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黑死了,白喵眼睜睜看著他從傻小子變成了死孩子。初秋的寒意,像一層看不見的薄霜,
悄然覆蓋了城市廢棄角落的每一寸磚石、每一叢枯草。風,不再是夏末的慵懶,
它帶著尖細的哨音,鉆進斷壁殘垣的縫隙,卷起塵土和碎屑,
也鉆進白喵稀疏、沾滿污垢的毛發(fā)里。她蜷縮著,
緊緊貼著身邊那個再也不會回應她的溫熱——黑黑。黑黑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
曾經(jīng)油光水滑、如墨玉般的黑色皮毛,此刻失去了所有光澤,干澀地貼在嶙峋的骨架上,
像一塊被遺棄的破布。那雙總是閃爍著狡黠、好奇和旺盛生命力的綠眼睛,緊緊閉著,
眼瞼凹陷下去,形成兩個小小的、絕望的坑洞。他的四肢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蜷曲著,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在徒勞地抵抗著什么。白喵的喉嚨里滾動著低低的嗚咽,
像破舊風箱發(fā)出的嘶鳴。她用濕潤的鼻尖,一遍又一遍,
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黑黑冰冷的臉頰、緊閉的眼瞼、微微張開的、露出一點慘白牙齒的嘴。
每一次觸碰,都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和更深沉的絕望。“黑黑……黑黑……”她的聲音嘶啞,
帶著哭腔,微弱得幾乎被風聲吞沒,
“醒醒……別睡了……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她費力地挪動了一下凍得有些麻木的身體,
將一直小心護在身下的東西往前推了推——那是半條殘留著不少魚肉的魚骨。
魚肉已經(jīng)不那么新鮮了,邊緣有些發(fā)干發(fā)暗,散發(fā)出淡淡的腥氣,但對于流浪貓來說,
這無疑是難得的美味珍饈。魚骨上還沾著白喵奔波時蹭上的泥土和草屑。“喏,
你看……魚……好多肉……”白喵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急切,
她用爪子輕輕撥弄著魚骨,試圖讓那點可憐的魚肉顯得更誘人一些。
“這次……這次我都留給你……我不搶……真的……一口都不搶……”她記得清清楚楚。
就在幾天前,也是在這個廢棄的工地角落,它們找到了一小塊被丟棄的面包。
饑餓讓本能壓倒了友誼,白喵搶先一步叼走了面包。黑黑生氣了,像個小孩子一樣,
背對著她,無論她怎么用腦袋蹭他,用尾巴掃他,甚至發(fā)出討好的咕嚕聲,他都一動不動,
用沉默表達著最強烈的抗議。那時白喵急壞了,她知道自己錯了,她跑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
鉆進臭氣熏天的垃圾桶,被野狗追趕,被路過的醉漢踢了一腳,尾巴尖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
才終于在一個餐館后巷的泔水桶旁,發(fā)現(xiàn)了這半條被丟棄的魚。她叼著它,一路狂奔回來,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黑黑吃了這個,就不會生氣了。可現(xiàn)在,
她把魚骨推到了黑黑的鼻子底下,那曾經(jīng)對食物無比敏感的鼻子,卻沒有任何反應。
魚肉的腥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引來了幾只蒼蠅,嗡嗡地繞著黑黑的臉盤旋,
試圖落在他的眼睛和嘴角。白喵憤怒地、徒勞地揮動爪子驅(qū)趕它們,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黑黑……你吃啊……”白喵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濃重的鼻音。
“別不理我……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跟你搶吃的了……以后找到好吃的,
都讓你先吃……好不好?”她重新蜷縮下來,緊緊貼著黑黑僵硬的身體,
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盡管她知道這只是徒勞。她用尾巴環(huán)住他,
就像過去無數(shù)個寒冷的夜晚,它們依偎在紙箱小窩里互相取暖那樣。風更大了,
