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5日,下午三點十七分。
療養(yǎng)院三樓的監(jiān)控鏡頭里,陽光被鐵欄桿切割成整齊的方格,落在寧真的病號服上。她坐在窗邊的藤椅上,指尖捏著一枚藍翅蝶胸針——蝶翅邊緣泛著舊銀的光澤,翅尖處有道細微的裂痕,是去年冬天她摔在結冰的臺階上時磕的。
胸針內(nèi)側刻著一行極小的字,與監(jiān)控屏幕角落的時間戳差不多要重疊:2020.10.05。
床頭柜上攤著本泛黃的《洛麗塔》,風從半開的窗縫鉆進來,掀得書頁嘩嘩響,最終停在某一頁。寧真抬眼瞥了瞥,那是2015年她在大學禮堂向許墨告白的段落,鋼筆圈出的句子被陽光曬得褪了色:“我望著她,望了又望,昔日如花妖冶,現(xiàn)在只??莨且欢?。”
她低頭,將胸針別在病號服左側胸口,那里的布料下有顆淺淡的疤痕——是做檢查時留下的,許墨當時握著她的手說:“別怕,很快就好?!?/p>
護士送來的膠囊放在透明藥盒里,白色粉末透過半透明的外殼隱約可見。寧真拿起膠囊,對著監(jiān)控鏡頭緩緩送進嘴里,喉結輕輕滾動。她的嘴角慢慢揚起,弧度詭異得像蒙娜麗莎的微笑,眼神卻冷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監(jiān)控畫面記錄下這一幕,卻漏過了她躺下后的動作——寧真突然側過身,飛快地用枕下藏著的手帕捂住嘴,指縫間漏出的白色粉末落在掌心。她攤開手,盯著那撮粉末在陽光下泛出的微光,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與……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顫抖。
這是許墨留給她的解藥。
就像他留給她的所有東西一樣,裹著蜜糖的毒藥,或是藏著毒藥的蜜糖。
畫面驟然切換,像被人猛地按下了倒放鍵。
10年前,九月的陽光灼熱得能把柏油路曬化。A大建筑系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天空的流云和晃眼的光,也反射著報到處前排成長龍的新生。寧真被父母和弟弟護在中間,像只被精心呵護的小孔雀——她穿著米白色的公主裙,裙擺綴著細碎的珍珠,腳上是嶄新的白色小皮鞋,與周圍背著帆布包、穿著T恤的學生格格不入。
“真真,別急,爸爸幫你找?!睂幐复┲ㄖ莆餮b,額角沁出薄汗,卻仍耐心地在公告欄上逐行掃視,另一只手還不忘護著女兒的肩膀,怕被周圍的人擠到。寧母則拿著濕巾,細心地給寧真擦去臉頰上的薄汗,輕聲念叨:“早知道這么多人,就讓司機提前來占位置了,看把我女兒熱的?!?/p>
“姐,在這兒!”十五歲的弟弟寧宇踮著腳,突然指著公告欄右側,“建筑一班,寧真,第三個名字!”他手里還拎著寧真的小行李箱,另一只手緊緊攥著姐姐的帆布包——那包是寧真自己選的,說是“體驗大學生活”,卻被她嫌棄太舊,讓弟弟替她拿著。
寧真這才揚起下巴,慢悠悠地湊到公告欄前,目光掃過自己的名字時,嘴角微微上揚,都沒伸手去指,只是對父親抬了抬下巴:“找到了,走吧?!甭曇羟宕?,帶著點被寵壞的嬌氣,仿佛不是來報到,而是來參加一場游園會。寧宇立刻上前,殷勤地替她拎起裙擺,小聲說:“姐,我?guī)湍隳弥?,你走慢點?!?/p>
一家人簇擁著寧真往報到處走去,寧真的白色裙擺掃過,留下輕盈的痕跡,她偶爾側頭和母親說話,鬢角的碎發(fā)被風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微微翹起的嘴角,渾身都透著被寵大的嬌憨與明媚。
她沒注意到,在十幾米外的香樟樹下,許墨正站在陰影里。
他手指插在褲袋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一枚硬幣,目光卻牢牢粘在玻璃幕前,包括寧真微微嘟起的嘴、不耐煩時輕輕跺腳的小動作,甚至她脖頸揚起的弧度,都被那塊冰冷的玻璃復制、放大,再精準地投射進許墨的瞳孔里。
他的視線像一根無形的線,一端系在她身上,另一端纏繞在自己的心臟上,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輕輕收緊。樹影在他臉上晃動,遮住了他嘴角極淡的、近乎貪婪的笑意。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貪婪的笑意——他找到了他的標本,一只羽翼華美、尚未經(jīng)歷風雨的小孔雀,正一步步走向他早已布下的網(wǎng)。
這時,寧真似乎感覺到什么,突然停下腳步,下意識地往香樟樹的方向看了一眼。許墨幾乎是瞬間后退半步,躲進更濃密的樹影里,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緒。
寧真疑惑地眨了眨眼,沒看到什么,便被母親拉著繼續(xù)往前走,清脆的笑聲隨著風飄過來,像羽毛一樣輕,卻重重地落在許墨的心上。他看著那一行人漸漸遠去,寧真的白色裙擺像一只展翅的白蝴蝶,消失在人群里。
許墨從樹后走出來,玻璃幕墻再次將寧真的背影送回他眼前。他抬手,用指腹輕輕觸碰玻璃上她的倒影,像在確認一件即將被納入掌心的藏品。
那天的風里,有藍翅蝶振翅的微弱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