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顧亦琛像往常一樣，早早地離開了別墅。我聽到引擎聲漸遠，才敢從床上爬起來。身體像散架了一樣，僵硬而酸痛，一晚上沒睡，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我來到顧璇的房間，昨晚的信件和盒子依然如故地躺在衣柜里。我盯著那個玫瑰火漆印章，心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傆X得在哪里見過這圖案，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顧璇的房間被打掃得很干凈，除了她那些生活用品，幾乎沒有留下什么個人痕跡。看來顧亦琛做事確實滴水不漏，早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可誰會清理一個病人的房間清理得這么徹底？難道他早就預料到顧璇會離開？
我又仔細翻找了一遍顧璇的遺物，尤其是她的書籍和筆記本。顧璇除了童話書，還喜歡看一些哲學和心理學方面的書，這讓我有些意外。她平時看起來那么柔弱單純，想不到對這些深奧的領域也有涉獵。
我在一本發(fā)黃的康德哲學書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夾在書頁中的書簽。那書簽很舊了，是一個手工制作的干花壓制書簽，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寫著一行英文詩句：“The rose has thorns, and love a secret pain.”（玫瑰有刺，愛有隱痛。）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是玫瑰！這和那火漆印章上的玫瑰圖案遙相呼應。這會是顧璇的秘密情詩嗎？而且，這種晦澀的詩句，不像顧璇平時的風格。她不是應該喜歡更明朗、更浪漫的東西嗎？難道，這書簽另有玄機？
我把書簽拿出來，對著陽光細看。干花是紫羅蘭，鳶尾花。鳶尾花，不正是那封信的香氣來源嗎？這太巧合了。
難道顧璇也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愛人？而那封信，其實是顧璇寫給她的情人的，被顧亦琛拿來做了文章，或者說，被顧亦琛“利用”了？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我就覺得脊背發(fā)涼。如果顧璇在外面有什么秘密關系，又或者，她是被人操控的？
我決定先從那位“陳律師”入手。顧亦琛的郵件里有他的律所名稱和聯(lián)系方式。我編了一個理由，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顧氏集團委托我處理顧璇遺產(chǎn)中的一些藝術品捐贈事宜，需要咨詢法務意見。
陳律師聽我說是顧總夫人，態(tài)度還算客氣，約我下午在律所見面。
在去律所的路上，我去了顧璇長期住院的私人醫(yī)院。這家醫(yī)院是顧家全資投資的，安保森嚴，醫(yī)生和護士都被嚴格篩選過。顧璇的病房至今仍然保留著，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我以顧亦琛妻子的身份，旁敲側擊地詢問了顧璇的醫(yī)生和護士。他們對顧璇的病情諱莫如深，說話滴水不漏，只說顧璇小姐病情復雜，治療過程漫長且艱難，最終器官衰竭不治。他們對顧亦琛對顧璇的付出贊不絕口，稱他為“世紀好哥哥”。
但我在和一位上了年紀的護士長聊天時，她無意中透露了一個細節(jié)：“顧璇小姐雖然病重，但她很少抱怨。她總是很安靜，有時候會獨自畫畫，她畫了很多玫瑰花?！?/p>
畫玫瑰花？這和書簽、火漆印章，以及那封信，都聯(lián)系起來了。難道玫瑰是顧璇的個人符號？是她對某種情感的寄托？還是某種暗號？
離開醫(yī)院，我的大腦更亂了。顧璇的形象在我心中搖擺不定。她真的是那個需要哥哥傾其所有保護的弱小妹妹？還是一個有著自己秘密和世界的，甚至可能深陷某種危險的女人？
