,參加各種沙龍和展覽,
憑借出色的專業(yè)能力、那種沉靜而神秘的氣質以及偶爾流露出的、與外表不符的銳利洞察力,
逐漸在這個頂尖的時尚圈子里站穩(wěn)了腳跟,也贏得了幾分尊重。
她甚至開始利用對金融市場天生的敏銳嗅覺(或許遺傳自父親),
用省吃儉用積攢下的微薄薪水,進行了一些極其謹慎卻收益可觀的投資,
悄悄積累著最初的資本。鏡子里的人,早已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和柔弱。
皮膚因早期的勞碌和法國的干燥天氣略顯粗糙,但眼神銳利而明亮,如同經過打磨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