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電話亭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灰塵和鐵銹的氣味。
林晚背靠著冰冷的玻璃，心臟仍在瘋狂地跳動，每一次收縮都撞擊著肋骨的囚籠，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巷子口那輛黑色廂式貨車帶來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陰影，籠罩著她短暫的喘息。
她不敢久留。確認外面暫時沒有異常后，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再次融入了街上的人流。這一次，她更加小心翼翼，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觀察四周，像一只受驚的鳥，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
那個模糊的記憶碎片——凌亂的畫室，老舊的街角，閃爍的霓虹——是她此刻唯一的燈塔。她必須找到它。
那不僅僅是一個地點，那是她與“真實”可能存在的最后連接點，是證明她不僅僅是“73號實驗體”的證據(jù)。
她努力回憶著霓虹燈牌的細節(jié)。顏色？字樣？記憶像是蒙著厚重紗布，只有模糊的光暈和色塊。似乎是藍色和粉色的…可能有一個“咖”字，或者“酒”？
她避開主干道，專挑那些看起來更有“年紀”的小巷和輔路行走。這里的建筑不再那么嶄新統(tǒng)一，墻面有斑駁的水漬，窗臺放著真的會枯萎的植物，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行色匆匆、眉頭微蹙的人——這些微小的“不完美”，此刻在她眼中卻顯得如此珍貴和真實。
饑餓和口渴開始襲來，伴隨著服用“美夢”期間被強行提升后又因逃離而驟然下降的體能。她看到一家便利店，明亮的櫥窗里陳列著食物和水。
但她摸了摸口袋，身無分文。在這個“完美”的世界里，她這個“實驗體”似乎從未被賦予擁有財產(chǎn)的資格。
她蜷縮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著人們用腕表或手機輕松支付，一切流暢得不可思議。一種巨大的隔閡感油然而生。她不屬于這里，不屬于任何地方。
就在她感到一陣陣眩暈時，她的目光被便利店旁邊一條更窄的巷子吸引。巷口深處，似乎有一塊小小的、歪斜的霓虹燈牌，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中幽幽地亮著。
藍光和粉光交織！
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
巷子很窄，地面潮濕，散發(fā)著淡淡的垃圾和油煙混合的氣味。那塊霓虹燈牌屬于一家極其狹小的、看起來快要打烊的咖啡館，燈牌上寫著“藍調角落”，幾個字母黯淡無光。
不是這里。記憶碎片里的霓虹燈更花哨，街道也更開闊一些。
失望像冰水一樣澆下。但她沒有放棄，靠著墻壁喘息，努力壓榨著那片模糊的記憶。還有什么？除了霓虹燈…對了，窗外！從畫室窗戶看出去，應該能看到一個更大的、有著復雜圖案的霓虹燈牌，好像是什么…旅館？娛樂場所？
她抬起頭，努力在這片老舊的街區(qū)尋找更高的、燈光更絢爛的招牌。
天色越來越暗，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將夜空染成一種不自然的橙紅色。
她像幽靈一樣在迷宮般的后街小巷里穿梭，躲避著主要街道的監(jiān)控探頭和偶爾駛過的巡邏車（無論是警車還是那種無標志的黑色貨車）。
饑餓和疲憊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那顆緊緊攥在手里的“美夢”藥片，又開始散發(fā)誘惑的低語。只要一下，你就能得到食物、休息、安全感…
“不?！彼е溃吐晫ψ约赫f，聲音在空曠的小巷里顯得微弱卻堅定。她將藥片塞進褲子口袋更深處，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它的影響。
轉過一個拐角，一陣冷風吹來，卷起地上的紙屑。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一棟看起來有幾十年歷史的舊公寓樓。而在公寓樓對面，街角的另一側，矗立著一棟更高的建筑，外墻上一面巨大的、略顯俗氣的霓虹燈牌正在閃爍跳躍——粉色的大字“夢幻宮殿”，下面還有不斷變換顏色的霓虹線條勾勒出酒杯和骰子的圖案。
就是這里！
記憶的閘門仿佛被猛地沖開！更多的碎片涌現(xiàn)：她經(jīng)常坐在窗邊，看著對面那家廉價夜總會的霓虹燈變換顏色，光線投在她的畫布上，映出變幻的光影。樓下是一家總是飄著油煙味的炒面攤…
