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后的天氣春雷乍動，雨水增多。3月8日晚便又下了一整晚的雨。
我來到殯儀館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午時，雨早已經(jīng)停了，
而此時殯儀館卻仍然到處殘留著春雨的淚痕，凄冷凄冷的，混合著殘枝落葉和行人的腳印。
殯儀館內(nèi)人頭攢動，來往的賓客往往神色沉重，只有少數(shù)無所顧忌的還在有說有笑。
我找到了阿平，他的模樣十分憔悴，黑眼圈很重，雙眼中盡是悲哀，
臉頰殘留著淚痕；一只手拽著一張紙，另一只手里夾著一支點燃的煙；一個人蹲在停尸房外。
“你來了?！卑⑵秸酒鹕恚曇羯硢〉卣f，阿平將紙條塞到口袋里，將煙咬在嘴里，
右手掏出了一盒紅雙喜，拿出一支遞給了我?！澳氵€好嗎？”我接過煙，問道。阿平點點頭，
悲傷的神色掩蓋不住；我沒有再多言，揮了揮手打斷要給我點煙的阿平，
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自顧自地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出聲，
“我早上才聽說這個事。”阿平背靠墻，搖了搖頭，緊咬著唇，全身開始微微顫抖，
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我靜靜地看著，不出一聲。阿平的一口一口地吸煙，夾著淚，
我也一口一口地吸煙，夾著風(fēng)。良久，阿平的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開口，“他才18歲。
”“哎……”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失戀了？”“是，也不是。”阿平說。
我疑惑地看著阿平。阿平從口袋里將紙?zhí)土顺鰜?，遞給了我。我接過紙條，認真看了起來，
片刻后，我一臉驚訝地看著阿平，“小弟，有這個病，你怎么沒跟我說？
”阿平悲傷地哽咽道，“我對不住他，我從來沒有正視他的病?！?，阿平的眼淚，
如同斷線的珍珠，阿平大口大口地吸著煙?！鞍⑵?，節(jié)哀，這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吧。
”我心里很難受，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知道這種病對于年輕人的傷害，更何況，
阿凡是一個驕傲的孩子。這時，阿平的親戚過來叫他，說是牧師來了，要舉行安息儀式。
我跟著阿平和他的親戚一同來到臨時大廳，看著擺在大廳中間的棺材，
我的眼淚終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從殯儀館回來的路上，我的心情是沉重的，
10多年的教育工作，聽說過很多學(xué)生自殺，每一次，都很感慨。這是第一次，
參加一個年紀比自己小得多的男孩的葬禮，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的弟弟，
那個自己也喜歡得緊，喜歡叫他弟弟的男孩。我還記得撈尸人說，
每年都有很多人從那個地方被撈起來，去年大概有7到8個。還有那個殯導(dǎo)師說，
清明前后自殺的學(xué)生是最多的，隔壁就是一個13歲的初中生。大概就是因為見得多了，
所以語氣略顯平靜，但是仍然能聽到其中的唏噓和無奈。阿平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們的感情大概可以用親如手足來形容；阿凡是阿平唯一的弟弟，兩人相差十幾歲，所以，
阿平平常對于這個弟弟是極為寵愛的；只是兩人的生活交集卻是極少的。阿平讀書時，
阿凡還未出生；阿凡讀書時，阿平已經(jīng)在工作了。阿平對于阿凡在學(xué)校里的生活了解得不多，
所以我也只能從他不甚其祥的話語中，大概聯(lián)想出了阿凡簡短的一生。
我們的對話大概是這樣的?！鞍⑵剑艿?，什么時候開始的？”我問阿平。
“呼……”阿平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悶沉地說。“阿凡他很驕傲的，這點你是知道的。
什么事都要和人爭勝，小時候總喜歡和大人下棋，卻又總愛悔棋，
輸了就會哭鬧；等到和小朋友玩游戲，贏了總喜歡哈哈大笑，
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之前我們都教育過他，想壓一壓他的傲氣。”我點了點頭，
腦海里回憶起了那個驕傲的小孩。阿平繼續(xù)說，“阿凡他很聰明，大家都說他是天才。
似乎不費力氣就能把書讀好，把成績考好，學(xué)習(xí)成績總是讓人羨慕?！卑⑵剿坪跸氲搅耸裁?，
