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我為救岳父，被機器軋斷了腿，成了個瘸子。兩年后，
我老婆秦月茹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把一紙離婚協(xié)議甩在我臉上?！巴跣l(wèi)國，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彼劾锏南訍海溶垟辔彝鹊臋C器還要冰冷?？伤恢溃?/p>
就在她轉(zhuǎn)身投入新時代浪潮，奔向光明前程時，
那個全廠男人都想娶、卻誰也看不上的廠長千金，正站在我家門口，紅著臉問我：“衛(wèi)國哥，
我……能嫁給你嗎？”01“王衛(wèi)國，我們離婚吧。”八月盛夏，紅星機械廠的家屬院里，
蟬鳴聲吵得人心煩意亂。秦月茹將一張嶄新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和一封離婚協(xié)議書，
并排拍在我面前的破木桌上。那張滬市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紅得刺眼。而旁邊那封信上，
“離婚協(xié)議”四個字，黑得像一灘爛泥。“你考上了？”我沙啞著嗓子問，
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褲腿，試圖掩蓋那條不聽使喚的左腿。“嗯?！鼻卦氯愕恼Z氣很平淡，
像是在通知一件與我無關(guān)的事。她今天穿了條新買的連衣裙，白色的確良，
襯得她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低頭看著自己干凈的白球鞋，甚至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衛(wèi)國，我們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是大學生，未來的天之驕子。
而你……”她頓了頓，目光終于落在我身上，卻像是在看一件礙眼的舊家具。
“你只是個瘸腿的初中畢業(yè)生，一個守著破機器的八級工。我們不合適。
”周圍鄰居的窗戶都開著，一雙雙耳朵正貪婪地捕捉著我家的動靜。我的臉火辣辣地燒，
像是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兩年前，要不是為了把她爸，
我的師傅老秦從失控的沖壓機下推出去，我的腿也不會斷。那時候，她哭著在我病床前發(fā)誓，
會照顧我一輩子。這兩年，為了讓她安心復習高考，我白天在廠里當牛做馬，
晚上回來包攬所有家務。廠里發(fā)的肉票、布票，我全給了她，自己連件新襯衫都沒舍得買。
我以為，我這條腿，換來的是我們倆的未來。現(xiàn)在看來，我換來的，只是她飛往更高枝頭時，
一個被毫不留情甩掉的累贅?！昂炞职?，”她把一支鋼筆推到我面前，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你別耽誤我。明天我就要去滬市報到了，
不想帶著一個瘸子丈夫的名聲去大學。”“瘸子丈夫”四個字，像四根燒紅的鋼針，
狠狠扎進我的心臟。我抬起頭，死死盯著她。她的臉很美，是我過去無數(shù)個日夜的慰藉。
但此刻，那張臉上只有冷漠和疏離?！笆遣皇且驗槟莻€周建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周建輝，區(qū)里新來的大學生干部，前途無量。最近我總聽見風言風語，說他常來找秦月茹，
兩人在廠里的小樹林里“探討文學”。秦月茹的眼神閃躲了一下，
隨即又變得理直氣壯：“是又怎么樣？建輝能給我未來，能帶我走出這個破廠子，你能嗎？
王衛(wèi)國，你看看你自己，你配嗎？”“我配嗎？”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撐著桌子，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左腿的劇痛讓我一陣眩暈。我拿起那支鋼筆，沒有看離婚協(xié)議上的內(nèi)容，
直接在末尾簽下了我的名字：王衛(wèi)國。字跡歪歪扭扭，像一條在泥里掙扎的蚯蚓。
秦月茹拿到簽好字的協(xié)議，如釋重負。她甚至沒跟我說一句“再見”，抓起錄取通知書，
像一只掙脫牢籠的鳥，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我聽見院子里瞬間炸開的議論聲?！皢眩?/p>
秦家閨女真把瘸子踹了？”“考上大學就是不一樣，鳳凰哪能配土雞？”我像一尊石像，
杵在原地。直到夕陽的余暉從窗口照進來，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我的人生，
好像就跟這條廢腿一樣，徹底完了。我拿起桌上半瓶沒喝完的二鍋頭，正準備一飲而盡，
