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踩踏在夯實(shí)的土路上,發(fā)出嘚嘚的聲響。
劉拙用刀在座下的馬屁股上割了一刀,便在馬匹吃痛地嘶鳴中人馬合一,以一往無前之姿沖到了驛站之前。
他當(dāng)先看到的,就是由十幾個驛卒所化,被一層黑紅色干皺皮膜包裹著的骷髏。
它們原本渾渾噩噩的游蕩在驛站之前,在聽到馬蹄聲后,便齊刷刷的扭過頭,用眼眶里燃燒著的猩紅色鬼火看向劉拙。
這驚悚的一幕,直接讓他的心臟慢了一個拍子。
“片刻之間,你們的樣子怎么又變了?從血肉怪物變成了一堆骨頭棒子!”
心中的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因受傷發(fā)狂的馬匹已經(jīng)如同一道離弦之箭,徑直撞進(jìn)了骷髏群中。
所謂體壯則勇,讀書則智。
劉拙之前從來沒有砍過人,更沒有上過戰(zhàn)場,但在騎馬風(fēng)馳電掣沖出的這一刻,他強(qiáng)壯燥熱的肉體、劇烈激蕩的心跳和吹拂過耳邊的清風(fēng),出奇的讓之前心中所有的害怕、畏縮之念都被暫時遺忘了。
位于陣列最前方的,是與劉拙在一張床板上同睡了三個月的少年。
只見劉拙一抖韁繩,健馬前行的軌跡便微微偏斜,趙二那遠(yuǎn)比身旁怪物瘦小幾圈的骨架,就被馬兒的胸膛一頂高高飛了起來。
在體表干脆皮膜的破碎四散飛舞中,趙二還撞倒了后方兩個向劉拙沖來的骷髏,三者胡亂滾落在一起。
“我可憐的趙二兄弟啊,你到死都沒有真正睡過一次女人,如今又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別怕,也許在這個鬼神橫行的大地上,真的會存在一個流淌著奶和蜜,有七十二個除女陪伴的死后世界,為兄這就送你去安息?!?/p>
撞擊減緩了馬匹的速度,趁此機(jī)會,劉拙右側(cè)有一具體格格外高大的骷髏雙腿一彈,高高躍起向劉拙撲來。
雖然面目全非,但劉拙還是能認(rèn)出這是驛站的廚子所化,也許是看他長得瘦小的緣故,這廚子曾給他塞過不少豆餅、杏干之類的零嘴。
但此刻廚子的臉上已沒有了往日的和善,那雙猩紅的瞳孔里,只剩下對血肉和生命的渴望和貪婪。
這兇險的一幕,讓劉拙胸膛里的心臟更加劇烈地跳動起來,上頭的熱血讓他臉上瞬間暴起了密集的青筋,以雙手持鍘刀怒吼道。
“我送你一刀吧,也算以前的那些零嘴沒有白吃?!?/p>
劉拙沒有學(xué)過刀法,面對廚子的飛襲,他只是本能的將鍘刀上撩,在一身巨力和馬匹沖擊力的加持下,一刀砍在廚子頸上。
刺啦——鍘刀上崩飛的劣質(zhì)鐵屑化作燦爛的火星飛濺而起。
伴隨著一串密集的火星在鐵與骨間迸發(fā),一陣劇烈的酥麻感沿著手腕和手臂,瞬間傳遍了劉拙的上半身,他咬著牙硬挺才沒讓手里的鍘刀脫手而飛。
直到感覺突然手腕一松,他才看到廚子的骷髏身體沿著脖頸分做了兩段,摔落在馬蹄之后。
干凈利索地一刀斷首,讓劉拙心中一定。
“原來只是些樣子唬人的鬼玩意而已。”
疼痛和受驚使馬匹一路嘶鳴著橫沖直撞,他騎在馬背上開始更加賣力的左劈右砍。
寬大的刀鋒所過之處,在連綿的火花碰撞中切斷了沿途遭遇的所有顱骨、胸骨和臂骨。
六十里驛只有十幾個常駐驛卒,劉拙依靠一頓不成套路的胡亂劈砍和馬速的加持,竟然很快就沖出了骷髏們的包圍。
有感于這些骷髏妖過于孱弱不堪,甚至都不是自己這個身強(qiáng)力壯的騎馬持刀漢子一合之?dāng)场?/p>
劉拙在驅(qū)馬在驛站前方的這條道路上小跑一段距離后,干脆一拉韁繩,想要掉轉(zhuǎn)馬頭再沖一次把它們殺光。
沒想到受驚的馬根本不聽指揮,只自顧自的在驛站的三岔口前選了條道悶頭向前沖,他只能無奈的扭頭向后看了一眼。