頓了頓，繼續(xù)說，“阿凡他很善良，他總是善待小動物，他總是敏感且在意身邊的朋友，
他總是把自己能給的東西給別人。”“好勝與聰明的小孩，敏感而又善良，
卻是容易不合群的。其實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現(xiàn)象。阿凡處處與人爭勝，
總要和身邊的同伴作比較，輸了便會傷心許久；每一次考試，考了第二名便無法原諒自己。
他敏感，因為別人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會感覺到挫敗，
他總想給予所以往往會讓人不自在。他，便是這樣。”阿平的語速越來越快，等到說完，
聲音已經(jīng)顫抖了起來?！皠偃苏哂辛?，自勝者強?！薄叭送庥腥耍酵庥猩?。
”處處爭強好勝者，其實很脆弱。往往一次失敗，就會讓其無法承受。接下來，
便會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將他打垮。“未悟道的佛，終究不是佛?！泵舾卸屏嫉娜耍?/p>
同樣是脆弱的。他們?nèi)菀讖男”蝗丝凵蟽?nèi)向、多愁善感的標簽，甚至被人排擠和嘲笑，
尤其是男性，而這些，更容易將他打垮。我知道，阿平的意思。阿平緩了緩情緒，繼續(xù)說，
“阿凡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變得不再那么自信了。而且他的驕傲，
很逞強。我以為，阿凡是青春期叛逆。我并沒有太過關(guān)心他的心理問題?！薄鞍⒎渤醵悄?，
我聽爸媽說，阿凡和老師、同學(xué)處不來，想要換一個學(xué)校，我也沒有多想，
只是覺得阿凡有點任性了。阿凡在我的面前總是那么乖巧，順從，
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阿凡是心理出了問題?！卑⑵降穆曇粲悬c哽咽，我靜靜地聽。
“在阿凡初三那年，我其實是感覺到了。阿凡的成績開始急速下滑，他開始向爸媽抱怨，
他的情緒變得波動了起來?！薄翱墒?，可是！”阿平控制不住眼淚了。“阿凡他，
在我面前又總是很乖巧、很輕松，我以為、以為他只是壓力大，只是叛逆。我跟爸媽說，
不要給阿凡太多壓力，不要在阿凡的成績上計較太多。我以為，我對阿凡很好的?！薄昂髞?，
阿凡上高中，他的病已經(jīng)很嚴重了。阿凡告訴爸媽，他腦袋里有個聲音，跟了他好久好久，
他分辨不出真假?！薄澳菚r，我正被生活的壓力所困擾，半年才回一次家。
阿凡有幾次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腦袋里有聲音，他好像幻聽了。可是我卻覺得很荒唐，
我安慰阿凡讓他不要胡思亂想，讓阿凡讀書盡力就好，不要有那么多的壓力。后來，
阿凡沒有再給我打電話，因為他的病徹底爆發(fā)了?？墒?，我并不知道，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阿平已經(jīng)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彎著腰，壓抑著哭聲，
而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jīng)淚流滿面。我輕輕拍著阿平的背，因為，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不久，阿平用袖口把眼淚擦去，掏出一支煙，也給了我一支。
“爸媽并沒有告訴我弟弟身上發(fā)生的事情，而是默默地將這些事情全部承受了下來，
他們不想阿凡的事情影響我?！薄澳嵌螘r間，阿凡像是瘋了一樣，他大吼大叫，
他讓爸媽放他離開，他是天才，他的體內(nèi)流著貴族的血，他不屬于這里！
”“爸媽獨自帶著阿凡去看病，爸媽出現(xiàn)了分歧，爸爸不想讓阿凡吃藥，但是媽媽堅持，
因為她看不了阿凡瘋狂的樣子。阿凡的藥量很大，這些藥不知是救了他，還是毀了他。
”“后來，我回到家見到阿凡，就發(fā)現(xiàn)他變了，他的反應(yīng)開始變得遲鈍，舉止開始變得怪異，
情緒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我跟阿凡聊了很多次，他的思維很混亂，
他一會兒緬懷過去、一會兒暢想未來。他說自己是天才，流著貴族的血。他一直抱怨父母，
抱怨生活?！薄拔覜]辦法在家里長待，我告訴阿凡不要胡思亂想，
我一廂情愿的以為只要他長大了就會懂事了?！薄翱墒牵⒎驳墓之惻e動，
影響范圍開始變得更大了起來。老師、同學(xué)是最早感受到的，有同學(xué)向老師反饋，
然后老師向爸媽反饋。阿凡在學(xué)校里的適應(yīng)力開始變得越來越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