門口卻傳來一個清脆又遲疑的聲音?！靶l(wèi)國哥……你，你沒事吧？”我抬頭看去，
門口站著一個姑娘。是廠長李振華的女兒，李秀麗。她手里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餃子，
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這姑娘是廠里公認的一枝花，但性子有點冷，平時不怎么和人說話，
像一朵帶刺的薔薇。02“你怎么來了？”我放下酒瓶，聲音嘶啞。李秀麗是廠長的獨生女，
從小嬌生慣養(yǎng)，是整個紅星廠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她跟秦月茹不一樣，
秦月茹的美帶著一種精明的算計，而李秀麗的美，則是一種生人勿近的清冷。平日里，
我們倆幾乎沒什么交集。她是高高在上的廠長千金，我只是個瘸腿的維修工。
她似乎被我滿身的酒氣和頹喪的樣子嚇到了，往后縮了縮，
但還是把手里的搪瓷碗遞了過來：“我……我媽讓我給你送碗餃子。豬肉白菜餡的。
”搪瓷碗上還印著“為人民服務”的紅字，餃子個個肚兒圓，飄著香油的香氣。我愣住了。
自從我腿瘸了之后，除了師傅老秦家，已經(jīng)很久沒人給我送過東西了。人人都躲著我，
仿佛我身上的殘疾和窮酸會傳染?！爸x謝?！蔽医舆^碗，指尖觸碰到她微涼的指尖，
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地縮了回去。“你……別難過。”李秀麗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
“秦月茹配不上你?！蔽易猿暗匦α诵Γ骸艾F(xiàn)在是我配不上她了?！薄安挪皇?！
”她突然抬起頭，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起紅暈，“全廠的人都知道，要不是你，
秦師傅那條命就沒了！她秦月茹能安心考大學，都是因為你！她這是忘恩負義！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像一顆石子投進我死水一般的心湖。
我怔怔地看著她。這是我出事之后，第一次有人為我打抱不平。就連我的師傅，
秦月茹的父親，在女兒和我的事情上，也只是嘆著氣，讓我“多擔待”?！岸歼^去了。
”我轉(zhuǎn)過頭，不想讓她看見我泛紅的眼眶。李秀麗咬著嘴唇，似乎還想說什么。這時，
院子里傳來秦月茹父親老秦的吼聲：“衛(wèi)國！你給我出來！”我心里一沉。老秦，我的師傅，
秦向陽，提著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臉焦急的師母。“你個混小子！
月茹都走了，你還簽什么字？你想氣死我啊！”秦向陽眼睛通紅，舉起棍子就要往我身上砸。
我知道，他不是真想打我。他是氣自己，氣女兒，也氣我這個不爭氣的徒弟?！鞍?！
你干什么！”一個身影猛地擋在我面前，是李秀麗。她張開雙臂，像一只護著雛鳥的母雞，
死死地護住了我。秦向陽的棍子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秀麗？你……你怎么在這？
”他愣住了?！扒貛煾担l(wèi)國哥的腿是為了救你才斷的！秦月茹不念恩情就算了，
你還要打他？”李秀麗的聲音里帶著哭腔，“你們一家人，就是這么欺負老實人的嗎？
”“我……”秦向陽手里的棍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
眼圈瞬間就紅了，蹲在地上，抱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
師母也抹著眼淚：“是我們老秦家對不起你啊，衛(wèi)國……”我看著眼前這一幕，
心里的酸楚和委屈翻江倒海。我扶著墻，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把師傅扶起來?！皫煾?，
不怪你。她想走，我留不住?！闭谶@時，院子門口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
一輛嶄新的伏爾加轎車停了下來，這在八零年代的工人社區(qū)，比大熊貓還稀罕。車門打開，
周建輝一身筆挺的干部裝走了下來，他拉開車門，秦月茹從車里鉆了出來。她回來干什么？
秦月茹看到院子里的情景，皺了皺眉，隨即走到我面前，把一個信封塞進我手里，
語氣帶著施舍的意味：“這里是二百塊錢，算是我給你的補償。以后，我們就兩清了。
”二百塊，買斷了我兩年的付出，和我這條廢腿。周建輝則摟著秦月茹的肩膀，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他那嶄新的皮鞋，
和我腳上那雙磨破了洞的解放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巴鯉煾担氯阋院缶陀晌襾碚疹櫫?。
