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林皓按下發(fā)送鍵,將最后一封工作郵件處理完畢。窗外都市的霓虹初上,
照亮了他電腦屏幕旁那張唯一的合影——他和陳宇在大學(xué)校園里的勾肩搭背,笑容燦爛,
背景是廣闊的藍天。而此刻,手機屏幕上的那條簡短信息,卻像一道冰冷的裂縫,
將那段鮮活的記憶狠狠撕開。“陳宇沒了。在老家清水村,淹死的。說是……水鬼索命。
”水鬼?林皓幾乎要冷笑出聲。作為一名調(diào)查記者,
他解剖過無數(shù)比“水鬼”更詭譎、更黑暗的人心陰謀,唯獨不信這些鄉(xiāng)野精怪。
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卻順著脊椎爬了上來——不是源于恐懼,而是源于憤怒和深切的懷疑。
陳宇,他最好的朋友,一個熱愛自然但行事謹慎的環(huán)保志愿者,
怎么可能在熟悉的故鄉(xiāng)水域意外溺亡?還扯上如此荒謬的借口?他猛地起身,抓起車鑰匙,
走進了主編辦公室?!邦^兒,我要請假,去清水村?!绷逐┑穆曇羝届o,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主編從一堆稿紙里抬起頭,皺緊了眉:“清水村?
就為那個‘水鬼索命’的案子?林皓,我知道陳宇是你朋友,
但地方派出所已經(jīng)定性是意外了。這種封建迷信的流言,沒有調(diào)查價值。
我們不是《聊齋志異》編輯部?!薄澳遣皇且馔??!绷逐┐驍嗨?,目光灼灼,
“陳宇水性很好,他對那片水域很熟悉。而且,‘水鬼’這種說法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我要去查清楚?!薄案闱宄愕纳矸荩∧闶怯浾?,不是警察!”主編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下周市里那個開發(fā)區(qū)腐敗的線索要緊,我需要你跟進!個人感情不能影響工作!
”林皓沉默了幾秒,然后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砸在地上:“那我用我自己的年假。這件事,
我必須去。”他沒等主編再開口,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決心已定,哪怕前路迷霧重重。
(二)車輪碾過最后一段水泥路,駛?cè)肓丝油莶黄降耐恋馈?/p>
熟悉的潮濕空氣和植物腐敗的氣息涌入車窗,喚醒了林皓塵封的童年記憶。但這一次,
空氣中還彌漫著別的東西——一種死寂的壓抑。清水村靜臥在山坳里,被濃厚的晨霧包裹,
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活物。碧綠的清水潭在村邊泛著幽光,深不見底。
幾個在村口閑聊的村民看到他的車,像是被按了靜音鍵,瞬間收聲,
眼神里混雜著警惕、恐懼,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排斥。他們迅速低下頭,扛起農(nóng)具,
仿佛躲避瘟疫一樣匆匆散去。林皓停好車,深吸了一口氣,
直接走向村里最氣派的那棟青磚老宅——族長三叔公的家。三叔公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
如同一尊干枯的雕像。他比林皓記憶中更加蒼老,皺紋深刻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聽完林皓的來意,他渾濁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梆┬∽樱貋砹?。
”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陳宇的事,是命數(shù)。清水潭里的老規(guī)矩,驚擾了‘那位’,
就要付出代價。警察都來看過了,是意外。你回去吧,別再問了?!薄叭骞?,
我不信什么水鬼。陳宇是我兄弟,我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绷逐┰噲D保持禮貌,
但語氣堅定?!安幻鞑话??”三叔公猛地捻動手里的檀木珠,聲音陡然嚴厲,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你一個外鄉(xiāng)人,不懂就不要瞎摻和!再查下去,惹怒了‘它’,
整個村子都要給你陪葬!走!”那根雕花拐杖重重頓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下了逐客令。
冰冷的拒絕,像一盆冷水澆頭。(三)帶著一肚子憋悶和寒氣走出三叔公的家,
林皓在村中那棵老槐樹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蘇婉。她穿著素凈的棉布上衣,
外面套著白大褂,正提著藥箱從衛(wèi)生所出來。幾年不見,她身上少女的稚氣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溫柔,只是眉眼間籠罩著一層驅(qū)不散的憂慮?!傲逐??真的是你?