卷起地上的沙礫,抽打在她裸露的皮膚上,生疼。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
徹底淹沒了這片廢墟,只有遠處城市霓虹的微光,在天空中投下模糊而冷漠的紅暈。
白喵把頭埋進黑黑頸側的毛發(fā)里,那里曾經(jīng)是它們互相舔舐、傳遞溫暖的地方,
如今只剩下刺骨的冰涼和一種……死亡特有的、難以形容的沉寂氣味。
她的身體因為寒冷和悲傷而劇烈地顫抖著,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你怎么……這么小氣……”她喃喃自語,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面包嗎……至于……生這么久的氣嗎……快起來……魚……魚都要涼了……”她固執(zhí)地守著,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黑黑的臉,期待著下一秒,那雙綠眼睛會突然睜開,
帶著熟悉的、有點傻氣的得意,然后猛地撲向魚骨,
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含糊不清地說:“算你識相,白喵姐!”她甚至想象著他吃完后,
會像往常一樣,滿足地舔舔爪子,然后蹭過來,用腦袋頂她,發(fā)出響亮的咕嚕聲,
仿佛在說:“好啦,原諒你啦!”時間在冰冷的絕望中緩慢流逝。白喵的意識開始模糊,
寒冷和疲憊像沉重的鉛塊拖拽著她。她半闔著眼,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晃動。
黑黑僵硬的身體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不,是風吹動了他頸部的毛發(fā)。
他的尾巴好像……好像輕輕掃了一下地面?不,是她的尾巴因為寒冷在無意識地抽搐。
幻覺和現(xiàn)實交織。她仿佛看到黑黑真的抬起了頭,綠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然后嫌棄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魚骨:“就這?白喵姐,你也太敷衍了吧?我要吃罐頭!
小魚干也行!”“好……好……罐頭……小魚干……”白喵在恍惚中回應著,
嘴角甚至扯出一個虛弱的弧度,
“明天……明天我就去給你找……找最好的……”一陣更猛烈的寒風呼嘯而過,
卷起漫天塵土,也徹底吹散了白喵眼前那點可憐的幻象。黑黑依舊冰冷僵硬地躺在那里,
一動不動。魚骨孤零零地躺在他嘴邊,幾只蒼蠅已經(jīng)大膽地落在了上面。
白喵猛地打了個寒顫,徹底清醒過來。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終于無法再欺騙自己。她把頭深深埋進前爪里,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破碎不堪的嗚咽。
…嗚……黑黑……你醒醒啊……別嚇我了……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她的聲音,
最終消散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呼嘯的寒風中。廢墟之上,只有一只白色的小貓,
守著它永遠沉睡的黑色伙伴,以及半條象征著道歉與絕望的、冰冷的魚骨。夜,漫長而殘酷。
2黑黑死了,白喵眼睜睜看著他和自己辛苦找來的魚骨一起,從死小子變成了臭小子。
白喵不知道自己這樣躺了多久。一天?兩天?
時間的概念在巨大的悲傷和身體的麻木中變得模糊不清。
她只是固執(zhí)地、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黑黑身邊,仿佛自己也是這廢墟的一部分,
一塊冰冷的石頭。秋風一日緊似一日,帶著蕭索的哨音,無情地搜刮著大地殘存的暖意。
枯黃的草葉被卷上天空,打著旋兒落下,有的落在白喵身上,
有的覆蓋在黑黑已經(jīng)開始僵直的身體上。白喵身上的毛發(fā)早已失去了保暖的作用,
被風吹得緊貼在皮膚上,寒意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刺入她的骨髓。她冷得渾身發(fā)抖,
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fā)出細微的“嘚嘚”聲。她忍不住又往黑黑身邊靠了靠,
幾乎是把自己整個身體都貼了上去,試圖汲取一點點……哪怕只是想象中的溫暖。然而,
