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聯(lián)神情肅穆地站在墓前，緊抿雙唇，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頭站在他的身旁，身形削瘦卻依舊挺拔老人注視著黑色的墓碑，久久無語。
終于,張聯(lián)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悲愴，抱住墓碑痛哭起來:“太爺爺，
您的網(wǎng)友終于來請您吃飯了...”一片楓葉飄落在墓碑上，老人彎腰拂落楓葉，
從旁邊的食盒里拿出一盤盤好吃的，依次擺在墓前，最后，拿出半瓶白酒，
緩緩地澆在墓前的土地上，嘴里開始喃喃:“兄弟啊，你就是半斤的量，
我就沒多帶酒,怕你喝多了騷擾隔壁墓里的老太太，然后被老人又止住了話語，接著，
他仿佛打。用盡了渾身的力量，哽咽地說到:“兄弟，不是我不想請你吃飯，實在是。。
我真的是你的兄弟啊，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地說跟你說，我們就只做兄弟，這是真心話啊！
我一直用的變聲器，我是想跟你說出實情的，可是，可是，直到你臨死的那一刻，
我也沒有勇氣說出口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于穿破云層，
灑落在那深深鐫刻的墓志銘上，上面的文字閃爍著璀璨光芒。
“此生唯一遺憾:沒有蹭到網(wǎng)友的飯！一張小文”……回憶的閘門，
被清晨這縷陽光和未散盡的酒氣“轟”地一聲撞開。時間猛地倒卷，景象飛速倒退，
斑駁的墓碑重新變得嶄新，然后沉入地底，枯黃的楓葉返回枝頭再變作嫩芽縮回，
高樓大廈玻璃幕墻蛻成灰撲撲的筒子樓墻面，老人滿頭的銀發(fā)迅速變黑變密，
臉上皺紋被一只無形的手抹平，身形抽長，變得更加挺拔，
只是眉眼間那股被生活磋磨出的疲憊和壓力，依稀還有五十年后的影子。五十年前，李建國，
三十又五，白天是公司里的純牛馬，
晚上是筒子樓隔間里一個被房貸、孩啼和妻子嘮叨壓得快要喘不過氣的丈夫兼父親。
唯一的透氣口，是夜深人靜后，那方小小的手機屏幕，和里頭那個叫“農(nóng)藥”的游戲。
“Defeat！”冰冷的系統(tǒng)女音又一次響起。李建國煩躁地抹了把臉，
屏幕光映著他眼里的血絲。又連跪三把。領導的苛責，同事的擠兌，老婆嫌工資少，
孩子哭鬧著要買新玩具……所有憋悶都堵在心口，急需一個出口。他盯著游戲好友列表，
空空蕩蕩。鬼使神差地，他點開了“附近頻道”，一個ID叫“張小文”的正在組隊，
隨手點開這家伙的戰(zhàn)績頁——嚯，一片飄綠，MVP拿到手軟，是個大腿。
一種近乎破罐破摔的情緒攫住了他。他點開對話框，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怎么搭訕？說“兄弟帶帶我”？太跌份。眼神掃過手機設置里的“語音與視頻”選項，
一個荒誕的念頭蹦出來：開個變聲器吧，裝成妹子，撒個嬌，
說不定……他被自己這念頭惡寒了一下，
但那股子壓抑太久的叛逆和尋求刺激的沖動占了上風。手指頭比腦子快，咔噠一點，
選了個“甜美女聲”。點進那個“組隊”。他清了清嗓子，
用一種自己聽了都起雞皮疙瘩的夾子音，
對著麥克風怯生生（自以為）地開口：“那個……五樓小哥哥，能、能玩輔助跟著我嗎？
我有點菜……”耳機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一個爽朗，
甚至有點過于熱情的年輕男聲：“哎喲喂！終于遇到會開麥的妹子了！沒問題！哥帶你飛！
你玩魯班？好！哥給你打張飛，專噴那些想切你的龜孫！”那一把，
張小文的張飛簡直像魯班的專屬瘋狗，吼大開團，盾給得及時，一路保駕護航，
讓李建國的短腿小魯班輸出得無比安逸?！懊米涌梢园?！這輸出打的！
”張小文的聲音充滿贊嘆。李建國臉有點燒，一半是羞愧，一半是異樣的興奮。他捏著嗓子，
繼續(xù)用變聲器：“是……是小哥哥你保護得好?！薄昂?，哥這技術，不是吹！廠里……咳，