下午，我準時到達陳律師的律所。陳律師是一個五十多歲，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看起來精明干練。他遞給我一杯茶，微笑著說：“顧夫人能親自過來，顧總恐怕都要羨慕了?！?/p>
我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顧總最近很忙，我也是想為他分憂?！?/p>
我進入正題，詢問關于顧璇遺產(chǎn)和那個慈善基金的事。
陳律師很專業(yè)地給我解釋了顧氏醫(yī)療信托基金的運作模式：“這個基金是在顧老爺子和顧總的共同要求下設立的。顧總對顧璇小姐的病情非常上心，甚至親自參與了基金條款的制定。基金設立的初衷，確實是為了保證顧璇小姐能得到最好的醫(yī)療資源?！?/p>
“那封郵件里提到，如果顧璇去世，剩余資金會轉入顧總名下的慈善基金會？”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陳律師推了推眼鏡：“是的。這是顧總主動提出的。他認為，如果顧璇小姐不幸離世，這筆巨額資金應繼續(xù)用于醫(yī)療事業(yè)，造福更多病患。所以他設立了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會，用于公益。”
這聽起來無可挑剔。顧亦琛的形象在我心中又一次變得高尚起來。一個愛護妹妹，又心懷慈善的社會精英?？赡欠庑?，那封信又該怎么解釋？“顧家的一切就都是我們的”？這郵件和信上的話完全矛盾！
我壓下心中的疑惑，繼續(xù)問道：“我聽說，顧老爺子在設立這個基金時，似乎有些意見？”
陳律師臉色微變，猶豫了一下，才說：“顧老爺子確實有過顧慮，擔心資金過于集中在顧璇小姐身上，會影響顧氏集團的流動資金。但顧總據(jù)理力爭，甚至承諾以他的個人資產(chǎn)作為擔保。最終，顧老爺子還是同意了。顧總對顧璇小姐的兄妹情深，是我們有目共睹的?！?/p>
“那顧璇小姐本人，對這個基金有什么看法嗎？”我問。
陳律師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憶什么，然后說：“顧璇小姐本人……她在這方面很少發(fā)表意見。不過，我記得有一次，顧總帶她來律所簽署一些文件時，她似乎不太情愿。我當時以為是她身體不適，但她看文件的眼神有些……復雜?！?/p>
復雜？那是什么樣的復雜？是感恩，是無奈，還是不甘？
我試圖從陳律師那里得到關于那封信或者玫瑰符號的線索，但我問得很隱晦，陳律師顯然一無所知。
離開律所，我感到更困惑了。陳律師的說法，讓顧亦琛的形象變得正面且偉大。然而，那封信，顧璇的“復雜眼神”，病房護士長說的“畫玫瑰花”，以及那本哲學書中的書簽……這些細碎的線索，卻像一條條不祥的藤蔓，緊緊纏繞著我，讓我無法說服自己完全相信顧亦琛的“清白”。
我突然意識到，顧亦琛的每一步行動，都嚴絲合縫，無懈可擊。他做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能找到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這恰恰是最高明的謊言。他像一個魔術師，在你眼前變走事實，讓你只看到他想讓你看到的部分。
我回到別墅，顧亦琛還沒回來。我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腦海里不斷回放著所有細節(jié)。那封信的墨跡，紙張的質地，以及那個鮮紅的玫瑰火漆印章。這個印章，到底代表什么？
我重新拿起那個裝著信件的木盒子，拿起那封帶著玫瑰火漆的信。我翻來覆去地看，試圖找到任何蛛絲馬跡。突然，我注意到，火漆印章的邊緣，似乎有點不太平整。像是曾經(jīng)被人小心翼翼地撬開過，然后又重新黏合上去的。
我的呼吸一滯。如果印章被撬開過，那說明這封信的內容可能并不是原封不動的！甚至，這封信根本不是顧亦琛寫的，或者說，它的內容被修改過！
我立刻拿起旁邊的一把裁紙刀，小心翼翼地沿著火漆印章的邊緣，再次試圖將其取下。心跳如擂鼓，手抖得厲害。
“咔噠”一聲輕響，火漆印章應聲而裂，從信封上脫落下來。而印章脫落的那一瞬間，一個小小的，折疊起來的紙團，從信封內壁的夾層里掉了出來。
我撿起那個紙團，它只有拇指大小，被折疊成了一個小小的方塊。我顫抖著將其展開。
那是一張非常薄的紙，上面用鋼筆字，寫著寥寥幾行字，字跡娟秀，是顧璇的筆跡！
