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初中生活幾乎沒有任何留戀。每次記憶翻涌,心里泛起的除了尖銳的恨意,
就是一種生理性的惡心,仿佛喉嚨里卡著了什么難以吞咽的東西。
那三年像一道始終沒有愈合的傷口,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反復發(fā)炎、潰爛。但唯獨對于你,
秦xx,以及我那時最好的朋友周曉,
我卻始終懷著一種難以割舍、無法定義的情緒——對你,更多是綿延不絕的后悔,
是無從說出口的抱歉,是一句哽在喉嚨里多年、最終消散了的“對不起”。
你們是我灰暗畫布上唯一鮮亮的顏色。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一個初秋的傍晚,
具體日期早已模糊,但那個場景卻像用刻刀鑿進了我的腦海。
天色正以一種溫柔的速度沉下去,空氣里飄著食堂飄來的、千篇一律的飯菜油味。
你坐在連接教學樓新舊兩區(qū)的上層樓梯的最后一階,正低頭專注地吃著什么。
我拿著要洗的碗,站在拐角的下層,愣愣地向上看。我看不清你的臉——樓梯間光線吝嗇,
我又固執(zhí)地抗拒著眼鏡,世界于我常常是一片溫柔的模糊。你整個人陷在昏暗里,
只有一個清瘦的輪廓,微低著頭,脖頸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那次的相遇平淡得像一杯白水,
甚至沒能在我當時被各種煩惱塞滿的心里驚起一絲漣漪。我只是覺得奇怪,
怎么會有人選在這里吃飯?然后便拿著碗匆匆離開了。卻沒想到,這顆無意間投下的石子,
在幾天之后,才終于傳來回響,徹底撞亂了我的心湖。第二次見你,場面頗具戲劇性,
也成了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班同學私下津津樂道的談資。
我們班那個幾乎從不說話、安靜得像一抹影子的女生林薇,
居然主動要去向隔壁班的男生表白。這件事像一顆炸雷,
成了那幾天我們午飯時唯一的熱門話題。“真的假的?林薇??”我瞪大眼睛,
壓低了聲音問周曉。食堂嘈雜的人聲成了我們竊竊私語最好的掩護。 “千真萬確,
”周曉湊過來,眼睛里閃著和我一樣不可思議的光,“她都打聽好了,說是今天晚自習下課,
就在他們班后門那邊?!?“天啊……她居然會……”我喃喃道,
無法想象那個總是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墻縫里的女孩,
是如何鼓起勇氣去打聽一個男生的消息,又是如何寫下情書的。誰能想到,
這樣一個安靜到幾乎被忽略的女孩,身體里卻藏著這樣破土而出的勇氣。
一種混合著驚訝、好奇,甚至還有一絲欽佩的情緒在我們幾個人中間彌漫開來。
我們既興奮又忐忑地期待著晚上的到來。那天晚上的自習課,我前所未有地心不在焉。
筆下的數(shù)學題扭曲成看不懂的符號,腦子里反復預演著可能發(fā)生的畫面。
下課鈴像是等待了一個世紀才終于打響。我們幾個人交換了眼色,心照不宣地磨蹭到最后,
等林薇先一步走出去后,才悄悄地尾隨而上。我們躲在走廊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面,
既興奮又忐忑。她紅著臉,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白色的信封,頭幾乎要埋進地里,
肩膀微微發(fā)抖。而我們這邊,不知是誰先開始的,
發(fā)出了一陣極力壓抑卻又忍不住的“吁吁”起哄聲,像是在給一場無聲的戲劇配畫外音。
而你——那個被表白的男主角,居然就在這曖昧又緊張的時刻,猛地從后門轉身出來了。
看到門口的陣仗,你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竟然二話不說,
扭頭就往反方向跑??上]成功,被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男生嘻嘻哈哈地攔了下來。
你穿著那件后來在我記憶里定格了很久的黑色連帽衛(wèi)衣,帽子拉起,罩住了額頭和眉眼,
遠遠的,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見你對著那封信連連擺手,看也沒看林薇一眼,
就像躲避什么燙手的東西一樣,迅速掙脫開,消失在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里。林薇站在原地,
舉著信的手慢慢垂下去,頭埋得更低了。我們趕緊從柱子后面涌出去,圍住她,
七嘴八舌地安慰著,擁抱她。但那一刻,我心里對你的好奇,遠遠壓過了對同學的同情。
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會讓一個如此內向的女孩鼓起滔天勇氣,
又會以一種近乎狼狽的方式倉皇逃開?假期結束后,關于你的零星信息開始像雪花一樣,
一片兩片地飄進我的耳朵里。我陸續(xù)從別人零散的八卦和閑聊中拼湊著你。
我知道了你叫秦xx(說來好笑,我直到快畢業(yè)才知道整整三年我都念錯了你的名字),
知道你是隔壁班的風云人物,長得很帥,喜歡打籃球,投籃的姿勢特別好看。
還知道了一個聽起來有點“傳奇”色彩的故事——你有一個已經轉學回了老家的初戀女友。
據說,即使分手了,她依然對你有著某種的所有權,要求你不準和別人談戀愛。
這故事讓我忍不住在心里“哇”了出來。它給你蒙上了一層小說男主角般的憂郁和神秘色彩。
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能讓人這么難以放手,甚至在離開后還要遙控你的感情。
我想親眼見見你的欲望,像藤蔓一樣悄無聲息地瘋長起來。機會終于來了。
同樣是一個晚飯后,我正和周曉慢吞吞地走上那條熟悉的樓梯,準備回教室啃練習冊。
就在拐角處,我們撞見了林薇,她正扭捏地停在臺階上,臉朝著上方,腳下卻像生了根。
“怎么不上去?”周曉隨口問她。 她像受驚的小鹿,猛地回頭,臉唰地紅了,
聲音細若蚊蚋:“他……他在上面……我不好意思過去……” 哪個他?我和周曉對視一眼,
瞬間心領神會。我一下子心跳加速,血液嗡地涌上頭頂。我強作鎮(zhèn)定,對林薇說:“怕什么,
上去啊。”同時,卻悄悄側身,小心翼翼地向上探去目光——樓梯寬闊的緩步臺上,
果然或坐或站,聚了五六個男生,正一邊吃飯一邊說笑。我低聲問她哪個是你,
她飛快地指了指中間,隨即像被燙到一樣,轉身就跑開了,留下我和周曉面面相覷。
可中間坐著兩個人,穿著同樣的校服,身高也差不多。我不知道哪一位是你。然后,
在一種極其詭異的、大腦完全空白的沖動支配下,
腳指頭摳緊地板、恨不得乘坐時光機回去捂住自己嘴巴的動作——我像是被什么東西附體了,
徑直走上前,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清晰地問道:“誰是秦xx???”那一瞬間,
空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說笑打鬧的聲音戛然而止。男生們齊刷刷地抬起頭,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全都愣住了。那幾個坐在臺階上的,
連咀嚼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時間凝固了大概有三秒,長得像一個世紀。隨后,
一個膽子大、看起來更活躍的男生率先打破了死寂,他臉上扯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夸張地“哦——”了一聲,反問:“怎么?又一個?你是不是也喜歡他?來表白的?
