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我們的孩子，我已經(jīng)打掉了?！埂妇驮谀闵钜归_車送她們母子去醫(yī)院的第二天?！?/p>
我說出這句話時，天空正飄著雪，不大，卻很密，落在我們第一次牽手的湖邊。他眼中的光，
和六年前那個雨夜一樣，瞬間熄滅了。只是那一次，是因為告白失敗的沮喪，而這一次，
是被我親手宣判的凌遲。他以為我約他回到這個我們開始的地方，是為了重溫舊夢，
是為了給他一個機會。他錯了。我只是想讓他記起來，他是如何一點一點，
親手將我從他身邊推開的。然后，再親手將我們之間的一切，埋葬在這場初雪里。
1我和程硯的六周年紀(jì)念日，他的白月光白月微，帶著一個七歲的男孩，
出現(xiàn)在我們常去的那家法式小館。這家店見證了我們從一無所有到如今的一切。大學(xué)時，
我們只能擠在角落，分食一份惠靈頓牛排。今天，我包下了整個二樓。燭光搖曳，
我將跑遍全城才找到的絕版建筑設(shè)計畫冊推到他面前?！讣o(jì)念日快樂?！?/p>
他眼里的驚喜和愛意是那么真切，他拆開禮物，小心翼翼地?fù)崦鴷姆饷妫?/p>
然后從懷里拿出一個絲絨盒子，「你也是，星星?！故且粭l定制的星月項鏈，
吊墜是我們現(xiàn)在住的那個家的縮影，那是他親手設(shè)計的。就在我準(zhǔn)備戴上項鏈時，
他的手機突兀地響了。他看到來電顯示，眼神閃躲了一下，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p>
我沒說話，只是端起酒杯，從二樓的窗戶望下去。梧桐樹下，程硯正和一個女人說話，
那女人身形纖弱，懷里還抱著一個孩子。幾分鐘后，程硯帶著她們走上樓。
白月微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連衣裙，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憔悴和驚慌，一開口，
聲音都在抖?！竿硇墙?，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我只是……走投無路了，
才想到阿硯?！刮铱粗?，沒說話。程硯尷尬地站在中間，「星星，這是白月微，
我……以前的同學(xué)?！埂竿瑢W(xué)？」我笑了，指尖在冰涼的酒杯上劃過，
「能讓程大設(shè)計師在紀(jì)念日扔下我跑去見的同學(xué)，想必交情不淺?！?/p>
白月微的眼圈立刻就紅了，她慌忙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個東西，遞給程硯。
那是一個邊角已經(jīng)磨損的素描本?！赴⒊?，這是當(dāng)年你畫給我的，
你說要為我設(shè)計一座開滿薔薇的花園?，F(xiàn)在……物歸原主吧。」程硯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接過那個本子，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封面，那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復(fù)雜。
我戴上那條項鏈，冰冷的金屬貼著我的皮膚。我微笑著開口，聲音不大，
卻足以讓整個二樓的空氣都凝固?！赋坛幍纳倌晷氖拢烧鎰e致。
我還以為他只會畫冰冷的建筑圖紙呢?！埂感切牵瑒e這樣?！钩坛幚仟N地合上素描本，
試圖解釋，「月微她……遇到了點困難。我們先吃飯，她的事回頭再說。」「不，不，
都是我的錯。」白月微像是受驚的小鹿，拉著孩子就要走，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阿硯，
晚星姐，你們好好過紀(jì)念日，我……我們不打擾了。」她轉(zhuǎn)身的姿態(tài)，
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風(fēng)吹倒。程硯下意識地想去拉她，手伸到一半，
又在我的注視下僵住。我看著他，看著他將那個承載著別人青春的素描本，
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昂貴西裝的內(nèi)袋，那個位置，離他的心臟很近。那一刻，桌上的燭光，
我手里的禮物，脖子上的項鏈，都成了一場盛大的諷刺。2幾天后的深夜，
我畫完一幅插畫稿，口干舌燥，去書房倒水。書房的門虛掩著，里面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臺燈。
程硯坐在書桌前，沒有工作，也沒有看書。他正一頁一頁地翻看那個素描本。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畫上青澀的筆觸，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與懷念。
那是一種沉浸在過去時光里的、完全排外的專注。我敲了敲門。他像被驚醒的夢中人，
