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吹撞響銀鈴“人生的十字路口何其多，有人抬手一指說那就是捷徑，
說罷就朝著大路方向竄了過去，他隨口一說，口中的未來就是你的一輩子，
卻是他瞬息之間捏造空想出來的，你說彎不下腰，
那是你沒嘗過世人的苦；人家歌頌苦難只是突發(fā)奇想，你又把這個故事奉為圭臬，
只要一動筆就萬般想著往那個故事死扯，
你真該變變了……”“陳書——”……“陳書——”的呼聲在腦中模糊搖晃。
眼前是片刺目的光幕，色彩斑斕卻像淬毒的針尖，令我望而生畏。
我只是隨著意識的搖晃挪動了一下雙腿，卻聽得一陣碾碎玻璃的刺耳聲，
我感受不到自己有沒有穿著鞋子，我害怕的向下望去，卻只看見一座黢黑的深淵，
我沒有身體；忽然，深淵中傳來銀鈴脆響，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著耳朵，
但那干凈的聲音是實實在在的，它像是從深淵里闖出來的，一線穿透混沌的光！
那聲音微小卻清晰，如同一根救命繩！我向下探索，
竟發(fā)現(xiàn)頭頂?shù)亩敬坦馊A漸暗……像是過去了一個紀元，四周再也看不見一絲亮光，
我像顆宇宙塵埃，在虛無中飄蕩，身不由己；我覺得自己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迫切，
那聲銀鈴像是要徹底消失了，我不再記得它的聲音，
仿佛我始終孤獨；但它留下了一根“繩子”，我會順著這根“繩子”走下去，
不知疲倦；來了！我知道自己在期待一個東西，我的一切都在告訴我，它來了！我緊閉雙眼，
試圖讓聽力發(fā)揮最大，時刻憋著一口氣，是的，呼吸聲也可能掩蓋住它，它無比稀有，
它是寶藏，是希望，所以稀有；呼~我松了一口氣，盡管錯過了，但是“繩子”還在，
方向還在，繼續(xù)向下就是了，我不知疲倦，貌似也沒有生死，只要有來處，說明是有盡頭的，
或者說它是存在的，我渴望存在，因為我像是不存在的；“叮鈴~”我飽含熱淚，
像是稚童抓住了父母的手指，盲人聽見了彩虹的聲音，我用盡一切力氣想要抓住這聲銀鈴，
盡管我知道摸不著，可我想；我銜著那聲悠悠動聽的銀鈴繼續(xù)向下，
直至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白隙出現(xiàn)在無盡遠處，那些呼聲又出現(xiàn)了，嘈雜，卻聽不真切，忽然，
像是指頭抽動了，我又滿眼熱淚，劇烈的搖頭告訴自己那是錯覺，
你根本沒有身體；我攥緊了拳頭，我的雙臂孔武有力，向下的速度愈發(fā)快了，
因為我聽見了和風擦肩而過的聲音；在四周的風聲中，我的身體逐漸浮現(xiàn)，
直至一道極為清晰的心跳聲驟然響起，我猛然掙開那道白隙，頭也不回的逃離深淵，
在一片白芒中險險站定，如一個勝利者般大笑著回頭，肆意喊道：“我有理想，我有身體，
我的眼睛足以遠眺，我的雙腳定然穿著鞋子……我叫陳書，我是一個作家！
我要醒了——”2 執(zhí)著“醒了，醒了！……”“醫(yī)生，快去喊醫(yī)生……”“小書，
聽見了嗎？是媽媽啊……”類似的話語我不知聽了多少次，心里其實是極其無感的，
可耳朵卻像是沙漠行者遇上了綠洲，恨不得收攬?zhí)煜滤械穆曇簦?/p>
包括窗外的風聲；眼皮也像是結(jié)了痂般生硬，緩緩眨眼，隨著骨骼生疏的摩擦聲響，
我歪頭看向了窗外，藍天白云，風載著黃的綠的樹葉四處亂撞，最終必然也是向下去，
它們總歸是要落地的，但不是現(xiàn)在；一滴清淚滑落，雖不至于浸濕了枕頭，但眼角總潮潮的，
我又想要挪動腦袋，可還沒使勁，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愣愣抓了上來，
熟練卻小心翼翼的撥弄著我的腦袋，目光順著手掌沿手臂向上，
喉結(jié)蠕動片刻才徐徐掃出幾個沙啞的字：“老爹，頭發(fā)又白了。
”抓著我腦袋的手忽然頓了頓，手掌的主人又從中抽出一根拇指摸了摸我的臉，質(zhì)感粗糙，
但毋庸置疑的是，它世上僅有?！鞍拙桶琢耍悴皇钦f要給我染黑嗎，等你……等你好了，
咱就去染?！笔鞘煜さ臒熒?，他總不舍得抽稍好一些的，在遭了我們無數(shù)的白眼后，
即便抽煙想要咳嗽，也會咬牙憋著，走遠些再鉚足了勁吸氣，想要以此來緩和喉嚨的癢。
沒來得及回應(yīng)，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闖入，我的雙眼再度被蒙上一層白霧，
喉嚨也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但我絲毫不慌，因為耳旁始終回蕩著那些真切的呼喚。
這是極為難得的寂靜空間，
足夠我理清這所有的一切：昏迷前我們被迫堵在天行架構(gòu)不遠處的十字路口，
我和譚冶并齊坐在出租車后排，當綠燈剛剛亮起……我的記憶截止在此處，
我是去……求編輯的，是了，一個“求”字險些將我壓死在家中，