但在背后看到的景象,卻讓他高漲的戰(zhàn)意驟然一冰。
只見剛才被劉拙一通砍殺的骷髏,竟然連一個都未死。
在它們的中央,之前一直未留意的那匹骨馬,血肉干枯的體表干硬外殼不知何時已經(jīng)剝落了一半,顯露出半具勻稱的猩紅馬骨。
在月光的照耀下,馬骨正反射出一種朦朧的柔和血光,將身周數(shù)丈之地全部覆蓋。
在柔光籠罩中,骷髏妖們從地上撿起自身掉落的骨骼殘片,安在身體的缺口上,那些恐怖的傷痕,便在傷口接茬處的血光閃爍中眨眼恢復(fù)如初了。
接著,這十幾具骷髏在月色中匍匐在地,發(fā)出如狼似狗的尖嘯,四肢著地的向劉拙撲來。
“一種植物,一堆皮這么脆的小怪里有個BOSS還就罷了,居然還有不死之身!”
劉拙低頭看了看手里被砍的卷刃的鍘刀,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自己這個戰(zhàn)士肯定干不死它們。
他當(dāng)即單手持刀往肩膀上一扛,以這種最節(jié)省體力的馬上持刀方式,無比干脆的拍馬向遠(yuǎn)處逃去。
在跑路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恨恨喊道。
“六十里驛的同僚們,不要再送了,等我的鬼裔血脈覺醒之后,我一定會回來讓你們靈魂回歸安寧的?!?/p>
……
今夜的月色正好,能將山路上的每一個凹坑和凸起的石塊,照得清晰可見。
劉拙才打馬跑了不過幾里地,身后追擊的骷髏們就在一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的馬鳴聲后不再追擊,由來路退回。
察覺到這一幕,劉拙只能遺憾地?fù)u搖頭。
“可惜,那匹馬也太聰明了點(diǎn),雖然看起來因為體表的外殼沒有完全剝落,還不能隨意移動。
但他沒有中我的誘敵之計,若是它們能再追的遠(yuǎn)點(diǎn),我有把握將這群骷髏全部砍死?!?/p>
至于趁它病要它命,趁骨馬無法移動時,直接沖陣取它的馬命。
劉拙表示自己的小命只有一條,屬性欄是個很強(qiáng)大的金手指,完全沒必要這么拼,這么勇。
不顧座下馬匹受傷的臀兒,劉拙沿著腳下去往臨沅縣城的山路又走了一段,便聽到一聲冰冷機(jī)械的提示音。
【已脫離狂骨之劫籠罩范圍,狼狽逃脫此劫,獲得一點(diǎn)劫運(yùn)】
或許是之前太過緊張的緣故,聽到屬性欄的聲音,確認(rèn)自己脫離了危險,劉拙整個人的身體頓時一松。
在砍人的時候感覺自己所向睥睨,戰(zhàn)無不勝,直到心里憋著的那口氣松懈才猛然發(fā)覺,自己全身都火辣辣的疼。
肩膀、胳膊、大腿、后背……
有使刀的時候過于依靠蠻力,被拉傷的筋骨;有面對眾骷髏圍攻時,被骨爪抓出的傷口;有用不慣鍘刀,被刀脊砸傷的淤青。
這具剛剛加點(diǎn)獲得的強(qiáng)健肉體,才用了一次就處處是傷。
不止于此。
就連方才龍精虎猛,熱血沸騰的精力也在迅速回落。
一時間劉拙的心臟狂跳如擂鼓,肺臟氣喘如病牛,周身毛孔發(fā)了一層熱汗,四肢百骸中開始涌現(xiàn)出濃濃的疲憊感,就連手里的鍘刀都有些抓不穩(wěn)了。
在馬背搖搖晃晃的顛簸中,他連忙點(diǎn)開屬性欄,將剛才收獲的唯一一點(diǎn)劫運(yùn)加在了體魄上,讓體魄的數(shù)值由0.3提升到0.4。
立刻,一股暖流便在劉拙的臟腑和筋骨中流淌而過,在深入肌里改造全身器官的同時,也讓他疲憊的軀殼一振,恢復(fù)了大半體力。
劉拙趁機(jī)將沉重的鍘刀從右肩換到左肩,讓發(fā)酸的肩膀能暫時歇一歇,在心中暗道。
“膂力高,體魄低,我現(xiàn)在雖然看著高大威猛,但全力出手的話很快就會變成軟腳蝦,早知道就該給體魄多分一點(diǎn)劫運(yùn)!
