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車禍去世那天,江臨的白月光在朋友圈發(fā)了張鉆戒照片。配文是,“七年長跑,
終于等到你?!蹦墙渲肝艺J(rèn)識。昨天才在我媽賠償金的轉(zhuǎn)賬短信上見過同等數(shù)字。
我給江臨打電話,手在抖。等了很久他才接起來,背景音是歡呼和起哄聲?!澳瞵?,
我現(xiàn)在忙,晚點再說。”我吸了口氣?!拔覌寷]了?!蹦沁咁D了一下,聲音透著敷衍,
“我知道你難過,但生死有命,我還有個會要開……”電話被掛斷。
忙音像冰錐子扎進(jìn)我耳朵里。下一刻,我收到了推送。全網(wǎng)都在祝福江總和他愛人百年好合,
天生一對。我媽下葬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沒哭。一個人處理所有事。骨灰盒很沉。
我抱著它從殯儀館走出來時,手機(jī)震了。是江臨。他發(fā)來一條語音。“念瑤,
賠償金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讓財務(wù)都處理好了。你看什么時候方便,我們把手續(xù)辦了。
”聲音很平靜,公事公辦。甚至沒問我媽葬在哪里。雨聲嘩啦。我站在荒涼的路邊,
低頭看著黑色屏幕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然后slowlyslowly地,
將手心里攥了很久的發(fā)熱的硬幣,一枚一枚,塞進(jìn)殯儀館門口那個生了銹的募捐箱。
一共七塊。是我僅剩的現(xiàn)金。硬幣落進(jìn)去,發(fā)出空蕩的回響。像在嘲笑我這七年。
嘲笑我今天才看清。*我和江臨是校園戀愛。畢業(yè)就結(jié)婚。他那時創(chuàng)業(yè),窮得叮當(dāng)響。
我們擠在十平米的地下室,分吃一包泡面。他摟著我說,瑤瑤,等我賺了錢,給你買大房子,
讓你過好日子。我信了。陪他吃糠咽菜,幫他做方案做到胃出血。公司終于走上正軌。
他卻越來越忙。應(yīng)酬多,會議多,身邊漂亮的女助理也越來越多。但我從沒懷疑過。
直到半年前,他當(dāng)年的白月光蘇晴從國外回來,空降到公司做市場總監(jiān)。
辦公室里開始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說了幾次,江臨總是皺眉。“瑤瑤,你別胡思亂想。
蘇晴能力很強(qiáng),公司正在擴(kuò)張,我需要她幫忙?!薄岸遥质蔷掷锏念I(lǐng)導(dǎo),
很多事還得靠她打點?!薄澳氵@么疑神疑鬼,我很累?!蔽页聊?。后來我再沒問過。
上周是我媽六十五歲生日。她電話里小心翼翼問我,今年江臨能一起來吃個飯嗎?
好久沒見了。我打給江臨。他拒接了?;貜?fù)在十分鐘后,“在陪客戶,走不開。
給你媽轉(zhuǎn)了點錢,你替我買點東西。”轉(zhuǎn)賬金額是五千。我盯著屏幕,最后回了個“好”。
自己去商場挑了一套保暖內(nèi)衣,又買了個蛋糕。跟我媽說,江臨臨時有事,讓我?guī)Ыo你。
我媽笑笑,沒說什么。吃完飯,她把我拉到一邊,塞給我一張存折?!斑@里面有十萬,
是我攢的。你拿著?,幀?,江臨現(xiàn)在生意做大了,身邊誘惑多。你自己要留個心眼,
別苦著自己?!蔽也灰K踩M(jìn)我包里?!皨尷狭?,幫不上你什么。就盼著你好。