猛地抬頭，有些狼狽地合上本子?！感切牵€沒睡？」「畫完了，下來喝水?！?/p>
我靠在門框上，目光落在他手邊的本子上，「看得這么入神，是在給新項目找靈感？」
他的臉僵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對我招招手，「你過來。」我走過去，他拉著我的手，
讓我坐在他腿上。「星星，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顾Z氣里帶著一絲懇求，
「月微她……過得不好。被前夫家暴，離婚后凈身出戶，現(xiàn)在帶著孩子沒地方住?！?/p>
我靜靜地聽著，心臟一點點下沉?！杆裕蚁搿屗龝簳r住到家里的客房，
就當(dāng)是請的住家保姆，工資我從我個人卡里出。等她找到工作，安頓下來，就讓她搬走?！?/p>
書房里很靜，靜得能聽到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我看著他，
聲音平靜得可怕：「所以，我們家，要變成你的慈善收容所了？」「星星，你別這么說。」
他抱緊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不能看著她帶著孩子流落街頭，那太殘忍了。我保證，
就一段時間，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埂覆粫绊?？」我輕輕掙開他的懷抱，站起身，
與他對視，「程硯，你帶一個你的『白月光』住進我們家，你管這叫『不會影響』？」
「我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他的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絲被誤解的委屈，
「我以為你最懂我，最善良。這只是舉手之勞，為什么到你這里就變得這么復(fù)雜？」
「因為她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讓事情變得復(fù)雜了！」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你的善良，
需要用我們家的安寧來支付嗎？程硯，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一秒鐘，我的感受？
」他被我問住了，沉默了。良久的沉默后，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星星，算我求你，
好不好？就當(dāng)幫我一個忙，了結(jié)一段過去?！刮铱粗劾锏募t血絲，看著他眼底的懇求，
突然覺得很累。我沒有再爭吵。因為我知道，當(dāng)一個男人用「求你」和「幫忙」來綁架你時，
你的反對，只會變成你「不懂事」的罪證。我只是覺得，
這個我親手布置、每一個角落都充滿愛意的家，從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
就被鑿開了一個洞，冷風(fēng)正嗖嗖地往里灌。3白月微住進來的第二天，我約了閨蜜周晴喝酒。
周晴，我的大學(xué)室友，如今是雷厲風(fēng)行的律所合伙人，
也是我每次快要被戀愛腦沖昏頭時的「人間清醒劑」。我把事情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她聽完，直接把酒杯重重地頓在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脆響?！噶滞硇牵氵@是引狼入室！
你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程硯的甜言蜜語糊住了？住家保姆？虧他想得出來！
這是『鵲巢鳩占』的預(yù)備役！」我苦笑：「他說只是暫時的。」「暫時？
男人嘴里的『暫時』和『我就蹭蹭不進去』有什么區(qū)別？」周晴恨鐵不成鋼地戳著我的額頭，
「姐，你醒醒！這種『白月光帶娃回歸』的戲碼，經(jīng)典 PUA 套路，
我見的案子比你吃的鹽都多！」她掰著手指給我分析：「第一步，賣慘，
激發(fā)男人的保護欲和負(fù)罪感。你看，家暴、凈身出戶、帶娃，buff 疊滿了。
你家程硯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偉大，跟個救世主一樣？」我沉默了，
因為程硯確實流露出過這種神情?！傅诙?，入住，溫水煮青蛙。用日常細(xì)節(jié)滲透你的生活，
讓他習(xí)慣她的存在，讓她成為這個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等他習(xí)慣了每天回家有她做的飯，衣服有人燙，你猜他還會不會覺得她『礙事』？」
「第三步，也是最狠的一招，用孩子當(dāng)王牌。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是可憐的。
