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千五百米。
巨大的巖洞被人工開鑿得如同神祇的殿堂，冰冷的金屬支架和錯綜復雜的管線構成了它的筋骨。這里是“鯤鵬”中微子深地實驗室，人類窺探宇宙最深奧秘密的眼睛，隔絕了地表的一切喧囂與干擾，唯有近乎絕對的寂靜和無處不在的、低沉的儀器嗡鳴。
林默站在主控制室的環(huán)形平臺前，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面前占據(jù)了一整面墻的巨大立體顯示屏。屏幕上，無數(shù)淡藍色的光點如同宇宙初開的星塵，緩慢流淌、旋轉，匯聚成一條璀璨而神秘的信息之河。那是經(jīng)過超級計算機“河圖”初步處理后的中微子流可視化圖像。
他身后的團隊成員們，無論是年輕的博士生還是經(jīng)驗豐富的工程師，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和期待。汗水浸濕了一些人的掌心，但在恒溫恒濕的實驗室里，他們只覺得喉嚨發(fā)干。
“能量閾值穩(wěn)定。”
“信噪比提升至預設標準以上。”
“解碼算法第7迭代序列運行中……進度98%…”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匯報著一個個參數(shù)。
最后百分之一的進度條，仿佛跨越了一個世紀。
終于——
“?！?/p>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并不響亮，卻在寂靜的控制室里如同驚雷。屏幕上流淌的光河驟然一變，復雜的宇宙射線背景和噪聲被極大程度地濾除，顯露出其核心更加有序、結構化的數(shù)據(jù)流。
“成了！”年輕的副手陳星忍不住低呼一聲，拳頭緊緊攥起，臉上因激動而漲紅。
幾乎是同時，擴音器里傳出一段極其短暫、卻清晰可辨的音頻——經(jīng)過轉換的中微子信息表征音。那聲音奇特而空靈，像是風吹過古老洞穴的嗚咽，又像是某種從未聽過的樂器的單一音符，短暫回蕩后消失在空氣中。
短暫的死寂。
隨即，控制室里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掌聲雷動，有人跳了起來，有人互相擁抱，更多的人則是像虛脫一樣癱坐在椅子上，臉上洋溢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如釋重負。
成功了！“深淵之眼”項目成功了！他們人類歷史上首次，不僅捕獲了來自遙遠星系團的、特定方向的中微子洪流，并且成功實現(xiàn)了初步的穩(wěn)定解碼！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他們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一扇直通宇宙最隱秘角落、窺視大爆炸殘余、甚至可能發(fā)現(xiàn)地外文明信息的窗戶！
林默緩緩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他伸手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連續(xù)七十二小時的高強度值守，即使是以他的體力和精力也感到了疲憊。但此刻，所有的疲憊都被巨大的成就感和興奮所取代。作為項目的首席科學家，他帶領團隊攻克了無數(shù)理論和技術難關，這一刻的喜悅，他比任何人都有資格享受。
他轉過身，看著身后這群同樣疲憊卻興奮無比的伙伴們，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清晰的笑容。
“各位，”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說話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喜悅，“我們做到了。我們聽到了來自宇宙最深處的‘低語’。”
更大的歡呼聲響起。
“老林，這絕對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fā)現(xiàn)！諾貝爾獎委員會的電話遲早要打爆你的手機！”項目組的元老，負責探測器的張教授用力拍著林默的肩膀，哈哈大笑。
“先別想著領獎，老張?！绷帜χ鴵u頭，但眼中的光彩顯示他并非完全沒有想過，“數(shù)據(jù)校驗、深度分析、信息解讀……我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這只是第一步?！?/p>
“但這第一步，我們踩得無比堅實！”陳星激動地接口，他快速操作著控制臺，調出更多的數(shù)據(jù)分析界面，“原始數(shù)據(jù)流強度超乎預期，結構復雜度極高，‘河圖’正在全力進行二級解碼。很快我們就能看到這‘低語’到底在說些什么了！也許是超新星爆發(fā)的細節(jié)？也許是暗物質的分布圖？甚至可能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眼神里的光芒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那個所有天體物理學家和地外文明搜尋者夢寐以求的可能性。
林默點點頭，目光重新投向那面巨大的屏幕。藍色的數(shù)據(jù)洪流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奔涌，仿佛蘊含著宇宙所有的秘密。喜悅之下，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不安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一圈微弱的漣漪。
這數(shù)據(jù)流的模式……似乎有哪里太過……“規(guī)整”了？不像他預想中純粹自然產(chǎn)生的、充滿隨機性的宇宙訊號。
但他立刻將這歸因于初次成功帶來的過度敏感和興奮后的疲憊。他甩開這點疑慮，沉浸在團隊成功的巨大喜悅之中。
“通知后勤部門，準備慶功宴！”林默高聲宣布，再次引來一陣歡呼。
控制室里燈火通明，洋溢著勝利的喜悅，仿佛與外界徹底的黑暗隔絕開的，是一個充滿光明和希望的未來。
沒有人注意到，在“河圖”后臺運行的原始日志里，剛剛解碼出的那一小段結構化信息流的源頭標識模塊，反饋回一個極其短暫、幾乎被成功信號淹沒的、無法識別的錯誤代碼。它一閃即逝，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塵，沒有引起任何警報。
更深處的數(shù)據(jù)流中，某些無法被現(xiàn)有算法歸類的細微模式，正在悄然生成、匯聚。
遙遠的、來自虛空的信息，已經(jīng)被捕獲。
而回響，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