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飯多是為撐過一天,有人吃是為了撐出面子。酒桌上話像醬油,倒多了什么都一個味。
我哥醉得厲害,把手機遞給我,屏幕上是一張腹部照,光線刺人。我盯了一眼,關了屏,
又開,又關。困得要命,還記得那幾條線條。我在心里罵自己,沒出息。第二天周末,
秦澤拉我去燒烤店,說是老友聚。店里油煙重,墻上掛了球衣。人還沒齊,
服務員把鍋端過來,油吱一聲冒泡。秦澤拍拍我肩,“待會兒你見見李硯,人靠譜,
別給我丟人。”我“行”的尾音拉得長。沒多久,門口進來一個男人,黑T恤,
皮帶扣上掛著一個啞鈴形的鑰匙扣,叮當輕響。他笑起來不張揚,眼下有淺淺的青,卻精神。
秦澤招手,“硯子,這我妹?!彼焓郑尹c點頭,沒握。我想起那張照片,
心里像有根小針攪了一下。酒過三巡,我被灌了兩杯,臉有點熱。秦澤和一群人鬧,
桌子在震。李硯坐我右邊,給我夾了一塊五花肉。油光反光,我沒胃口。我盯著他那件T恤,
布料往里貼,線條真不賴。我盯久了,手沒經腦子,伸了過去,指尖停在他腹部的衣料上,
輕按了一下,“我看是不是跟我想象的手感一樣。”我話一出,桌上頓了半秒。
李硯的筷子在碟里碰了一下,他壓著嗓子,“別亂動?!彼曇粲悬c啞,并不兇。
他往后挪了半寸,放下筷子,去拿水杯,手上帶出油,杯子打滑,水潑到桌面,他忙著擦,
紙巾抽半天抽不出來。我尷尬,咳了一下,抬手把紙巾遞給他。他“謝謝”說得小。
我把那一頁丟進心里,給自己記了個負分。買單時,他站起來找車鑰匙,
摸了三次口袋沒找到,低頭去看椅子底。啞鈴鑰匙扣從桌沿滑下,掉地,叮一聲,他彎腰撿,
后腦勺撞了桌沿。我忍笑,他抬頭看我,我裝沒看見。他把鑰匙扣揣回去。走出店門,
風把門簾吹了我臉,我抬手擋,手背蹭到他T恤邊。秦澤打打我的背,“注意點,丟人。
”回家路上我坐在副駕,秦澤放了首老歌,跟唱,跑調。我對著窗外,心里打架。
我不能喜歡我哥的兄弟,這事說出去就像把我放到天臺吹風??梢粡堈掌?,
偏偏在我腦子里像貼了膠。到家,我用鑰匙開門,鑰匙圈上一個塑料小熊掉了漆。
我把包丟在椅子上,手機擱桌,外賣小票壓在下面。胃空,我燒了水,沖了點麥片,
勉強喝了幾口,爬床睡去。夢里反復是那句“別亂動”。周一,辦公室炸了鍋。
公司群里有人轉發(fā)了一段酒局視頻,拍得不清,但角度剛好拍到我手伸向他,
字幕寫“姐姐不按套路出牌”。笑聲和問號往我這邊涌。市場部小周湊過來,壓低聲音,
“那個男人是你對象?”我拉過椅子坐下,“不是?!毙≈芴裘?,“那你膽子真大。
”我不理他。不到十點,領導把我叫進會議室,說客戶的活動要我去盯,“別讓人看笑話。
”我點頭。出門時我看見玻璃門上映出來我的臉,手機膜裂了一道斜線,像在提醒我別逞能。
午后我去客戶那邊開會,出門前看了下郵件,郵件里有個附件,名字是“健身合作意向”。
發(fā)件人正是“硯健身”。我一愣。到了客戶那的會議室,門口遇見李硯,他一手拿著電腦包,
另一手捏著一張停車票,問前臺哪里蓋章。他看見我,站住,點頭,“上午好。
”我扯出微笑,“上午好?!彼央娔X包拉鏈拉起來,拉了兩次才合上。他手指關節(jié)有些紅。
會議上客戶問KPI問預算,問得細,空氣干。他偶爾插一句行業(yè)數據,平平穩(wěn)穩(wěn)。
我給出活動的骨架,講到第三頁,他的筆一抖,筆帽掉地,他俯身撿,撞到桌腳,疼得吸氣。
我看他,沒笑。會后他追上我,“視頻的事,對不起,兄弟圈子里有人愛發(fā)玩笑。”我停住,
“你讓他們刪?!彼c頭,“我回頭清理。”他說完低頭找手機,摸了左右口袋,沒摸到,
又撓頭,去會議桌上找。手機安安靜靜躺在角落里,他長出一口氣。我走了兩步,
回頭看他在前臺蓋章,停車票蓋章的字有點歪。我回到公司坐下,心里打鼓。人不是怕被說,
是怕被貼標簽。一旦貼上,撕不掉。我決定先把時間線弄清。我拉開抽屜,舊票據掉出來,
是燒烤店的小票,上面打印了時間。那天秦澤說我們十點散,我看小票是十點零五。
我拿手機打開相冊,翻到那天的照片,給照片滑動,看時間,一張是十點一刻門口拍的合照。
我打開秦澤的朋友圈截圖,看到他十點半發(fā)的“友盡”,底下有李硯的點贊。
我把這三個時間放一起,差了二十多分鐘。我要證明視頻是斷章取義。我把外套穿上,
打車去了燒烤店。燒烤店中午沒什么人,我把帽子往下壓,對老板說,
“我要調一下那天的監(jiān)控?!崩习濯q豫,要令牌。我把名片放桌上,報了公司名字和項目,
約他合作。他立刻笑,邀請我里頭說。前臺給我打印了那天十點到十點半的賬單。
我拿四張紙,夾在文件夾里,把監(jiān)控時間對著賬單做了記號。我拍照發(fā)給李硯。
他打字停了會兒,只回一句,“在開會,收到?!蔽野哑睋M錢包里最外層的位置,
走出門,陽光照眼,我瞇了一下。路上秦澤打電話罵我:“你是不是瘋了,
視頻的事還不夠尷尬?”我說,“刪就完了。”他說,“硯子讓人刪了,但已經轉出去一圈。
你別再招搖。”我掛了電話,心里堵。我不想把自己活成要仰人鼻息的樣子。
我用力把包提了提,背帶上的線頭吊著,晃來晃去。我用指甲掐斷它,沒斷,
反倒把指甲刮毛了。下午我去健身房找李硯。前臺認得我,微笑,我沒有笑回。
李硯從器械區(qū)走過來,肩上搭著毛巾,T恤換成了灰的。他看見我,抬手要打招呼,
手里水杯沒蓋好,斜著灑了一條水痕,他一陣忙活。我站在門邊,說,“視頻你刪了沒?