你現(xiàn)在要是把她趕出去，在程硯眼里，你就是個容不下一個可憐女人和孩子的惡毒妒婦。
他會覺得你不大度，不善良，不可理喻?！怪芮绲拿恳痪湓?，都像一把手術(shù)刀，
精準(zhǔn)地剖開了我用「六年感情」編織的虛假安全感。我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那我現(xiàn)在怎么辦？把他倆一起掃地出門？」「掃地出門是下下策，顯得你太小家子氣?！?/p>
周晴給我倒?jié)M酒，眼神變得嚴(yán)肅，「晚星，現(xiàn)在不是鬧情緒的時候。你要做的，
是保護好你自己?！埂甘裁匆馑?？」「房子，寫的誰的名字？婚后共同財產(chǎn)有多少？
程硯那個建筑設(shè)計工作室，你有股份嗎？還是說你只是他口頭上的『老板娘』？」
周晴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我啞口無言。房子是婚后買的，寫了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但他的工作室，是在我們結(jié)婚前注冊的，法人是他自己。
我雖然也參與了很多早期的設(shè)計和決策，但法律上，我和工作室沒有半點關(guān)系。
看著我茫然的表情，周晴嘆了口氣：「傻姑娘，感情能當(dāng)飯吃嗎？男人心軟的時候，
理智和錢包都是漏風(fēng)的。你現(xiàn)在不為自己打算，等她真的登堂入室，你哭都沒地方哭！」
她握住我冰冷的手，一字一句道：「從現(xiàn)在開始，留個心眼。家里的貴重物品，你的畫稿，
都收好。還有，我建議你在客廳裝個監(jiān)控，就說為了看貓。有時候，證據(jù)比眼淚管用?！?/p>
那一晚，周晴的話像一顆釘子，楔進了我的心里。我第一次開始審視，這個看似堅固的「家」
，在人心面前，到底有多脆弱。4白月微是個「完美」的保姆。她不多話，總是低著頭，
默默地做著一切。她會記住我的生理期，
提前準(zhǔn)備好紅糖姜茶；她會做程硯小時候最愛吃的糖醋排骨，程硯每次吃到，
都會感嘆一句：「有我媽當(dāng)年做的味道了。」她把家里打理得一塵不染，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
留下自己的痕跡。我畫畫時習(xí)慣喝的美式咖啡，被換成了她喜歡的拿鐵；客廳的香薰，
從我慣用的雪松，變成了她喜歡的梔子花；程硯的書桌上，開始出現(xiàn)她兒子用蠟筆畫的畫，
畫上是一個三口之家，他管那畫里的男人叫「程爸爸」。我們的情侶馬克杯旁邊，
多了一個樸素的白色陶瓷杯。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改變，像一場無聲的侵略。
程硯對此毫無察覺，甚至樂在其中。他覺得家里多了煙火氣，覺得白月微懂事又體貼，
還時常在我面前夸她：「你看月微，一個人帶孩子多不容易，性格還這么好。」我只是笑笑，
不說話。直到那一天，矛盾徹底爆發(fā)。我為了參加一個國內(nèi)頂級的插畫比賽，準(zhǔn)備了三個月。
那幅參賽作品，是我事業(yè)能否突破的關(guān)鍵。我將它放在畫室，準(zhǔn)備做最后的修改。
等我從外面回來，推開畫室的門，整個人都僵住了。我那幅畫，我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的畫，
被彩筆畫得面目全非。畫中央那個空靈的少女，臉上被涂上了可笑的胡子，
背景的天空被劃得亂七八糟，畫紙的邊角還被撕掉了幾個口子。白月微的兒子，
正拿著一支紅色的蠟筆，站在我的畫前，一臉得意。那一瞬間，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你干了什么！」我沖過去，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孩子被我嚇了一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白月微聞聲沖進來，看到眼前的景象，臉色一白，
立刻跪倒在我面前，抱住大哭的兒子?！竿硇墙?，對不起，對不起！你打我吧，你罵我吧，
都是我沒看好他！你別嚇著孩子！」她哭得梨花帶雨，仿佛犯了天大錯誤的人是她。
程硯也從書房趕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憤怒的臉，
和跪在地上抱著孩子、哭得渾身發(fā)抖的白月微。他下意識地先去扶她們母子?！冈趺椿厥?？」
他皺著眉問。我指著那幅被毀掉的畫，氣得說不出話。程硯看了一眼，然后轉(zhuǎn)回頭對我說道，
語氣里帶著一絲責(zé)備：「星星，不過是一幅畫，你再畫就是了。
跟一個孩子發(fā)這么大火干什么？嚇到他了。」「不過是一幅畫？」我看著他，
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陌生得可怕。那不是一幅畫，那是我三個月的心血，
是我熬了無數(shù)個夜晚的夢想。在他眼里，竟然比不上白月微的幾滴眼淚。那個孩子，