“林婉姐：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封信，請不要相信它的全部?！绺纭瘯榱宋易鋈魏问拢踔敛幌О炎约鹤兂蓯耗?。玫瑰印記是我的暗號，這信是用來迷惑‘他’的。救我…你…”
信紙的末尾撕裂了，后面的字跡殘缺不全，但我看到最下面還有一行倉促寫下的字：“鑰匙在花盆下?！?/p>
我的大腦瞬間嗡鳴一片。這、這是顧璇的求救信！“不要相信它的全部”！“哥哥會為了我做任何事，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惡魔”！“玫瑰印記是我的暗號”！“這信是用來迷惑‘他’的”！
“他”？這個“他”指的是誰？顧亦??？還是另有其人？
顧璇竟然在用這種方式，留下線索！她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共謀者！她是在向我求救！
我的心劇烈跳動，不是憤怒，也不是絕望，而是前所未有的震怖！我剛剛發(fā)現(xiàn)的，居然是一個“信中信”！顧璇竟然在顧亦琛的“情書”里，藏了一封求救信給我！
這說明顧亦琛可能知道這封信的存在，但他不知道里面還藏著顧璇給我留的線索！或者說，他知道有這封信，但認為這封信是他用來迷惑某個“他”的工具，而顧璇偷偷利用了這個工具，反過來給我傳遞了信息！
顧璇到底要我救她脫離什么？“鑰匙在花盆下”？哪個花盆？是顧璇房間里的花盆，還是別墅里的某個花盆？
我的認知像坐了火箭一樣，從一個極端沖向另一個極端。從最初的“顧亦琛欺騙我愛上妹妹”，到“顧亦琛是為錢財”，再到如今的“顧亦琛被利用，顧璇是求救”！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玫瑰印章，是顧璇的暗號，用來迷惑誰？
我拿起那張帶有玫瑰印章的信封，再拿起顧璇留下的那張碎片小紙條。突然，我注意到顧璇那封信上，落款寫著“你的哥哥”的字跡，和信里“親愛的璇”的字跡，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我以前沒注意過，現(xiàn)在仔細對比才發(fā)現(xiàn)，“你的哥哥”這幾個字，寫得比信正文的字跡更僵硬，更刻意，仿佛在模仿顧亦琛的筆跡，卻又模仿得不那么自然。而信正文的字跡，雖然是顧亦琛的筆跡，但其中有些措辭和用詞，細品之下，卻不像顧亦琛的風格。
難道那封信，根本就不是顧亦琛寫的？！或者說，那封信，是另一個人代筆，模仿顧亦琛的口吻寫給顧璇的？而顧亦琛只是簽字，甚至連簽字都是偽造的？
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盤棋，遠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千百倍。顧亦琛不是唯一的玩家，甚至可能也是受害者。
此刻，我只感到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我該去哪里找這把“鑰匙”？它會揭示出什么？我必須在顧亦琛回來之前，找到那把鑰匙。
我沖回顧璇的房間，房間里只有幾盆綠植。我把它們一一搬開，在其中一盆吊蘭的花盆底部，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金屬物。是把鑰匙！
我顫抖著撿起那把鑰匙。這把鑰匙看起來很老舊，銅質的，上面刻著一個繁復的字母——“M”。
“M”代表什么？是人名？還是某個地方的縮寫？難道是“M”ike？或者“M”ansion？
我緊緊握著這把帶著顧璇最后希望的鑰匙，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把鑰匙，才是解開所有謎團的真正關鍵。
顧璇的求救信，顧亦琛的“偽善”，這背后，一定有一個真正的操縱者，一個隱藏在幕后的“他”。我的心，在這一刻，已經(jīng)徹底被好奇和探求真相的欲望所占據(jù)。顧璇的死，絕不是意外，而是這個巨大陰謀的終點，或是起點。
但愿，這把鑰匙能帶著我，找到真正的兇手。而我的丈夫，顧亦琛，在這其中，又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是局中人，還是被操縱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