時代不同了，人總要往前看。”他這話，是說給我聽，也是說給院子里所有看熱鬧的人聽的。
我捏著那個信封，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我沒有接話，只是看著他們。
看著秦月茹臉上對我毫不掩飾的嫌棄，看著周建輝那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忍氣吞聲的時候，一直護在我身前的李秀麗，
突然做了一個讓全場都驚掉下巴的動作。她轉(zhuǎn)過身，當著所有人的面，踮起腳尖，
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但整個院子瞬間死一般的寂靜。她紅著臉，
卻鼓足了勇氣，用清亮的聲音宣布：“誰說衛(wèi)國哥沒人要？從今天起，他是我李秀麗的男人！
”03整個家屬院，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場景。秦月茹臉上的得意和周建輝的傲慢，瞬間凝固了。
“李秀麗，你瘋了？”秦月茹失聲尖叫，她不敢相信，自己棄之如敝履的瘸子，
竟然會被廠長的千金看上。這簡直是在當眾打她的臉！李秀麗卻看也不看她，
一雙明亮的眼睛只是執(zhí)著地望著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她的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長長的睫毛緊張地顫抖著，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不平靜。我能感覺到，她抓住我胳膊的手，
冰冷又用力，指甲都快嵌進了我的肉里。這個年代的姑娘，做出這樣的舉動，
需要多大的勇氣？我心頭一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也很軟?！昂谩?/p>
”我只說了一個字。這個字，卻像一顆驚雷，在人群中炸開?！疤炷?！
李廠長的女兒要嫁給王瘸子？”“這世界是瘋了嗎？”秦向陽夫婦也目瞪口呆，
不知道該說什么。秦月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指著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王衛(wèi)國，你行啊！
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你就是個吃軟飯的！”“總比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強。
”我冷冷地回敬道。一直沒說話的周建輝，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他本來是想在眾人面前炫耀一番，順便徹底踩碎我的尊嚴?？衫钚沱惖某霈F(xiàn)，
讓他的所有優(yōu)越感都成了個笑話。他是區(qū)里的干部，可李秀麗的父親李振華，
是紅星廠的一把手，正廳級干部，論級別比他高多了?！靶沱?，你別胡鬧了。
”周建輝的語氣軟了下來，試圖打圓場，“王師傅是個好人，但你們不合適?！薄昂喜缓线m，
你說了不算?！崩钚沱惖穆曇舨淮螅瑓s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周科長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吧。聽說區(qū)里最近在查作風問題，你開著公家的車接送對象，
不太好吧？”周建輝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沒想到，
這個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李秀麗，嘴巴竟然這么厲害，一句話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我們走！”周建輝拉著秦月茹，灰溜溜地上了車，伏爾加轎車揚起一陣塵土，
狼狽地開走了。一場鬧劇，就這么收了場?？晌抑?，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當晚，
廠長李振華親自來了我家。這個五十多歲，在廠里說一不二的男人，
此刻正坐在我家那張吱吱作響的破椅子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他沒有對我發(fā)火，
只是點了一根煙，默默地抽著。煙霧繚繞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衛(wèi)國，你是個好小伙子。
”他終于開口了，“當年要不是你，老秦就廢了。你技術(shù)好，人也踏實，這些我都看在眼里。