躲在程硯的身后，探出頭，對我做了個鬼臉，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我媽媽說，
你才是搶走我爸爸的壞人?！拐麄€世界，瞬間安靜了。我看著程硯瞬間僵硬的臉，
看著白月微驚慌失措地捂住兒子的嘴，突然就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在她兒子心里，
程硯已經(jīng)是他的「爸爸」，而我，是那個鳩占鵲巢的「壞人」。我在這個家里，
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個外人。一個多余的、礙眼的、不識大體的外人。5畫稿事件后的第二天，
是我們的六周年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沒有等他，也沒有準(zhǔn)備任何東西。直到深夜十一點，
玄關(guān)處才傳來密碼鎖解鎖的聲音。程硯回來了，帶著一身酒氣和疲憊。
他看到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討好的笑。「星星，還沒睡？
在等我嗎？」他走過來，想從背后抱我。我身體前傾，避開了他的觸碰，
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身上涼?！顾氖直蹖擂蔚赝Ｔ诎肟罩?，訕訕地收了回去，
在我對面的沙發(fā)坐下?！感切?，別生氣了。」他放軟了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畫稿的事，
是我不對，我當(dāng)時心情不好，話說重了。明天我讓助理去聯(lián)系最好的修復(fù)師，
一定給你修得完好如初，好不好？」我抬眼看著他，昏暗的燈光下，
他英俊的臉龐顯得有些模糊?！感那椴缓?？」我輕輕地重復(fù)了一遍，
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是嗎？我還以為程總是因為白小姐的寶貝兒子受了委屈，
所以心疼了?！埂噶滞硇?！」他似乎被我的稱呼刺痛了，聲音陡然拔高，
「你能不能別這么陰陽怪氣的？我跟她只是朋友！她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不容易，
我?guī)鸵话言趺戳?？」「幫到把人帶回家里?。繋偷阶屗齼鹤铀毫宋业男难?/p>
你還反過來指責(zé)我？」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程硯，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
你對她，真的只是『幫一把』那么簡單嗎？」「我……」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眼神閃躲。
6在那之后，我和程硯陷入了冷戰(zhàn)。巨大的精神內(nèi)耗和壓抑讓我的身體也出了狀況。
我總是覺得疲憊、嗜睡，聞到油煙味就惡心。直到那個早晨，我在洗手間里，
看著驗孕棒上清晰的兩條杠，整個人都懵了。我懷孕了。我坐在冰冷的馬桶蓋上，
心里五味雜陳。有恐慌，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孤注一擲的希望。我想，孩子是無辜的。
他是我們愛情的結(jié)晶，是我們這個家最堅實的紐帶?；蛟S，他的到來能讓程硯徹底清醒，
能讓一切回到正軌。我沒有立刻告訴程硯。我走進那個被我們規(guī)劃為嬰兒房的空房間。
墻上還貼著我們一起挑選的星空壁紙，程硯曾抱著我在這里轉(zhuǎn)圈，興奮地說：「我們的寶寶，
以后就在這片星空下長大，我會給他講宇宙的故事?！刮覔崦€很平坦的小腹，
決定給程硯，也給我們這段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最后一次機會。我策劃了一場去大學(xué)城的旅行。
那里有我們最純粹的回憶，有我們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我要在他倆第一次定情的湖邊，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作為一份讓他「撥亂反正」的禮物。
我甚至開始自我安慰，也許程硯只是一時心軟，也許他只是被過去的遺憾蒙蔽了雙眼。
等孩子來了，他會明白，什么才是他真正應(yīng)該珍惜的。我滿懷期待地訂好了車票和酒店。
出發(fā)的前一晚，程硯卻告訴我，工作室臨時有急事，他要回去處理一下，讓我先睡。我信了。
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周晴的話——「留個心眼」。我悄悄起身，
打開了書房的電腦?？蛷d里那個為了觀察寵物貓而安裝的監(jiān)控，正對著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