觸手所及,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涼,
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開始悄然彌漫的淡淡氣味。那不是泥土或垃圾的味道,
而是一種陌生的、帶著腐朽預兆的氣息,正從黑黑的身體內(nèi)部緩慢地滲透出來。
白喵的心猛地一縮,一種本能的恐懼讓她想立刻跳開。但她沒有動。
她只是更緊地閉上了眼睛,
把頭更深地埋進黑黑頸側那曾經(jīng)最溫暖、如今卻冰冷刺骨的毛發(fā)里。她不能離開,
黑黑還在這里,他需要她。他只是……只是還在生氣,氣性特別大而已。
就像……就像那個冬天一樣。寒冷和饑餓讓她的意識再次飄忽起來。
眼前的廢墟開始扭曲、變形,冰冷的磚石和枯草褪去顏色,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飛舞的、鵝毛般的雪花。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皮膚,
比現(xiàn)在還要冷上百倍。她和黑黑,那時還只是兩個剛斷奶不久、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小毛團,
瑟縮在城市一條僻靜小巷的角落里,一個破敗的垃圾桶后面。垃圾桶擋不住多少風,
更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意。它們緊緊擠在一起,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白霧。
“白喵姐……好冷……我……我要凍僵了……”小黑黑的聲音細弱蚊蠅,帶著哭腔,
綠眼睛里滿是恐懼和茫然。他的小爪子緊緊抓著白喵的毛發(fā),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別怕……黑黑……別怕……”白喵那時也凍得牙齒打顫,但她努力挺直小小的脊背,
試圖給弟弟一點支撐,“擠緊點……會……會暖和的……”然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
一點點吞噬著它們微弱的體溫和生命力。白喵感覺自己的四肢開始麻木,意識也開始模糊。
就在她以為自己和小黑黑就要這樣無聲無息地凍死在這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時,
一陣輕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身影停在了垃圾桶旁。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穿著一條即使在冬天也顯得單薄的碎花連衣裙,外面套著一件米色的針織開衫。
她的長發(fā)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鼻尖凍得通紅。她蹲下身,
清澈的眼眸里映出兩只瑟瑟發(fā)抖、幾乎被雪覆蓋的小貓,
眼神里充滿了驚訝和……溫柔得如同春日暖陽般的憐惜。
“天哪……可憐的小家伙們……”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柔軟的甜意,像融化的蜜糖,
“這么冷的天,會凍壞的呀?!彼⌒囊硪淼厣斐鍪?,沒有直接觸碰它們,
只是輕輕拂去它們身上的積雪。白喵和黑黑警惕地往后縮了縮,喉嚨里發(fā)出不安的嘶嘶聲。
但女孩身上沒有惡意,只有一種讓它們本能想要靠近的溫暖氣息。女孩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
似乎在尋找什么。很快,她在一個堆滿廢棄紙箱的角落停了下來。
她費力地拖出一個相對干凈、厚實的大紙箱,又找來一些廢棄的泡沫板和舊報紙。
她動作麻利地將紙箱豎起來,用石頭固定好,在里面鋪上厚厚的、揉軟了的舊報紙,
又把泡沫板塞在紙箱壁內(nèi)側。最后,
子上的羊毛圍巾——那是一條顏色很溫暖、帶著淡淡香氣的圍巾——仔細地鋪在了紙箱底部。
“來,小家伙們,試試看?!彼俅味紫?,溫柔地呼喚著,
輕輕拍了拍那個簡陋卻充滿心意的小窩。白喵和黑黑猶豫著,
對陌生人類的恐懼和對溫暖的渴望在它們小小的身體里激烈交戰(zhàn)。最終,
刺骨的寒冷戰(zhàn)勝了恐懼。白喵鼓起勇氣,試探著邁出一步,然后飛快地鉆進了紙箱。
里面果然比外面暖和多了!圍巾柔軟而干燥,帶著陽光和女孩身上好聞的味道。
她立刻發(fā)出舒服的咕嚕聲,回頭招呼黑黑:“黑黑!快進來!好暖和!