她猛地抬頭看向那棟舊公寓樓。三樓！對，是三樓！最右邊那個窗戶！窗戶后面…就是那間畫室！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恐懼同時攫住了她。她找到了！但那里還有什么在等著她？是塵封的過去，還是另一個陷阱？
她觀察著公寓樓的入口。老式的防盜門，需要鑰匙或者門禁卡。她不可能進去。
她在樓下徘徊，焦急地思考著對策。天色已晚，街道上的人漸漸稀少。寒冷和饑餓讓她瑟瑟發(fā)抖。
就在這時，公寓樓的門“咔噠”一聲從里面被推開了。一個穿著外賣員制服、戴著口罩的年輕人提著保溫箱走了出來，快步走向停在路邊的電動車。
機會！
林晚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在那扇門即將自動關上的瞬間，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用身體險之又險地卡住了門縫！
她的心臟狂跳，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外賣員似乎并未察覺，已經(jīng)騎車匯入了車流。
她閃身進入樓道。樓內彌漫著老舊建筑特有的氣味，混合著各種家常菜的味道。樓梯間昏暗，聲控燈時好時壞。
她一步步走上三樓，腳步沉重。站在那扇熟悉的、卻又陌生的房門前，她猶豫了。門把手上積著薄薄的灰塵。門上沒有名字，只有一個陳舊的門牌號：302。
她該怎么進去？撬鎖？她沒有任何工具。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是那把從艾倫書房帶出來的、小巧而鋒利的拆信刀！她之前用它試圖撬過地下室的通風口，后來一直帶在身上。
幾乎是絕望中的嘗試，她將拆信刀尖端插入老式門鎖的縫隙，笨拙地用力別動。
“咔嚓?！?/p>
一聲輕微的響動。門，竟然被她弄開了！
她的呼吸幾乎停止。輕輕推開一道門縫，里面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側身擠了進去，反手輕輕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在絕對的黑暗中大口喘息，努力讓眼睛適應。
月光透過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照射進來，勉強勾勒出房間的輪廓。
滿地都是散落的畫稿、倒下的畫架、干涸的顏料管。畫布上是一些大膽、狂亂、甚至有些陰郁的色彩堆砌，與“美夢”塑造的那個溫順、追求“完美家庭”的林晚截然不同?？諝饫锬讨环N時間停滯的寂靜。
這里，就是“林晚”可能真正生活過的地方。
她摸索著找到開關，按了下去。
燈沒有亮。似乎斷電很久了。
她借著月光，小心翼翼地移動，腳下踩到紙張發(fā)出窸窣的聲響，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她看到墻上還釘著一些未完成的素描，桌上放著半杯早已干涸發(fā)霉的咖啡，旁邊是一個翻倒的相框。
她顫抖著拿起相框。
照片里，是她。笑容燦爛，眼神明亮，帶著一種不羈的自由感，背景是某個音樂節(jié)喧鬧的人群。她的身邊，摟著她肩膀的，是一個笑容陽光、眼神溫柔的男人——不是艾倫！
記憶的深處，某個被嚴密封鎖的角落，似乎有什么東西裂開了一條縫。一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陳銳？
劇烈的頭痛猛地襲來，像是有一根鋼針從太陽穴刺入！她痛苦地蹲下身，捂住腦袋。是記憶篡改的后遺癥？還是“美夢”戒斷的反應？或者，是那個組織防止實驗體恢復真實記憶的某種安全機制？
就在這時——
“吱呀——”
臥室的方向，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老舊地板被踩壓的聲音。
林晚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這屋里……還有別人？！
她猛地抬頭，驚恐地望向臥室那扇虛掩著的、黑洞洞的門。
是誰？是艾倫的人提前埋伏在這里？是這間屋子的新主人？還是……別的什么？
她屏住呼吸，心臟跳得像要炸開。她慢慢站起身，緊握著那把小小的拆信刀，刀尖的冰冷給她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勇氣。
黑暗中，只有月光無聲流淌，塵埃在光柱中緩慢浮動。
臥室里，再無任何聲息。
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這老房子一次無意識的呻吟。
但林晚知道不是。有一種清晰的、被注視的感覺，從那片黑暗里彌漫出來。
她站在客廳中央，一動不敢動，與臥室門后的未知寂靜對峙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漫長如一個世紀。
終于，她鼓起全部的勇氣，用顫抖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向著那片黑暗，問出了聲：
“……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