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宮驗尸，語出驚天東宮承乾殿內(nèi)，制香監(jiān)上供的占城白檀，其香本應清越醇厚，
此刻卻被一絲若有似無的腐敗之氣糾纏，氤氳出一股詭異的甜腥，鉆入鼻竅，令人胸中滯悶。
這味道，我熟得很。我一襲素麻襦裙，孑然立于殿門，手中提著那只三代祖?zhèn)鞯臑跄掘炇洹?/p>
殿內(nèi)森然的寒氣仿佛凝成實質(zhì)，順著足底的方磚往上爬，凍得我指節(jié)都有些僵了。
兩列錦衣華服的朝臣與宮嬪屏息佇立，一道道目光交織成網(wǎng)，或鄙夷，或獵奇，
或如芒刺在背，淬著毫不遮掩的殺機，盡數(shù)落在我身上。“沈鳶。
”高踞御座的皇后終于開了口，聲線如冰，“見了本宮與梓童的靈柩，為何不拜？
莫非你沈家的規(guī)矩，比我大周的國法還大？”她頭上的金鳳銜珠步搖紋絲不動，
唯有那雙鳳目，藏著沉沉的煞氣。我未曾下跪，僅是俯身，將驗尸箱穩(wěn)穩(wěn)放在地上，
發(fā)出“篤”的一聲輕響。開箱，取出一只琉璃瓶與一副薄如蟬翼的羊腸手套。
指尖在烈酒的辛辣中變得溫熱，我一邊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一邊抬眼望向御座。
“回稟娘娘，臣女不敢忘國法，亦不敢忘故人之托?！蔽覍⑹痔椎倪吘壸屑殦崞?，
動作不疾不徐，“就在昨夜，太子殿下——臣女的未婚夫，也是這般跪在臣女面前的。
”滿殿的呼吸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霎時間死寂。幾個膽小的宮嬪甚至往后縮了縮。
皇后的面色“唰”地褪盡血色，指尖狠命地絞住了裙上繡著的金凰紋樣，指節(jié)泛出青白。
我不再看她，轉(zhuǎn)身走向停在殿中的棺槨。周遭的目光愈發(fā)灼人，我卻恍若未覺，伸手，
輕輕揭開了那方覆在太子臉上的陀羅經(jīng)被。太子的面容一如生前俊朗，只是唇色青中泛紫，
雙目闔著，宛如睡熟?！八蟪寂?，”我頓了頓，戴著手套的指尖，如同撫琴般，
輕輕搭在了太子冰冷的頸骨上。瞬息之間，
一段支離破碎的觸感自指尖涌入識?！⒎钱嬅妫且环N骨骼的“記憶”。
那是一種被外力強行按壓下，頸骨與喉骨因劇烈掙扎而產(chǎn)生的細微錯位，
以及骨骼深處殘留的、絕望的震顫。我迎上皇后陡然收縮的瞳孔，
將那份骨骼的“記憶”用言語描摹出來，一字一句，清晰入骨：“求臣女，
千萬別將您與他聯(lián)手，用一杯‘鴆羽’毒殺先帝的秘辛，泄露出去?！薄胺潘?！
”皇后猛地一拍扶手，金器交擊之聲刺耳尖利，“沈鳶！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妖言惑眾！
太子明明是死于心疾，你這滿口胡言的賤婢，是想污蔑本宮，動搖國本嗎！”“是否污蔑，
一驗便知?！蔽也⑽蠢頃睦做?，從箱中取出一枚三寸長的試毒銀針，
精準地刺入太子舌根之下。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銀針破開皮肉的微弱聲響。不過一息，
我將針拔出，高高舉起。原本光潔的針尖，此刻已然漆黑如墨?！爸T位大人請看，
”我將銀針示于眾人，“太子殿下并非死于心疾，而是中毒。此毒就藏于舌根軟骨之下，
發(fā)作時閉塞心脈，令人頃刻倒地，與心疾之狀別無二致。若非臣女家傳的‘聽骨’之術，
怕是真要讓這樁彌天大案，成了懸案。”殿內(nèi)頓時鼎沸，百官交頭接耳，神色各異。
皇后立于高處，身形微晃，眼神卻愈發(fā)狠毒：“一派胡言！區(qū)區(qū)仵作，也敢妄斷天家之事！
來人！將這妖婦給本宮拿下，就地正法！”數(shù)名金甲侍衛(wèi)應聲上前，刀柄已然在手。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盎屎竽锬铮衣?。
”一名身著緋色獬豸紋官服的男子緩步而入。他面容清俊，
神情卻冷得像一塊終年不化的寒冰，腰間懸掛的大理寺烏木令牌隨著他的步履輕輕搖晃。
來者正是大理寺卿陸時硯，天子親掌的利刃，朝野上下聞之色變的“活閻王”。
陸時硯行至殿中，對皇后遙遙一揖，語調(diào)平直，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太子薨逝，
國本動搖，陛下已有旨，命大理寺徹查此案，務必水落石出。在真相大白之前，殿中諸人，
皆有干系，不得擅動?！被屎蟮哪樕l(fā)鐵青，嘴唇翕動，卻終究沒敢駁斥。陸時硯帶來的，