”“但是，我只有秀麗這么一個女兒?！彼掍h一轉(zhuǎn)，“我不希望她跟著你受苦。
你的腿……你的家庭條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的話很委婉，但我聽懂了。他不同意。
也對，哪個當?shù)模敢獍炎约旱膶氊惻畠?，嫁給一個一窮二白，還瘸了腿的工人？“爸！
我非衛(wèi)國哥不嫁！”李秀麗從門外沖了進來，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胡鬧！
”李振華猛地一拍桌子，“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明天全廠的人都會看我們家的笑話！
”“我不管！”李秀麗的犟脾氣也上來了，“我就喜歡衛(wèi)國哥！他比那個秦月茹，
比那個周建輝，比廠里所有男人都好！”父女倆就這么僵持著。我沉默了半晌，
終于開口：“李廠長，我不會讓秀麗受苦的?！崩钫袢A看著我，眼神銳利，
像是在審視我這句話的份量?！澳阍趺幢ＷC？”“給我三個月?！蔽矣纤哪抗猓?/p>
一字一句地說道，“三個月內(nèi)，如果我還住在這破屋里，
開不出比周建輝那輛伏爾加更好的車，我自己走，絕不耽誤秀麗。
”在這個連自行車都算稀罕物的年代，我的話無異于天方夜譚。李振華愣住了，隨即笑了，
笑聲里帶著一絲輕蔑?！澳贻p人，有志氣是好事。但別說大話?！彼缌藷?，站起身，
“話我就說到這。你好自為之?！闭f完，他拉著不情不愿的李秀麗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沒有絲毫的沮喪，
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斗志。他們都以為我王衛(wèi)國廢了?？伤麄儾恢?，我腦子里裝著的，
是未來四十年的工業(yè)技術(shù)和發(fā)展藍圖。沒錯，我是個重生者。前世，我就是因為這條腿，
和秦月茹離婚后一蹶不振，渾渾噩噩過了一輩子。直到臨死前，我才幡然醒悟，
是我的懦弱和不甘，毀了我自己。重活一世，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覆轍。秦月茹，周建輝，
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你們等著。三個月，我要讓你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之驕子！
04第二天，李秀麗要嫁給我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紅星廠的每一個角落。
我一瘸一拐地走進車間，瞬間就感受到了無數(shù)道復雜的目光——有同情，有嫉妒，
但更多的是看笑話的幸災樂禍?！奥犝f了嗎？王瘸子要當廠長的乘龍快婿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薄暗戎瓢?，李廠長肯定不能同意，
這事兒成不了?！遍e言碎語像蒼蠅一樣圍著我嗡嗡作響，我卻充耳不聞。我的目光，
落在了車間角落里那臺蒙著厚厚灰塵的大家伙上——一臺報廢的蘇制C630車床。
這臺車床是五十年代的老古董了，精度差，故障率高，早就被淘汰了。但只有我知道，
這臺老古董的核心部件，用的是當時最好的合金鋼，只要稍加改造，
它的性能將遠超廠里現(xiàn)有的任何一臺新設備。這就是我翻盤的底氣?！巴跣l(wèi)國，
你盯著那堆廢鐵干嘛？還不快去干活！”車間主任劉海柱叉著腰，沒好氣地吼道。
劉海柱是秦月茹的遠房表叔，以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對我還算客氣。
現(xiàn)在秦月茹一腳把我踹了，他自然也不會給我好臉色。我沒理他，徑直走到廠長辦公室門口。
“報告！”“進來?！崩钫袢A正戴著老花鏡看文件，看到是我，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什么事？”“李廠長，我想申請把那臺報廢的C630車床，交給我來處理。
”我開門見山。李振華愣了一下，隨即擺了擺手：“那臺機器早就沒用了，
正準備當廢鐵賣了。你要它干什么？”“我想試試，看能不能修好它，再做一些技術(shù)改造。
”“技術(shù)改造？”李振華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小王，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
但別異想天開。那臺機器，德國專家來看過都搖了頭，你一個初中生，能搞出什么名堂？
”他的話很傷人，但我知道這是事實。“李廠長，請您相信我一次?！蔽业恼Z氣十分平靜，
“如果我能讓它的加工精度提高一倍，并且能耗降低百分之三十，您能不能把它交給我，