”他說,“刪了,發(fā)的人也道歉了?!蔽艺f,“道歉發(fā)在哪里?”他愣一下,“在我們群里。
”我抬眼,“那對我沒用。”他沉了兩秒,“我發(fā)公開道歉?!蔽尹c頭。他打了幾個字,
又刪,又打,最后發(fā)出一段話,說是對傳播造成的影響致歉,愿意承擔后續(xù)影響和責任。
評論很快,有人打趣,有人起哄,也有一兩個正經的人說人要知分寸。他抬頭看我,“夠嗎?
”我說,“先這樣?!鞭D身要走時,他叫住我,“等等,你把這個拿回去。
”他從桌底抽出一個紙袋,里面是一個文件夾,還有那張啞鈴鑰匙扣。我一愣,
“你鑰匙怎么在我這?”他撓頭,“那天你拿紙巾給我,我順手把鑰匙扣放你包旁邊,
可能滑進去了?!蔽依_包,果然在側袋。我把鑰匙扣遞給他,他笑,笑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說,“你能不能少犯點傻?”他說,“盡量?!彼f完又把文件夾遞來,
“這里面有一份合作方案,我想讓你看看。”我收下,走出門。身后他喊,“小心臺階。
”我下臺階,差點絆,踩空了半步,穩(wěn)住。我沒回頭,抬手擺了擺。晚上我回到家,
鍋里燒了一鍋粥。手機滴滴不停,是同事在群里轉發(fā)的道歉截圖,還有人八卦李硯的背景。
我不看。我把剛才的文件夾翻開,里面有健身房的會員畫像和幾條促銷思路,很實在。
我拿筆在上面標注,覺得這人不像表面上的那種人。這時,周婧給我發(fā)消息,
問我是不是跟李硯曖昧。她是我大學同學,一向嘴快。我只回“無”。她又發(fā)一條,
“那視頻我轉發(fā)了,不好意思哈,手快?!蔽野咽謾C放平,沒回。過了會兒她又發(fā),
“別生氣,我是真的覺得你厲害。”我還是沒回。半小時后她發(fā)了圈,
把那段視頻配了個表情。我長出一口氣,點開她頭像,給她打電話,她不接。
我把她從通訊錄里挪到一個名為“沉底”的文件夾里。第二天客戶要看更新方案。
我提前到了會議室,等了二十分鐘,客戶沒到。李硯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兩杯咖啡,說,
“怕你困?!彼叩轿遗赃叄徊涣羯癜盐艿舻?,用腳尖去勾,勾了三次沒勾到,
最后蹲下?lián)?。我接過,吸了一口,苦??蛻暨M來,后面跟著一個人,是我前任程野。
他穿西裝,領口干凈,見到我笑得客氣,“真是巧。”我也笑,“巧。”他接過話,
“這次合作要看執(zhí)行,別空喊口號?!蔽艺f,“好的,落到每日轉化上?!蔽野淹镀链蜷_,
講了分階段打法,時間點,費用拆分。程野出一些刁鉆的問題,我一一回。他突然說,
“網上的視頻,是你?”會議室空氣沉了一寸。我看他,笑沒了,“你想問什么就直問。
”他攤手,“我擔心你的職業(yè)形象影響品牌。”我點頭,“謝謝你的擔心。
我們今天談的是流量閉環(huán),不是我的私生活?!笨蛻艨攘艘宦?,“對對,先談事。
”李硯一直在記筆記,忽然插話,“視頻是我們內部引起的誤會,我已經公開道歉。
”他的手機這時震了一下,他掃了一眼,伸手想關靜音,手一抖,把手機滑落到地上,
發(fā)出一聲悶響。他趕緊撿,臉有點紅。會議后,客戶沒有給結論。我跟著他下樓,
電梯里安靜。到了大廳,他說,“下午再給你答復?!蔽尹c頭。程野跟著追出來,“未未,
我們聊聊。”我說,“沒必要?!彼稚斐鰜硐霐r我,李硯走上來,擋在他前面,“先說事,
不要私下說人?!背桃翱此谎郏π?,轉身走了。門外太陽吊在半空,空氣燥。
我長吸一口氣。李硯說,“我請你吃個飯?”我說,“晚上有活,改日吧?!彼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