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般的杏花,落了滿院。月光是冷的,透過雕花窗欞,照見屋內(nèi)價值不菲的陳設(shè),
也照見床上驟然驚醒的霍臨淵。他猛地坐起,額間冷汗涔涔,胸腔里心臟狂跳,
仿佛剛從一個無盡深淵中掙扎而出。那夢魘又來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沉重。
……紅,漫無邊際的紅。不是喜慶的朱砂,是濃稠的、帶著鐵銹腥氣的血,
浸透了華美的嫁衣。金簪墜地,發(fā)出清脆又絕望的哀鳴。
一雙盈滿水光、哀戚至極卻依舊溫柔的眼睛,死死望著他,嘴唇無聲翕動,反復(fù)訴說著什么。
他拼命想聽清,卻只感受到心口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真實得讓他幾乎窒息……這雙眼睛,
與夢中那撫過他眉心的冰冷指尖一樣,帶著一種刻入靈魂的熟悉感——那不是恐怖,
而是極致的悲傷與溫柔交織,仿佛在替他承受著所有的痛苦。
視線下意識地掃過奢華卻冰冷的臥室,最終落在床頭柜上。絲絨襯墊間,靜靜躺著一枚玉佩。
玉質(zhì)不算頂好,甚至邊緣有些微磕碰的舊痕,色澤卻溫潤。只是那玉心一點沁血般的紅,
在清冷月華下,艷得刺目,不祥,卻又莫名牽動他的心弦。
這是他上周從一場古董拍賣會上隨手拍下的玩意兒。說不清為什么,隔著玻璃展柜,
萬千珍品中,獨獨它攫住了他的目光,心頭莫名一悸,便帶了回來。自那以后,
這位在商場上以冷靜理智、近智若妖聞名的霍氏總裁,
便陷入了無法控制的夢魘與一種他無法分析的情感波動之中。最初的夢境是混亂的。
但漸漸地,除了血腥的結(jié)局,更多溫暖的片段開始浮現(xiàn):江南煙雨,杏花樹下,
一個穿著鵝黃衣裙的小姑娘,踮著腳把編好的花環(huán)戴在小少年頭上,
笑聲清脆如鈴:“屹哥哥,最好看!”;邊關(guān)苦寒的夜里,疲憊的青年將軍借著篝火,
摩挲著一塊繡著并蒂蓮的、針腳細(xì)密的荷包,冷硬的眉眼變得柔和,低聲道:“婉娘,
等我”;凱旋途中,他想象著她穿上嫁衣的模樣,
心中熾熱如火……這些碎片與他白日的冷峻理智格格不入,卻帶著一種讓他心悸的真實感。
而每晚夢魘最痛苦之時,總有一雙冰冷的手,帶著無盡的憐惜與悲傷,
輕輕撫過他的額頭、他的臉頰,試圖驅(qū)散他的恐懼。那觸碰,讓他厭惡這超自然現(xiàn)象的同時,
又詭異地貪戀那一絲仿佛跨越時空而來的慰藉。有時,在徹底驚醒前的剎那,
他似乎能聽到一聲極輕極淡的、帶著哽咽的嘆息,就縈繞在枕邊,
喚著那個模糊卻讓他心尖發(fā)顫的名字:“屹……哥哥……?”他每次驚醒,
都會下意識地看向那枚玉佩。它靜靜躺在那里,冰涼無聲??伤傆X得,那玉中的紅沁,
似乎在他看過去的瞬間,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像是回應(yīng),像是……無聲的陪伴。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煩躁,卻又無法遏制那從心底滋生出的、陌生而洶涌的情感。
“又來了?”門外傳來清凌凌的女聲,帶著一絲被吵醒的慵懶,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霍臨淵抬眼。林薇披著件月白道袍,斜倚在門框上,指尖夾著一道折成三角的符紙,
姿態(tài)閑適卻難掩其清麗。她是父親重金從清微觀請來的玄清道長的高徒,因他體質(zhì)特殊,
常年駐守霍家。林薇聰慧,道法天賦極高,性子里有幾分出塵的冷清,但面對霍臨淵時,
那冷清下總藏著幾分熾熱。她守了他多年,看著他身邊來來往往的名媛淑女,
從未見他對誰稍假辭色,她以為自己終有一天能走進(jìn)他的心。直到這枚玉佩的出現(xiàn)?!班?。
”霍臨淵聲音沙啞,揉著刺痛的太陽穴,“這次……好像更真切了。而且……”他頓了頓,
有些難以啟齒,“我總覺得,房間里……有別的‘東西’。它……好像并不想傷害我。
”最后一句,他說得極輕,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維護(hù)。林薇走進(jìn)來,目光銳利地掃過房間,
最后定格在那枚玉佩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嫉妒與冷意。她指尖輕觸玉佩,立刻縮回,