單位上那些小子，沒一個能在我手上走過三招！”張小文話密得很，“妹子哪的人啊？
聽聲音年紀不大？還在上學？”一次外向，換來終生的內(nèi)向——不，是終生的糾纏。
李建國那時壓根沒想到這個詞。他只是嘗到了一點甜頭，一點虛假的、被追捧的甜頭。
他用變聲器編織著一個謊言：女大學生，二十出頭，聲音甜，性格軟，游戲菜但愛玩。
張小文信以為真，熱情空前高漲。每天準時蹲點游戲，逮著“妹子”就雙排。他技術確實好，
嘴也碎，從廠里車床怎么磨螺絲聊到隔壁車間大姐給他介紹對象他嫌人臉上痣多，毫無保留。
李建國一開始只是蹭車上分，順便享受一下這種扭曲的“放松”。但張小文的熱情和真誠，
讓他那點羞愧感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幾次想坦白，話到嘴邊，
看到張小文又因為他“死”了一次而氣得在語音里罵對面“龜孫敢動我妹子”，
那點勇氣就噗嗤一下滅了。只好更努力地夾緊嗓子，
用更“甜美”的聲音說：“謝謝哥哥~”這戲，一演就是半年。兩人成了固定游戲搭子。
張小文幾乎什么都聊，掏心掏肺?！懊米?，你說這人活著圖個啥？天天擰螺絲，吃飯，睡覺，
沒勁透了?！蹦程煲估?，張小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罕見的低落。
變聲器后的李建國正被老婆罵完，憋著一肚子氣，
聞言下意識用本音粗聲粗氣地回了句：“圖個啥？圖下班能打兩把游戲，
圖……圖能清凈會兒！”說完他猛地捂住嘴，心臟砰砰跳。耳機那頭安靜了。死一樣的安靜。
李建國后背冷汗都出來了。完了，露餡了！就在他準備直接裝掉線時，
張小文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興奮：“我靠！妹子！
你這聲音……你這聲音咋突然這么帶勁？有種……有種反差萌?。∮痔鹩诛S！哥更喜歡了！
”李建國：“……”這腦子是怎么長的？他只能干笑著，
用回變聲器：“剛、剛喝水嗆到了……”“哦哦！沒事沒事！多喝熱水！”張小文毫無懷疑，
甚至更興奮了，“我就說嘛，我妹子不是那種普通甜妹！有內(nèi)涵！”此后，
張小文似乎對“她”偶爾冒出的低沉粗糲嗓音，有著一種詭異的欣賞和包容。
謊言像滾下山的石頭，停不下來了。張小文越來越熱絡，甚至開始送些游戲里的小皮膚。
李建國拒收，他就嚷嚷：“瞧不起哥？哥廠里技術大拿，獎金多的是！妹子拿著！
”壓力更大的是，張小文開始頻繁提出：“妹子，咱倆這么投緣，我去見一面吧！
你請哥吃飯?！崩罱▏鴩樀貌铧c把手機扔了。面基？
他那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大叔形象一出現(xiàn)，張小文不得當場表演一個線下真人PK？
他只能找盡借口推脫：學業(yè)忙、家里管得嚴、最近皮膚不好長痘痘了見不得人……次數(shù)多了，
張小文語氣里難免帶點失落：“妹子，你是不是嫌哥糙，不想見哥??？還是不想花錢？
哥請你也行。”“不是的不是的！”李建國急得汗都出來了，變聲器調(diào)得太急，
發(fā)出一點刺耳的電流雜音，“哥哥很好！是我……我不好意思……”“嗨！有啥不好意思的！
哥又不會吃了你！”張小文又爽朗起來，但下一句又讓李建國心梗，“那這樣，
哥先請你云吃飯！你看這張照片，我今晚吃的紅燒牛肉面，加腸加蛋！算哥請你了！
等你啥時候方便了，咱再吃線下的大餐！”于是，“云吃飯”成了固定環(huán)節(jié)。
今天張小文“請”吃食堂的雞腿，明天“請”吃下班路上買的烤紅薯，
并強烈要求“妹子”描述一下她今天吃了啥，就算是一碗泡面，也得說出花來。
李建國一邊用變聲器描述著“今天吃了草莓蛋糕，好甜呀~”，
一邊往嘴里扒拉著隔夜的冷飯，心里五味雜陳。
他覺得自己像個躲在陰暗角落偷窺別人陽光的小丑。這場荒謬的戲碼，一唱就是幾十年。
幕布從未落下，臺上的兩個角色，隔著網(wǎng)絡報團取暖。科技洪流滾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