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的風裹挾著咸濕的氣息和雞蛋花的甜香，輕柔地拂過烏布山谷的度假別墅。
李明遠伸了個懶腰，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傳統(tǒng)甘美蘭音樂，
覺得人生圓滿不過如此——事業(yè)小有成就，嬌妻在側(cè)，一雙兒女活潑可愛。
這次為期一周的巴厘島之旅，是他送給全家人的禮物，也是對過去一年忙碌工作的犒賞。
“爸爸！快來看！游泳池里有只大青蛙！”五歲的兒子樂樂光著腳丫，
“啪嗒啪嗒”地從花園跑進來，臉上洋溢著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興奮?！澳鞘茄b飾品，傻兒子。
”八歲的姐姐朵朵老成持重地跟在后面，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但眼睛里同樣閃爍著度假帶來的快樂光芒。妻子張薇正對著梳妝鏡涂抹防曬霜，
從鏡子里看了李明遠一眼，嘴角帶著笑意：“聽見沒？你兒子要把裝飾青蛙抓回來當寵物了。
”李明遠哈哈一笑，走過去從后面摟住妻子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抓就抓唄，
反正這別墅私密性好，也沒人看見。只要他開心就好。
”這是一棟帶私人泳池和開闊花園的別墅，隱于蒼翠的山谷中，視野極佳，
能遠眺阿勇河和層層疊疊的熱帶雨林。他們昨天剛從熱鬧的庫塔海灘搬來烏布，
體驗巴厘島不同的風情。張薇享受了片刻的溫存，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輕輕推開丈夫：“對了，明遠，剛才Check-out的時候，
前臺好像把庫塔那邊酒店的費用又刷了一次，我看了眼手機銀行提示，金額不對。
你待會兒得聯(lián)系一下他們核實?！薄坝羞@事？”李明遠皺了皺眉，拿出手機查看，
“可能是預(yù)授權(quán)或者搞錯了吧，沒事，我回頭問問。出來玩就別為這些小事煩心了。
”他習慣性地想淡化處理?！斑@不是小事，明遠。”張薇轉(zhuǎn)過身，語氣認真起來，
“庫塔那家酒店三晚加起來費用不菲，如果是重復(fù)扣款，我們必須馬上追回來。
而且……”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你訂這烏布的別墅，是不是太貴了？
我剛才無意中看到賬單，一晚上要六百多美金？我們原本不是計劃住普通酒店的嗎？
”氣氛微妙地發(fā)生了變化。樂樂和朵朵似乎察覺到什么，停止了打鬧，好奇地看著父母。
李明遠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哎呀，出來玩嘛，最重要的是開心。你看這環(huán)境多好，
孩子們多喜歡。錢賺來不就是花的嗎？”他試圖用輕松的語氣帶過，“再說，
我之前項目獎金不是發(fā)了嗎？夠用?！薄蔼劷鹗前l(fā)了，
但房貸、朵朵的鋼琴課、樂樂的幼小銜接班，哪一樣不是錢？
”張薇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明遠，我們說好的，預(yù)算要控制。你這樣突然升級別墅，
又不提前跟我商量，我……”“我怎么沒跟你商量了？”李明遠也有些惱火，
覺得在孩子們面前被質(zhì)疑很沒面子，“我當時不是說了想住好點嗎？你也沒明確反對啊。
”“我那是以為你說的‘好點’是三四百美金級別的！誰知道你直接翻倍？
”張薇深吸一口氣，“而且?guī)焖沁吶绻媸侵貜?fù)扣款，那就是平白多出去一萬多塊人民幣，
這還不是問題嗎？”“錢錢錢！就知道錢！好不容易出來度個假，能不能別掃興？
”李明遠煩躁地揮揮手，“扣錯了我會處理，保證一分不少要回來，行了吧？別墅已經(jīng)住了，
難道現(xiàn)在退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有個計劃，能溝通！
”張薇感到一陣無力?！坝媱澸s不上變化！開心最重要！你看孩子們多喜歡這里！
”李明遠指著正在泳池邊小心翼翼戳著石青蛙的樂樂和朵朵。孩子們立刻轉(zhuǎn)過頭，
朵朵小聲說：“媽媽，這里很漂亮，我喜歡花園里的秋千?！睒窐芬睬由馗胶停骸鞍职郑?/p>
青蛙是假的，但游泳池是真的，我能再游一會兒嗎？”孩子的打岔讓爭吵暫時無法繼續(xù)。
張薇嘆了口氣，不想破壞孩子們的心情，只好把話咽了回去，但臉上的不悅顯而易見。
李明遠覺得妻子小題大做，在孩子們面前駁了自己面子，心里也憋著一股火。
他決定不再糾纏這個話題?！昂昧撕昧耍徽f這個了。”他語氣生硬地打斷，
“上午天氣這么好，老待在別墅里浪費了。走，爸爸帶你們?nèi)ズ＿叄?/p>
烏布這邊的海灘和庫塔不一樣，聽說黑沙灘很特別！”他主要是想帶孩子們出去，
暫時避開和妻子之間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張薇愣了一下：“現(xiàn)在？我還沒收拾好，
而且太陽有點大了，要不要涂好防曬休息一下再去？”“有什么好收拾的？
防曬霜海邊也能涂。走吧走吧，現(xiàn)在就出發(fā)！”李明遠帶著一種賭氣式的沖動，