現(xiàn)實(shí)終究不是游戲,按照玩游戲的方式來加點(diǎn),很容易造就我現(xiàn)在的尷尬狀況。”
穿越三個月了,劉拙當(dāng)然不可能只顧著養(yǎng)馬,他對屬性欄上的各項信息已有所探究。
就以精氣神三元屬性中的【精】為例,它下屬的兩項分支屬性中,膂力代表著人身的力量和身體強(qiáng)度,體魄則代表著體力、健康、肉體活性甚至肉體壽命等屬性。
它們兩者相輔相成,共同囊括了人身軀殼相關(guān)的所有概念。
劉拙剛才以0.3的體魄支撐高達(dá)1.8的膂力,在骷髏群中一頓猛砍,對他的體力是一種巨大的負(fù)擔(dān)。
就如同一輛油耗驚人的汽車,只配了一個十升的油箱一樣,雖然馬力又猛,速度又快,卻不能持久。
可劫運(yùn)已經(jīng)加了,劉拙的這一身強(qiáng)健筋骨又不可能消退下去,他只有在日后將體魄的數(shù)值慢慢加起來,才能讓身體屬性一點(diǎn)點(diǎn)趨于平衡。
解決掉迫在眉睫的體力枯竭問題后,劉拙一邊繼續(xù)驅(qū)馬踱步趕路,一邊扯下幾根被自己大塊胸肌撐破的衣服碎布條,給身上的傷口做起了簡單包扎,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雖然今晚發(fā)生的一切極為突兀,但對于劉拙來說,他還是有一定心理準(zhǔn)備的。
因為繼承了前身記憶的他,腦子里實(shí)在充斥了太多妖魔鬼神殺人、吃人、某地因鬼神之亂盡成白地的殘忍故事。
遠(yuǎn)的地方不提,就是他現(xiàn)在所處的臨沅縣,六十年前就發(fā)生過一場讓縣里十室九空的恐怖殺劫。
現(xiàn)在臨沅縣能有這么多人口,全靠官府不停移徙流民移居。
這個鬼神橫行的世道里,凡人如野草一樣丟掉性命是一種常態(tài),誰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場天降橫禍突然落在自己頭上!
劉拙能在今晚的劫數(shù)中逃脫,殊為不易,對于六十里驛驛卒的死亡,他雖然感到很遺憾,但窮則獨(dú)善其身,他并沒有能力為別人做到更多。
“哎——”
身上的傷口很快就包扎好了,劉拙嘆了口氣,便繼續(xù)打馬沿著腳下的官道向前走去。
馬匹慌亂中跑進(jìn)的這條道是通往臨沅縣城的,在失去驛站這個寄身之所后,他準(zhǔn)備先去縣城投奔親戚。
但才走了幾步,雙眼在不經(jīng)意間一瞥看到的東西,卻讓他瞬間全身汗毛炸豎,猛地拉緊韁繩讓馬兒止步,緊張的環(huán)顧四周。
只見在前方的山路彎道上,正橫陳著一堆被斬的七零八碎的巨大慘白尸骸。
在那些破碎的殘骨上,還有一絲絲活著的肉芽在蠕動著。
剎時間,臨沅縣魏游徼在驛站門前說過的話被劉拙憶起。
“老子都說令牌在殺妖的時候丟了……”
“所以,這就是那只被魏游徼殺掉的妖怪嗎?”