仿佛被那其中蘊含的深厚執(zhí)念與純凈魂力刺到。“陰氣與怨念交織,果然靈異。
它不僅在入侵你的夢境,甚至開始影響你的感知了?;艄?,你近日是否感到格外疲憊,
心神不寧?”她深知這女鬼未曾害人,但那千年羈絆帶來的影響,
那讓霍臨淵魂不守舍、甚至流露脆弱的力量,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她守候這么久,
不及一塊玉里的殘魂?霍臨淵沉默。何止疲憊,
那種被無聲注視、被冰冷卻溫柔觸碰的感覺越來越頻繁。他甚至有一次半夜醒來,
隱約看到床邊似乎立著一個極淡的、穿著古式嫁衣的虛影,身影纖細(xì),正微微俯身,
近乎貪婪地、悲傷地看著他的睡顏,在他睜眼的瞬間又倏然消失,
只留下空氣中一絲極微弱的、清甜的杏花香。 這讓他恐懼于未知,
更讓他有一種深陷莫名情愫的無力感。商海沉浮的他習(xí)慣掌控一切,唯獨此事,他毫無頭緒,
甚至……心亂如麻?!凹仁俏鄯x之物,毀了便是?!彼犚娮约豪溆驳穆曇?,
試圖用厭惡和決斷來掩蓋那絲莫名的不安、悸動與不該有的心軟。他厭惡這種失控的感覺。
林薇正色道,語氣帶著一絲刻意強調(diào)的嚴(yán)肅:“尋常毀棄無用,反而可能激化怨氣。
須得請師尊他們過來,布下法陣,徹底凈化超度,方可一勞永逸?!彼仨殢氐讛財噙@聯(lián)系。
霍臨淵抿緊唇,目光再次落在那點刺目的紅沁上。
夢中那雙含淚的溫柔眼眸和那聲模糊的“屹哥哥”倏忽閃過,
與記憶中杏花樹下笑靨如花的少女重合,他的心口莫名一抽,竟生出一絲強烈的不忍與刺痛。
這情緒來得猛烈而陌生,讓他幾乎脫口而出拒絕?!啊M快?!彼罱K壓下翻騰的心緒,
吐出兩個字,掀被下床,走向浴室,仿佛要借此沖刷掉那不該存在的、混亂而洶涌的情感。
他告訴自己,他是霍臨淵,現(xiàn)代社會的頂尖精英,不該被這些虛無縹緲的前世幻影所困。
水流聲嘩嘩響起。床頭,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幽寂的光澤。那玉中一點血紅,
似乎輕輕流轉(zhuǎn)了一下,一滴無形的淚落下,融入冰冷的玉中。三日后,夜。法場布好。
霍臨淵站在廊下陰影里,看著玄清道長及其弟子布陣施法,心中那股滯悶與不安達(dá)到了頂點。
他忽然清晰地感覺到,口袋中的玉佩在微微發(fā)燙,
一種強烈的、悲傷卻不帶絲毫怨恨的情緒透過玉佩傳遞過來,不是攻擊,
更像是……哀哀的祈求,以及一種訣別般的釋然。 他幾乎要握不住它,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呼吸困難。法事開始。咒文起,桃木劍指向玉佩!
嗡——玉佩劇烈震顫,發(fā)出凄厲卻依舊不顯猙獰的哀鳴!霍臨淵猛地捂住了耳朵,瞳孔驟縮。
那哀鳴直刺他的靈魂!下一刻,一道淡薄的、穿著褪色嫁衣的女子虛影,
被金色符文鎖鏈強行從玉佩中拖拽而出!符文如烙鐵,纏繞在她身上,讓她痛苦地顫抖,
身影開始模糊、消散!即便此刻,她的形態(tài)依舊保持著一種驚人的柔美與哀婉,
她沒有掙扎攻擊,只是承受著,目光穿越符文金光,哀戚地、深深地望著霍臨淵的方向。
就在這一刻,霍臨淵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撕裂!無數(shù)畫面轟然涌入腦海!杏花樹下,
…… 那個溫柔似水、卻會在被他捉弄時鼓起臉頰叫他“壞哥哥”的婉娘;那個在他出征前,
強的婉娘;那個信中總寫家中安好、勿念、卻將思念繡進(jìn)每一針一線的婉娘…… 邊關(guān)冷月,
摩挲荷包的思念…… 凱旋歸來,聽聞死訊的絕望…… 公主喜堂,
劍穿心的劇痛與誓言…… “婉娘……下一世……必不相負(fù)……”那刻骨銘心的悔恨與愛意,
如同火山爆發(fā),瞬間吞噬了今生的所有理智!“不——?。?!住手??!停下!她是婉娘!
她是我的婉娘?。?!”他如同瘋魔,淚流滿面,嘶吼著不顧一切地?fù)湎蚍?,“我想起來了?/p>
是我負(fù)了她!不能殺她!”前世殺伐果斷的將軍與今生縱橫商界的總裁在這一刻合一,
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只為守護(hù)那縷即將消散的孤魂!他撞亂了法陣,光芒劇烈搖曳。
玄清道長大驚:“霍公子!邪祟惑心!快攔住他!”林薇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