只想立刻離開這個讓他感到尷尬的爭吵現(xiàn)場。他拉起兩個孩子的手，“朵朵樂樂，
跟爸爸去探險咯！”孩子們一聽去海邊，立刻把剛才父母的小爭執(zhí)拋到腦后，
歡呼起來：“耶！去海邊！”張薇看著興致勃勃的丈夫和孩子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不想在孩子們面前再次爆發(fā)沖突，只好勉強點點頭：“那你們先去，我換件衣服，
拿上防曬和毛巾就來找你們?！薄翱禳c?。 崩蠲鬟h頭也不回地應(yīng)了一聲，
帶著兩個孩子就往外走。去海灘的路上，李明遠開著租來的車，孩子們在后座興奮地唱著歌，
但他心里卻像堵著一塊石頭。他不懂，為什么妻子總是要把賬算得那么清楚，
為什么不能享受當下？他努力工作的意義不就是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嗎？車很快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片相對庫塔更為原始的海灘，黑色的沙粒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海浪似乎也比南部的海灘更加洶涌有力。游客不算太多，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寬闊的海灘上。
“哇！黑色的沙子！”樂樂一下車就驚叫起來，蹲下去用手捧起沙粒。
朵朵則被澎湃的海浪聲吸引，眺望著遠處一條白色的浪線：“爸爸，這浪好大?。?/p>
”“漂亮吧！”李明遠暫時忘掉了不快，得意于自己的選擇，“走，咱們先去踩踩水！
”他給孩子們脫掉鞋，自己也赤著腳，一手牽一個走向海邊。
完全忘了要等妻子送來防曬和毛巾，也忘了妻子叮囑的“看好孩子，別讓他們離水太近”。
冰涼的海水漫過腳背，帶來一陣舒爽。樂樂興奮地尖叫，
朵朵則小心翼翼地用腳尖試探著涌上來的浪花?！鞍职?，我能往里走一點嗎？就一點點！
”樂樂央求道?！靶校“职挚粗?！”李明遠看著兒子紅撲撲的笑臉，心情好了大半，
大手一揮同意了。他站在及踝深的水里，看著樂樂勇敢地往水里又走了幾步，
海水沒到了他的膝蓋。朵朵比較謹慎，只在淺水區(qū)玩。就在這時，李明遠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來一看，是張薇?！拔?？你到了嗎？”他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張薇焦急的聲音：“你們在哪個位置？我找不到你們！還有，
我剛又跟庫塔酒店確認了，他們就是重復(fù)扣款了！態(tài)度還很敷衍，
說系統(tǒng)問題要等幾天才能處理！這怎么行？明遠，你得馬上……”又來了。又是錢的事。
李明遠剛放松的心情瞬間又被點燃，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我在黑沙灘這邊！
你沿著沙灘走就能看到！還有，酒店的事能不能等回去再說？我現(xiàn)在帶著孩子玩呢！
那點錢不會丟的！”“那點錢？李明遠，那是一萬兩千塊！不是小數(shù)目！而且你什么態(tài)度？
我……”張薇的聲音也帶上了火氣。海浪聲有些大，李明遠為了聽清，
不自覺地往岸邊走了幾步，背對著孩子們。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電話里的爭吵吸引了。
“我什么態(tài)度？我就是不想度假的時候還天天算計這些雞毛蒜皮！你能不能有點情趣？
”“我算計？李明遠！家里開銷哪一樣不是我在精打細算？你以為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你大手大腳……”夫妻倆在電話里激烈地爭吵起來，都憋著一早上的火氣，言辭越來越尖銳。
李明遠完全沉浸在與妻子的爭執(zhí)中，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忘記了身后海浪聲的變化，
更忘記了他帶孩子們來海邊的首要任務(wù)是看好他們。他沒有回頭看一眼。就在他背對著大海，
情緒激動地和妻子爭論那筆旅費的時候，一個比之前都要高的浪頭悄無聲息地涌來，
然后猛地卷回。“爸爸——！”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被巨大的海浪聲吞沒。
李明遠隱約好像聽到了什么，但電話里妻子的聲音和自己的怒火蓋過了一切?！鞍パ胶昧?！
別說了！煩不煩！”他沖著電話吼了一句，“找到我們再說！”他怒氣沖沖地掛斷電話，
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情緒，這才轉(zhuǎn)過身。沙灘上，
只有幾雙零散的鞋子和幾個被海浪沖上來的小貝殼。剛才還在膝蓋深的海水里嬉戲的樂樂，
和站在淺水區(qū)的朵朵。不見了。李明遠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
“樂樂？朵朵？”他喊了一聲，聲音在海風中顯得單薄無力。沒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