”這句話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我鼓脹的勇氣氣球。我瞬間慌了神,臉燒得厲害,
手搖得像觸電:“不是不是!開什么玩笑!誰喜歡他!我就問問!問問而已!”語無倫次,
狼狽不堪。我甚至不敢再看那群男生的表情,拽著旁邊已經石化的周曉,
幾乎是連滾爬地沖上了樓梯,逃離了現(xiàn)場。但就在那片混亂和無比尷尬的幾秒鐘里,
我的視線慌亂掃過時,終于捕捉到了你。天啊。你長得真的太好看了。
那不是一種粗獷的、帶有侵略性的帥氣,而是清澈又干凈的俊朗。皮膚白皙得讓女生都嫉妒,
眼睛又黑又亮,像蘊著兩汪清泉,鼻梁高挺,連嘴唇都泛著自然的、健康的紅潤。
你似乎也被我這突兀的舉動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識地抬手掩嘴笑了笑——連手指都那么干凈修長。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魂不守舍地走回教室的,只知道坐下來好久,
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我有點喜歡他了。不對,不是有點。是喜歡他。
難怪那個轉學的女孩會舍不得放手,長得是真帥啊!那種尷尬和羞憤,
奇異地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甜蜜,在我心里攪拌著。又過幾天,
關于你的“緋聞”愈發(fā)多了起來。我聽說隔壁班又有女生給你塞了紙條,
還聽說初二有個學妹在籃球場邊等了你很久。你比我想象中要受歡迎得多。
她們大抵都和我們一樣,是在某個樓梯的轉角,或是某個走廊的擦肩,
驚鴻一瞥后便一見鐘情。我和你最近距離的接觸,發(fā)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課間。
我正埋頭和一道復雜的幾何證明題較勁,眉頭擰成了疙瘩。忽然,一片陰影落在作業(yè)紙上,
伴隨著窗外嘈雜的嬉鬧聲。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你正路過我們班的教室。你逆著光,
身體微微歪側,似乎正好奇地向教室里張望。
秋日下午的陽光給你周身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而我,就在此刻,毫無預兆地抬起頭。
我們的視線,就在這片光塵飛舞的空氣里,短暫地交接了。那一刻,
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小鹿亂撞”。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緊,然后又急速松開,
瘋狂地跳動起來,聲音大得我懷疑全世界都能聽見。血液轟地一下涌上臉頰,耳朵嗡嗡作響。
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那個對視或許只有零點幾秒,
卻在我感知里變成了一個漫長的、令人窒息又怦然心動的瞬間。你很快移開了目光,
繼續(xù)向前走去,仿佛只是隨意一瞥。而我卻僵在原地,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呼吸的節(jié)奏。那種強烈到失序的心動感,在此后的許多年里,
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但那一幕畫面——你逆光歪頭的樣子,卻像一張過度曝光的拍立得相片,
永久地定格在了我的記憶里,每次想起,心口還是會泛起微微的悸動。后來,
你出現(xiàn)在我視野里的頻率,似乎真的變多了一點點。
看見你靠在走廊欄桿上和朋友說笑;有時是我站在四樓的走廊向下俯瞰操場上涌動的人潮時,
精準地捕捉到你和好朋友邊走邊聊的后腦勺;有時是在通往學校小賣部的那一小段林蔭路上,
我們會隔著三五米的距離,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但是很可惜,我給你留下的,
應該是個非常糟糕和可笑的印象吧。不知道我初中的時候到底抽了什么神經,回憶起來,
感覺說話做事就像腦子有毛病一樣。
一方面是源于青春期那種莫名其妙的自負又自傲的擰巴性格,另一方面,
也確實是身處那個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所致。那時候的班級,女生之間暗流涌動,拉幫結派,
攀比和孤立是常態(tài)。現(xiàn)在回想,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像一只被推上前臺的提線木偶,
被別人當槍使、當狗耍,卻還天真地以為對方是真心朋友。那些一起放學走回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