是皇帝的意志。陸時硯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冷電般落在我身上：“沈鳶，你言太子為中毒而亡，
物證何在？”“物證？”我舉著那根黑針，反問了一句，“陸大人覺得，這還不夠？
”他身后的一個官員低聲呵斥：“大膽！怎敢如此與寺卿說話！”陸時硯卻抬了抬手，
制止了那人。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我臉上，沒有半分波動：“銀針試毒，可為佐證，
不可為鐵證。本官要的是，無可辯駁的物證?！焙靡粋€無可辯駁。我心里冷笑一聲，
面上卻平靜無波?！拔镒C，就在太子口中?！蔽抑赶蛱拥目诓浚按硕久麊尽疇繖C引’，
乃西域奇毒，無色無味，入血封喉。但它有個破綻——毒素會沉于舌骨，
留下一線比發(fā)絲更細的玄色痕跡。陸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親自查驗，或者，讓你的人來。
”陸時硯微微頷首，對身后一揮手。一名大理寺的司職仵作立刻上前，俯身查驗。
那仵作年歲不小，動作卻很利落，只是湊近時，手有些抖。片刻之后，那仵作直起身，
先是看了我一眼，才轉(zhuǎn)向陸時硯，神色凝重地稟報：“回稟寺卿，沈姑娘所言分毫不差。
太子殿下舌骨之上，確有一道玄色沉痕，細如墨線，嵌于骨縫，絕非天成?！? 公堂交鋒，
暗通款曲太子薨逝一案，終究還是從皇后的鳳儀殿，移交到了大理寺。而我，沈鳶，
作為此案的“發(fā)端者”，順理成章地從一名驗尸的仵作，變成了頭號疑犯。
大理寺的公堂與我想象中沒什么不同。高闊得有些嚇人，光線從高窗費力地擠進來，
還沒落到地上，就被四下里的陰影吞了，只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幾塊慘白的光斑。
空氣里那股陳年卷宗的霉味混著檀香，聞久了，竟讓人覺得這就是“法度”該有的氣味。
堂前那尊墨玉獬豸獸，獨角沖天，雙目圓瞪，像是在審視每一個從它面前走過的人。
陸時硯端坐于高案之后，一身緋色官服襯得他那張臉愈發(fā)像冰雕的。他沒看我，
慢條斯理地翻著一卷案牘，指節(jié)修長，動作不疾不徐。堂上靜得只剩下他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那聲音一下一下，刮著人心。終于，他抬起眼，目光像兩把剛淬過冰的刀子，
直直釘在我身上?！吧蝤S?！彼_口，聲音平得聽不出喜怒，“本官查過，
你與太子曾有婚約，后太子移情，屬意皇后侄女。你二人因此數(shù)度爭執(zhí)，人盡皆知。
此為‘嫌隙’?！彼D了一下，像是在給我消化的時間?！澳闵蚣沂来形椋ㄋ幨纠?，
能辨‘牽機引’，亦能用‘牽機引’。此為‘能力’。案發(fā)當夜，你又恰在東宮。
此為‘時機’。嫌隙、能力、時機，三者俱全。本官問你，太子，可是你殺的？
”他一字一句，邏輯清晰，像一張織好的法網(wǎng)，兜頭罩下。我跪在堂下，任那目光凌遲，
背脊卻挺得筆直。“回陸大人，卑職與太子確有嫌隙，然那樁婚約，早已是明日黃花。
若卑職心存怨懟，欲下殺手，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此案，自投羅網(wǎng)？
”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公堂上回蕩，“我沈家世代為朝廷聽骨驗尸，手上沾的是墨，
是血，是冤屈，求的是一個‘理’字，從不沾無辜者的命。”“巧言令色。
”陸時硯手中卷宗“啪”地合上，聲音不大，卻讓堂上氣氛陡然一緊，
“本官只信卷宗與供狀。太子侍讀親眼所見，你曾當面斥責太子‘薄情寡幸，不得善終’。
這話還在耳邊，太子便暴斃宮中，這難道也是巧合？”我心里發(fā)笑，這羅織罪名的戲碼，
倒是做得挺全。面上我適時地露出幾分驚惶：“陸大人明鑒！那不過是口角之下的氣話，
如何能當真？卑職要是氣急了罵人‘天打雷劈’，是不是還得去求欽天監(jiān)算個準日子？
”堂上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又在陸時硯掃過來的一瞥中瞬間消失。
他像是被我的話勾起了幾分興致，身體微微前傾：“哦？那依你之見，放眼神都，
這西域奇毒‘牽機引’，該是何人能得？”話頭遞過來了。我垂下眼，
做出幾分思索與畏懼交織的神情，好半天，才壓著嗓子，
仿佛耳語般道：“啟稟大人……卑職淺見，此毒源自西域，能得之者，非富即貴。神都之內(nèi)，
與西域商路往來最密，專營香料珠寶的，當屬……麗貴妃娘家。卑職還聽聞，