”小黑黑也跌跌撞撞地爬了進來,兩個小毛團立刻緊緊依偎在溫暖的圍巾里,滿足地嘆息著。
女孩看著它們,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又找來一塊硬紙板,用一支彩色的筆,
在上面認真地畫了一個小房子,還畫了兩只簡筆畫的小貓,一黑一白。
她在旁邊一筆一劃地寫上:“黑黑與白喵之家”。她把這塊小牌子小心地立在紙箱旁邊。
“以后這里就是你們的家啦?!彼p聲說,眼神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要乖乖的哦。
”從那天起,每天晚上,無論刮風下雨,那個穿著碎花裙的小姐姐都會準時出現(xiàn)。
她有時會帶來一小碗溫熱的牛奶,有時是香噴噴的貓糧,
有時是特意從自己晚餐里省下來的、撕成小塊的魚肉或雞肉。她總是蹲在紙箱旁,
看著它們狼吞虎咽,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她會輕輕地撫摸它們小小的腦袋,
哼著不知名的、旋律優(yōu)美的歌謠。她的手指纖細而溫暖,
每一次觸碰都讓白喵和黑黑感到無比的安心和幸福。“慢點吃,別噎著。
”她總是這樣溫柔地提醒。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伴隨著一點遺憾。
小姐姐每次接觸它們之后,總會忍不住打噴嚏,鼻尖紅紅的,眼睛里也泛著水光。
白喵后來才懵懂地明白,那是因為她對貓毛過敏。她不能把它們帶回家,
只能每天下班繞路過來,給它們帶來食物和短暫的陪伴。那個冬天,
因為有小姐姐和那個寫著“黑黑與白喵之家”的紙箱小窩,
成了它們流浪生涯中最溫暖、最安全的記憶。它們沒有被凍死,也沒有餓死。春天來臨,
冰雪消融。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小姐姐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
白喵和黑黑每天傍晚都早早地守在紙箱小窩旁,豎著耳朵聽著巷口的腳步聲,
努力分辨著空氣中飄過的每一縷氣息。
它們記得小姐姐身上那種淡淡的、像陽光曬過的棉布一樣的味道。它們等啊等,
從夕陽西下等到繁星滿天,從春暖花開等到夏蟬聒噪,又等到秋風再起。那個溫柔的身影,
再也沒有出現(xiàn)。她的模樣,在記憶中漸漸模糊,只剩下一個穿著碎花裙的、溫暖的輪廓。
她的聲音,也只剩下那輕柔的、哼著歌謠的模糊調(diào)子。她的氣味,
更是徹底消散在城市的萬千氣息中,再也無法捕捉。但是,那份被溫柔以待的感覺,
那份在最絕望時被拯救的溫暖,卻像一顆小小的火種,深深地埋在了白喵和黑黑的心底。
它們不再像最初那樣,對所有靠近的人類都充滿恐懼和敵意。它們開始明白,
人類的世界是復雜的,有踢打它們的醉漢,有驅(qū)趕它們的店主,但也有像小姐姐那樣,
愿意蹲下身來,給它們一個家和一碗熱食的善良靈魂。
“不是所有……人類……都是壞的……”白喵在寒風中,對著冰冷的黑黑,
喃喃地說出它們共同領悟的道理,聲音破碎而堅定,
“小姐姐……她……她就很好……很好……”一陣更猛烈的秋風襲來,
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也帶來了黑黑身上那股難以忽視的、越來越明顯的氣味。
白喵的身體猛地一僵,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驚恐地意識到,
她辛苦找來的那半條魚骨,在風吹日曬下也開始散發(fā)出腐敗的腥臭,
和黑黑身上那股陌生的、令人作嘔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更加刺鼻、更加絕望的味道。
“臭小子……”白喵的眼淚無聲地滾落,滴在黑黑冰冷僵硬的皮毛上,瞬間被風吹干。
臭小子了……快起來……我們……我們離開這里……去找小姐姐……好不好……”回答她的,
只有呼嘯的秋風,和那越來越濃重的、死亡的氣息。她依舊緊緊貼著黑黑,
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可怕的味道,隔絕這個正在變得無比殘酷的世界。半夢半醒間,
小姐姐溫暖的笑容和輕柔的歌聲,成了她對抗寒冷、恐懼和腐爛氣息的唯一慰藉。
她多么希望,一覺醒來,黑黑能像那個冬天一樣,因為吃飽了而滿足地打著呼嚕,
小姐姐正蹲在紙箱外,溫柔地看著它們。3時間,在悲傷和腐爛的氣息中,
以一種近乎殘忍的緩慢速度流淌。秋雨,終于來了。不是溫柔的細雨,
而是冰冷的、連綿不斷的、帶著深秋肅殺之氣的雨絲。它們從天幕垂落,
敲打著廢墟上裸露的鋼筋、破碎的水泥塊,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悶的“啪嗒”聲,
也無情地沖刷著“黑黑與白喵之家”那塊早已褪色、字跡模糊的小紙牌。雨水浸濕了泥土,
泥濘不堪。白喵身上的毛發(fā)徹底濕透了,沉重地貼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