譚冶在車上說教我的那些話并非網(wǎng)上的雞湯，
這是他身為摯友對我的忠告；車禍還是什么事故？我這小身板若是活了過來，
譚冶那魁梧身材想必至多是輕傷，興許早就出院了，我醒了，他該聽到消息在來的路上了，
興許已經(jīng)上了電梯……次日天明，我像是癡睡才醒，身體處處酸痛，床邊散著一扇銀發(fā)，
梅姐總不喜歡束發(fā)，她說那就像是總有一只手在身后拉扯著她，不大自在；她喜歡自由，
喜歡四處跑動，她說逛風景就像是走親戚，哪年沒去了，關(guān)系就生了，再想撿起來可就難了。
我瞇眼瞧著天色，才微微亮，處處都泛著一股寒意，即便晨風刮過樹葉，
兩者也仿若兩不相干似的彼此吝嗇寒暄。我攏了攏被子，盡量向著梅姐靠近，
即便已經(jīng)很小心翼翼了，可她仍像是受驚的兔子般忽然驚醒，我倆就這般愣愣盯著對方，
約莫分把鐘后，梅姐起身就要跑出門去，我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瞇眼笑道：“媽，我沒事，
晚點再去打擾醫(yī)生吧?！蹦且凰查g，始終堅強的梅姐也紅了眼眶，啜泣幾聲似是毫不起眼，
可我像是拾撿到了稀罕的戰(zhàn)利品般顫聲輕笑，不過片刻，梅姐終于回過神來，
粗粗的抹了一把眼淚，坐回床邊哽咽道：“兒子，媽差點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你說你怎么就這么能睡呢，媽都醒了幾十次了，可一看你，還死賴著不起，怎么叫都不應(yīng)。
”我聽不得肉麻的話，好在梅姐也不是寡柔的人，所以這些話我聽進耳朵放進心里了，
竭力咧開嘴笑道：“媽，其實我聽見了，就是想多聽聽，所以就沒醒。你看，你就該多哭，
我那些朋友不敢去咱家就因為你看著就像在世木蘭，都怵你?！泵方憧粗?，抽了抽鼻子，
鼓著嘴說道：“你現(xiàn)在餓不餓？媽去給你買點吃的，不吃醫(yī)院的菜，太淡了，
馬路對面有一家……”梅姐說著，我聽著，最后我點了點頭，
梅姐一把抓著手提包就走出門去，生怕慢了一步眼淚就又掉了下來。爹媽都是五十多歲，
可我爹看著就像是六十多歲，我媽看著就只有四十多歲，心性更是年輕，
否則我也不會暗地稱呼為梅姐。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人了，即便醒了這么久，
依舊沒能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是它救了我，可我卻沒能見到它，會成為心魔還是執(zhí)念？
天曉得。3它在紅繩下我不知道住院部距離梅姐說的早餐店有多遠，可過了許久，
仍是沒見到她回來；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儀器大多都撤了下去，沉默許久，還是深吸一口氣，
掀開被子撐著坐起，這個動作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待到坐穩(wěn)，
我這才松開了那只顫抖的手。看著極為寬松的褲腿，
我這才對昏迷的時間有了個較為清晰的概念，瘦了太多；磨蹭的將腳鉆入鞋子，
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完全區(qū)別于那時踩著碎玻璃的無助。繞過旁邊的一張空床，
一步一停的走向窗邊，窗戶的框架寒氣逼人，我卻緩緩將耳朵貼上窗戶玻璃，
這一次我沒有閉眼，注意力不經(jīng)意間被嘴巴前方的一層白霧吸引，直至耳朵被凍的發(fā)紅，
我這才將耳朵緩緩離開窗戶。“你一定是存在的，對吧，
否則我怎么會聽見它、追逐它……”呢喃聲隨窗戶白霧一同消散，我忽然抬起雙臂，
猛地叩上窗沿，一把將窗戶推開，肆虐的秋冬寒風如決堤般向病房瘋狂涌入，
本就缺乏支撐的我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寒風刮在我的身上卻像是刀割般疼痛，
不過一瞬間就紅了眼眶，愈加發(fā)澀的雙眼逐漸飄淚。“叮鈴——”刺骨的寒風中，
一聲輕吟被裹挾著闖入病房，我愣了愣，大笑中抹去淚水，嘶哈一聲后挪動著雙腿靠向墻壁，
一手抓瞎般攀上窗臺，隨后從窗沿探出腦袋；我四下望去，
終于在一片張牙舞爪的枯枝中瞥見了那一抹銀色，它獨樹一幟，
被一根紅繩孤零零的系在垂落的枝條上，剛才的一陣風讓它響了個徹底，我終于找到它了，
就這般手支著腦袋觀賞著它，直至朝陽滑落鼻尖。老爹腰里總掛著一串鄉(xiāng)下祖宅的鑰匙，
鑰匙笨重，走起路來叮當響，偏偏他也不喜腰帶系的緊實，所以顯得太不拘小節(jié)，
梅姐與他一同上街時總會快一步或是慢一步，讓兩人看起來稍稍疏遠些，
可他們私下里確實親密，或許這就是家里家外事，沒法混為一談。正是聽見了這熟悉的動靜，
沒等老爹進門，我先關(guān)上了窗。門上其實裝有一塊透明的玻璃，可老爹悶頭輕輕將門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