麗貴妃素與皇后娘娘不睦，而太子，正是皇后娘娘的倚仗……”話不必說透，其中的關節(jié)，
在座的哪個不是人精？陸時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倏忽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亮光，
快得像流星劃過夜空。隨即，他臉上又覆上了一層寒霜：“大膽！你可有實證？
”“卑職沒有實證。”我坦然搖頭，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但卑職當夜入宮時，
曾于夾道撞見皇后娘娘駕前的李公公，形色匆匆地從東宮方向出來。當時夜色已深，
早已過了傳膳問安的時辰，他手中卻提著一個食盒……卑職當時未敢多想，如今想來，
委實蹊蹺?！薄耙慌珊?！”陸時硯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震屋瓦，“攀扯貴妃，又污蔑內(nèi)監(jiān)，
沈鳶，你可知罪！來人！”他聲色俱厲地喝道，“給本官將她押入詔獄，嚴加看管！
待本官查明你所言真?zhèn)危傩袑弳?！”兩名如狼似虎的獄卒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我架起。
被拖拽著經(jīng)過高案時，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陸時硯。他正垂眸看著案卷，
側(cè)臉的線條繃得極緊，可就在那昏暗的光影里，我分明看到他幾不可見地，朝我這邊，
微微偏了一下頭。一個動作，夠了。他已將我的線索，悉數(shù)接下。天牢的日子，
比我想象的要熱鬧。大理寺果然傳訊了麗貴妃，聽說麗貴妃在堂上差點掀了桌子，
指著陸時硯的鼻子罵他是皇后的走狗。緊接著，李公公被“請”進了大理寺，直接下了大獄。
皇后幾次想在獄中對我下死手。昨夜送來的飯菜里，銀筷子黑了半截。還沒等我聲張，
就被當值的獄卒整個端走，回頭送來的就是清水白粥，那獄卒還沖我眨眨眼，
說：“陸大人吩咐，沈姑娘腸胃不好，這幾日吃清淡些?！蔽遗c他，在明面上，
一個是負隅頑抗的囚犯，一個是鐵面無私的法官。而在暗處，
他的詰問總在最關鍵處留下一道縫隙，那是我遞出新線索的通路；而我的供詞，
則像一枚枚投入水中的石子，精準地指引著他去攪動下一處渾水。這日深夜，
我又被單獨提審?？諘绲墓弥稽c了一盞孤燈，將我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盎屎笃鹆艘尚?，
派人盯著大理寺了。”他忽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你須得當心。”我抬眼，
迎上他幽深的目光?！瓣懘笕耍蔽覇柍隽吮P桓心底的疑惑，“你我素無瓜葛，為何要助我？
你該是陛下的人。”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復雜，像揉碎了的星光沉在深潭里。片刻，
他才移開視線，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本官并非在助你，而是在查案?！彼ｎD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用詞，“至于我是誰的人……沈鳶，我是大理寺卿，忠于的，是水落石出的真相。
這個答案，你可滿意？”我知道，這不是實話。但他既不愿說，我便不追問。
在這盤生死棋局里，知道誰是暫時的盟友，便已足夠。3 親人背叛，
驚天秘密就在我與陸時硯你來我往，一步步將皇后的勢力逼入死角時，堂上陡生異變。
公堂的側(cè)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跪在地上，
哭號聲凄厲得像被生生撕開的破布：“大人！草民要揭發(fā)！揭發(fā)我姐姐沈鳶，
是她毒殺了太子殿下！”我渾身的血，在那一瞬間幾乎凝固。那張?zhí)闇I交加的臉，
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的胞弟，沈墨。他伏在冰冷的金磚地上，
瘦削的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姐姐她……她嫉恨太子殿下移情別寵，多次在府中咒罵，
心生怨懟，便尋來西域奇毒‘牽機引’，痛下殺手！草民、草民曾苦勸過她，可她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