”她送我出門時,一直站在巷子口揮手。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長。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她。
她走得很突然。去買菜的路上,被一輛失控的貨車撞了。沒救回來。司機(jī)賠了一筆錢。不多。
但也夠我媽體面地辦個葬禮??晌覜]等到這筆錢。江臨說,公司現(xiàn)金流緊張,先挪去應(yīng)急。
“反正這錢下來也要時間,你先用信用卡墊著,過后我再補(bǔ)給你。”我當(dāng)時渾渾噩噩,
點了頭。現(xiàn)在想想,真蠢。那筆錢,早就戴在別人手上了。*料理完我媽的后事,
我回了和江臨的家。一個大平層。市中心,視野很好。是他去年買的。簽字那天他抱著我說,
老婆,我們終于有家了。你喜不喜歡?我喜歡。但現(xiàn)在覺得冷了。江臨不在家。
保姆張姐在打掃衛(wèi)生。見我來,眼神有點躲閃。“太太,您回來了?!蔽尹c點頭,往里走。
她跟在我后面,欲言又止。“先生他……昨晚沒回來?!蔽翌D住腳步。從前我需要他的時候,
他總不在?,F(xiàn)在我不需要了?!皬埥?,”我轉(zhuǎn)身,從錢包里抽出所有現(xiàn)金,大概兩三千,
塞給她,“這幾個月辛苦你了。這是獎金。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睆埥沣蹲×?。
“太太,這……”“拿著吧?!蔽颐銖?qiáng)笑了下,“可能過段時間,我就不住這了。
”她看著我,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紅了?!疤?,您……您保重?!彼弥X,
匆匆走了。我在空蕩的房子里走了一圈。陽臺上的多肉是我養(yǎng)的,長得很好。
書房里有我和江臨的合照。笑得像個傻子??蛷d的投影儀,我們一起看過很多電影。
臥室……我推開臥室門??諝饫镉心吧南闼?。很淡,但刺鼻。我走到床頭柜前,拉開。
里面躺著一只不屬于我的口紅。YSL的,斬男色。蘇晴最喜歡的牌子。我拿起那只口紅,
看了很久。然后扔進(jìn)了垃圾桶。我開始收拾東西。我的衣服,我的書,我的設(shè)計稿。
還有一些不值錢但陪了我很多年的小東西。裝了兩個大箱子。江臨的東西,我一樣沒碰。
婚戒我摘下來,放在客廳茶幾上。下午三點,他回來了。帶著一股酒氣??匆娍蛷d里的箱子,
他皺眉。“你這是在鬧什么?”我拉上最后一個箱子的拉鏈,沒抬頭?!皼]什么。收拾東西,
搬出去。”他像是聽到什么笑話?!鞍岢鋈ィ苛帜瞵?,你發(fā)什么瘋?
就因為我沒去你媽的葬禮?我說了我在忙!!”我直起身,看著他。他穿著昂貴的西裝,
手腕上是百萬的名表。眉宇間全是不耐煩。和當(dāng)年那個在地下室給我暖手的少年,判若兩人。
“忙?”我慢慢開口,“忙著給你的蘇晴買鉆戒?”江臨臉色突變。他張了張嘴,
沒發(fā)出聲音。眼神飄忽一瞬,又強(qiáng)硬起來?!罢l跟你胡說八道了?是不是公司那幫長舌婦?
蘇晴手上那戒指是她自己買的!!”“是嗎?”我拿出手機(jī),點開那張朋友圈截圖,
屏幕幾乎懟到他臉上,“那這‘七年長跑,終于等到你’,也是她自作多情?
”江臨盯著屏幕,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他一把搶過手機(jī),狠狠摁滅?!澳悴槲遥苛帜瞵?,
你現(xiàn)在怎么變成這樣了?疑神疑鬼,像個潑婦!!”潑婦。原來在他眼里,我是潑婦。
我笑了?!皩Γ揖褪菨妺D。配不上你江總。所以不礙你的眼了。”我拉起箱子,
就要往外走。他猛地攔住我?!澳闳ツ膬海俊薄安挥媚愎??!薄澳銊e鬧了行不行?