并且給我一個獨立的技術(shù)員編制？”李振華的眼睛瞇了起來。加工精度提高一倍，
能耗降低百分之三十？這牛吹得也太大了。廠里為了攻克一個技術(shù)難題，
組織工程師團隊搞了半年，也才把精度提高了百分之十。“如果你做不到呢？軍中無戲言。
”“如果做不到，我自愿離職，從此離開紅星廠，再也不見秀麗?！蔽覕蒯斀罔F。
李振華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鐘，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一絲心虛。但我沒有。我的眼神，
平靜而堅定。“好！”他猛地一拍桌子，“我給你一個星期！再給你兩個幫手，要誰，
你自己去挑！”“謝謝廠長！我只要一個人就夠了。”“誰？”“鄭小胖。
”李振華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鄭小胖，大名鄭愛國，是廠里有名的“廢柴”。人長得胖，
干活懶散，唯一的愛好就是看各種雜書，從《機械原理》到《金瓶梅》，什么都看。
因為不務正業(yè)，**十了還沒娶上媳婦?！澳愦_定？”“我確定。
”鄭小胖腦子里的理論知識，比廠里任何一個工程師都扎實，他缺的，只是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我給他。很快，廠長特批，讓我?guī)о嵭∨秩ァ罢垓v”那臺廢鐵的消息又傳開了。
這下，整個廠子都炸了。一個瘸子，一個胖子，兩個廠里最沒用的人，
要去改造連德國專家都搞不定的機器？所有人都把這當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劉海柱更是在車間大會上點名批評我：“有些人，本事不大，野心不??！不好好干活，
凈想著走歪門邪道！我倒要看看，一個星期后，他能拿出個什么東西來！
”秦月茹也聽說了這件事。她托人給我?guī)г?，只有一句話：“王衛(wèi)國，別自取其辱了。
”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接下來的一星期，我跟鄭小胖幾乎是吃住在了車間。
我負責畫圖紙，講解原理。鄭小胖則負責動手操作。一開始，他對我的想法還半信半疑，
但當我把我腦海中那些超越這個時代的設計理念和公式寫出來時，他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從懷疑，到震驚，最后變成了狂熱的崇拜?！案纾∧闶俏矣H哥！這些東西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簡直是神了！”他抱著我畫的圖紙，激動得滿臉肥肉都在顫抖。我們廢寢忘食，
餓了就啃幾口干饅頭，困了就在機器旁邊瞇一會兒。我的身上、臉上，全是油污，
那條瘸腿因為長時間站立，腫得像個饅頭，每走一步都鉆心地疼。
李秀麗每天都會偷偷來看我，給我送來飯菜和熱水。她什么也不說，
只是默默地幫我擦去臉上的油污，給我紅腫的腿腳上藥。看著她眼里的心疼，我暗暗發(fā)誓，
絕不能讓她失望。第七天，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車間時，
我和鄭小胖終于完成了最后的調(diào)試。那臺老舊的C630車床，脫胎換骨，
靜靜地矗立在那里。它的外表依舊斑駁，但它的心臟，已經(jīng)被我徹底改變。
李振華帶著廠里所有的工程師和技術(shù)骨干，準時出現(xiàn)在了車間門口。
劉海柱和一群等著看笑話的工友也跟在后面?！巴跣l(wèi)國，時間到了。”李振華的表情嚴肅，
“開始吧?！彼腥说哪抗?，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氣，走到機器前，
按下了啟動按鈕。05“嗡——”沉寂多年的老車床，發(fā)出了低沉而平穩(wěn)的轟鳴聲。
沒有預想中的巨大噪音和劇烈抖動，它的運轉(zhuǎn)聲音，
甚至比廠里最新最好的那臺德制機床還要順滑。僅僅是這個啟動聲，
就讓在場的所有工程師都變了臉色?！斑@……這怎么可能？”一個老工程師扶了扶眼鏡，
滿臉的不可思信。劉海柱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我沒有理會眾人的驚訝，
熟練地將一塊備好的鋼材固定在卡盤上，然后開始操作。刀具飛轉(zhuǎn)，
銀色的鐵屑如雪花般飛濺。我的動作行云流水，雖然左腿不便，但我的雙手卻穩(wěn)如泰山。
前世幾十年的車工經(jīng)驗，早已刻進了我的骨子里。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是行家，只看我這幾下操作，就知道我的技術(shù)絕對是廠里頂尖的。十分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