在六十里驛,這只妖怪只憑一匹沾染了它血肉的馬兒,就能制造出十幾只骷髏妖。
那它的尸體在這里橫尸了這么久,又是否有人或野獸在路過時,被轉(zhuǎn)化成了骷髏妖呢?
劉拙想到這一點(diǎn),便將肩上的鍘刀改由雙手持握,在馬背上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起周圍的聲響。
只見皎潔的月光灑在山道上,他身后的來路沒有動靜傳出,前方的去路也寂靜萬分,只有兩側(cè)樹林里傳來極為細(xì)微的“沙沙”聲,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其中快速穿梭。
“聽奔跑的聲音,有點(diǎn)像四肢著地的生物,它們會是骷髏妖嗎?”
在尸骨前駐足不前的劉拙,先是抬頭看了看被尸骸和肉芽阻攔的前道,又扭頭看了看后退幾里就是六十里驛的后路,最后才看向窸窸窣窣越來越響的兩側(cè)樹林。
在略一思索后,他直接翻身下了馬背。
馬匹是沖鋒陷陣殺人時的極好助力,但身處這段進(jìn)退兩難的山道,騎在馬背上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之后,他又拉著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在馬臀的傷口上拍了一巴掌,讓這只畜生遠(yuǎn)遠(yuǎn)跑開一段距離,才將刀鋒拖在地上等待起來。
山道兩側(cè)樹林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耳中聽著越來越近的草木剮蹭聲,他緊握刀柄小聲喃喃道。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次可沒有逃跑的機(jī)會了,在四面都是絕路的情況下,只有舍命一搏才有一線生機(jī)……”
刺啦——
最先帶著風(fēng)聲破林而出的,是一只被干癟皮膜包裹著的狼形骷髏妖。
嗷——
它干癟的身體高高躍起在空中,身旁還飄飛著幾枚綠油油的葉子,兩只猩紅的狼眼帶著狂喜之色,張開狼吻居高臨向劉拙咬去。
看到這一幕,劉拙的嘴角瞬間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看來你們并不是妖妖都擁有那匹骨馬的智慧,竟然選擇了如此錯落有致的攻擊方式,這樣子……很好!”
呼?。。?/p>
在鍘刀斬破空氣的尖銳破風(fēng)聲中,這柄黝黑的巨大鐵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完整的圓弧,重重斬在了骷髏妖的頭蓋骨上。
在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中,熾亮的明黃色火星飛濺而起,狼頭上隨之出現(xiàn)了一道深深的斬切痕跡。
然后隨著劉拙巨大的力量將骷髏妖一刀貫在地面上,在劇烈的撞擊下泥土地被砸出一個不淺的凹坑,它堅硬的頭骨便沿著斬痕破碎開來。
而這顆頭骨的碎片才剛剛飛濺而起,另一側(cè)的林里便沖出了另一只狼形的骷髏妖,張口向劉拙的背后撲去。
以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這一幕,背后遇襲的劉拙雖驚不亂,扭腰轉(zhuǎn)跨,左步向后一踏,就調(diào)整了自己的位置。
同時劉拙雙手拖刀,將鍘刀自下而上奮力一撩,就在燦爛的火星中,沿著骷髏妖的胸骨一路開膛破肚,最終刀鋒微斜,順著粗大的骨縫砍斷了它脆弱的脊骨。
骷髏妖殘余活力的上半截尸骨摔落在地,還不待掙扎就被鍘刀刀尖扎入眼眶,另一顆狼眼也歸于暗淡。
但劉拙的臉上并未露出欣喜之色。
因為就在此刻,山道兩側(cè)的樹林里各有一只狼形骷髏妖,同時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