”他抓著我的胳膊,力氣很大,“公司馬上就要融資了,
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不能給我添亂!!你知道現(xiàn)在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嗎?”又是公司。
在他心里,只有公司最重要?!胺攀?。”“念瑤,就當(dāng)是為了我,再忍忍?!彼浵抡Z氣,
像過去很多次那樣,“等融資到位,我一定給你補(bǔ)一個最風(fēng)光的婚禮。
蘇晴……她爸那邊的關(guān)系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得罪她。但我心里只有你,你信我。
”我看著他焦急的臉。突然覺得很累。這七年的光陰,像泡影一樣碎在我面前。“江臨,
”我輕聲說,“我媽死了?!彼蹲??!八懒?。死在去看我給我挑的生日禮物的路上。
她這輩子,最后的心愿是再見你一面。可你沒來。”“你拿她的買命錢,去討別的女人歡心。
”“現(xiàn)在你跟我說,讓我忍忍?”我的聲音很平,沒有哽咽。眼淚早就流干了。
江臨的表情變了幾變。有愧疚,有不耐,更多的是慌亂。
…我只是暫時借用!!我會還給你!!雙倍還你!!但你得給我時間!!”我掰開他的手指。
一根,再一根?!安挥眠€了?!薄熬彤?dāng)我媽送給你們的?!薄敖Y(jié)婚禮物?!蔽依鹣渥?,
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個曾經(jīng)我以為是的“家”。電梯門合上的瞬間,
我聽見里面?zhèn)鱽硭覗|西的巨響。和我沒關(guān)系了。*我暫時租了個小公寓。一室一廳,朝北,
整天見不到太陽。但便宜。處理好我媽那些零零碎碎的后事,我開始找工作。
當(dāng)了幾年家庭主婦,專業(yè)都快丟光了。投出去的簡歷大多石沉大海。好不容易有兩個面試,
一聽我空窗期好幾年,臉色就冷了。錢一天天少下去。我開始焦慮。晚上睡不著,
翻來覆去想以后怎么辦。偶爾也會刷到江臨和蘇晴的消息。他們很高調(diào)。出席商會,
參加晚宴,十指緊扣。媒體稱他們“珠聯(lián)璧合”。沒人記得江臨還有個叫林念瑤的妻子。
也好。我拉黑了所有關(guān)于他們的推送。眼不見為凈。那天我正在路邊小店吃面,
接到一個電話。是個陌生男人。聲音很低沉?!笆橇帜瞵幣繂??”“我是。您哪位?
”“我姓周,周暮。是你母親……張玉蘭女士車禍案的經(jīng)辦交警?!蔽曳畔驴曜?。“您好,
周警官。案件有什么問題嗎?”我媽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司機(jī)全責(zé),賠償也談好了。
雖然那筆錢我沒拿到。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百r償金你收到了嗎?”我心里一咯噔。
“周警官,您什么意思?”“沒什么?!彼D了頓,“只是按照規(guī)定,回訪一下。
既然收到了,那就好。”他話里有話。我握緊手機(jī)?!爸芫?,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邊沒了聲音。很久,他才輕輕嘆了口氣?!傲峙?,有些話我不方便說。
但你如果對案件有疑問,可以重新申請調(diào)閱案卷。”“重點是,”他壓低了聲音,
“那輛貨車的行車記錄儀?!蔽业男拿偷匾惶??!靶熊囉涗泝x怎么了?”“原始記錄顯示,
事發(fā)時司機(jī)并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疲勞駕駛。但最終案卷里,這段記錄消失了。
”我的背脊竄上一股寒意?!盀槭裁聪Я耍空l動的?”“……這我就不清楚了。
”周暮的聲音透著為難,“我只是個小警察。言盡于此,你……自己保重?!彪娫掙┤欢埂?/p>
我坐在喧鬧的面館里,渾身發(fā)冷。我媽的死,不是意外?這個念頭像毒蛇,纏得我喘不過氣。
如果真是這樣……那江臨急著挪走那筆賠償金,是因為心虛?我不敢想下去。下一刻,
我猛地站起來,沖出門。我要去交警隊。我要查清楚。*但我沒能看到案卷。
負(fù)責(zé)案子的老警察調(diào)職了。新來的年輕警察一臉公事公辦。“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
所有材料都?xì)w檔了。不能隨便查?!蔽仪笏??!拔揖涂匆谎坌熊囉涗泝x的原文件,就走。
”“不行。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蔽覓暝撕芫?。甚至差點給他跪下。但他板著臉,就是不松口。
最后我被“請”了出去。站在交警隊大門口,陽光刺眼。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絕望像潮水一樣淹上來。如果連警察都幫不了我,我還能怎么辦?愣神間,
一輛黑色轎車無聲地停在我面前。車窗降下。露出一張陌生的臉。很英俊,但透著冷冽。
眼神銳利得像鷹?!傲帜瞵帲俊蔽揖璧睾笸艘徊?。“你是誰?”“上車說。
”他朝我偏了下頭,“關(guān)于你母親的車禍,我或許能幫你。”我的心一下子提起來。
“你到底是誰?”他看著我,片刻后,遞過來一張名片。純黑色,只有名字和一串號碼。
周暮。是早上那個電話里的名字??呻娫捓锏穆曇?,和眼前的人,似乎……不太一樣?更冷,
也更強(qiáng)勢?!澳闶侵芫伲俊薄霸?jīng)是。”他淡淡答,“上車。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我猶豫了幾秒。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車?yán)锟照{(diào)開得很足。我打了個寒顫?!跋岛冒踩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