”蘇婉看到他,愣了一下,快步走過來,眼里有關(guān)切,也有一絲慌亂,
“你……你怎么回來了?”“為了陳宇?!绷逐┲苯亓水?dāng),“蘇婉,你告訴我,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村里人到底在怕什么?”蘇婉的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低下頭,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藥箱的帶子?!拔摇也恢谰唧w情況。那天我不在村里,
去鎮(zhèn)上交藥材了?;貋砭吐犝f……”她聲音越來越低,“皓哥,聽三叔公的話,回去吧。
這里的事,很復(fù)雜,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有什么復(fù)雜的?無非是意外,
或者……”林皓盯著她,“人為?!碧K婉猛地抬頭,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卻化為一抹苦澀的無奈?!澳銊e瞎猜了。潭水深,有些東西……說不清的。
”她從藥箱里拿出一些感冒藥和消毒水,塞給林皓,“山里濕氣重,你注意身體。
有什么需要,可以來衛(wèi)生所找我?!彼f完,幾乎是逃跑似的轉(zhuǎn)身離開了,
留下一個充滿矛盾和張力的背影。唯一的舊友也無法信任,林皓感到深深的孤獨。
(四)林皓沒有回臨時落腳的小學(xué)宿舍,而是徑直去了清水潭。午后的陽光勉強穿透霧氣,
灑在墨綠色的水面上,泛著粼粼波光,美麗卻令人心悸。岸邊草木豐茂,泥土濕潤。
林皓沿著潭邊仔細勘察,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在一處略顯陡峭的斜坡下,
泥地里有一片區(qū)域的草皮被壓塌,形成了模糊的、不像是自然滑落造成的拖拽痕跡。
痕跡延伸向水中,但已被水流沖刷得差不多了。他的目光掃過旁邊的老柳樹,
一根低垂的枝條上,系著一小條褪色的紅布,
布上用黑色的墨畫著一個扭曲、詭異的符號——像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一道被禁錮的波紋。
避水符。林皓的心沉了一下??茖W(xué)的推斷(拖拽痕跡)和迷信的象征(避水符)同時出現(xiàn),
讓現(xiàn)場的氛圍變得格外詭異。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機拍下痕跡和符咒。這里一定發(fā)生過什么。
(五)接下來的兩天,林皓試圖敲開村民的家門。他找到潭邊最老練的漁夫,
對方只是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望著水面搖頭:“不敢說咯……‘那位’聽著哩。
” 他找到那天最早發(fā)現(xiàn)陳宇遺物的農(nóng)婦,她臉色煞白,連連擺手:“俺啥也沒看見,
俺就是撿了個包……” 他甚至去了村里唯一的小賣部,想買包煙套套近乎,店主接過錢,
眼神躲閃,飛快地把他要的東西遞出來,多余一個字都不肯講。一堵墻。
一堵由恐懼、沉默和古老禁忌筑成的無形之墻,將他這個尋求真相的外來者徹底隔絕在外。
挫敗感如潮水般涌來。(六)疲憊和挫敗感如影隨形。晚上回到廢棄小學(xué)的臨時宿舍,
林皓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冷風(fēng)先灌了進來。他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桌上那幾本攤開的筆記本,頁碼順序變了。桌角的筆,原本是筆尖朝里,現(xiàn)在朝外。
雖然東西大致都在原處,沒有丟失任何財物,但這種極其細微的變動,
對于觀察力敏銳的記者來說,如同黑夜里的燈塔一樣明顯。有人進來過。不是小偷,
更像是一種精準的、無聲的警告——我在盯著你,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
一股寒意從林皓腳底升起。他意識到自己時刻被監(jiān)視,對手已經(jīng)從被動防御轉(zhuǎn)為主動威脅。
(七)敵意很快不再掩飾。第二天中午,林皓在村中小路上遇到了阿強。
三叔公的孫子比以前更高更壯實,皮膚黝黑,穿著件印著夸張英文口號的T恤,
正和幾個年輕人蹲在路邊抽煙。看到林皓,阿強站起身,吐掉煙蒂,擋在了路中間,
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煩躁。“城里的大記者,還沒走呢?”阿強語氣沖得很,
“天天在村里晃悠,瞎打聽什么?”“我打聽什么,跟你有關(guān)?”林皓冷靜地回應(yīng)。
“當(dāng)然有關(guān)!”阿強提高了嗓門,“就是你還有那個死掉的陳宇,非要來給我們村找不自在!
本來談得好好的開發(fā)項目,現(xiàn)在全黃了!投資人嚇跑了!就是被你們這些晦氣事鬧的!
”“項目黃了,你該去問讓項目黃掉的原因,而不是來問我?!绷逐┒⒅?,“或者,
你知道原因?”“我他媽知道個屁!”阿強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推了林皓一把,
“我只知道你們再瞎搞下去,大家都得喝西北風(fēng)!趕緊滾!清水村不歡迎你!
”旁邊幾個年輕人也圍了上來,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林皓沒有還手,
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陳宇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阿強的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隨即被更洶涌的怒火覆蓋:“你他媽什么意思?懷疑我?滾!再不滾老子對你不客氣!
”沖突公開化,阿強的嫌疑急劇上升。(八)阿強的過度反應(yīng)像一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