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魚中學的期末考試在初雪中拉開帷幕。艾利克斯握著鋼筆的手有些發(fā)僵，玻璃窗上的冰花像被凍住的海浪，遠處的教學樓頂已積了層薄雪，讓紅磚墻看起來像撒了把碎鉆。他習慣性摸向頸間的玉蘭花吊墜，卻觸到毛衣領口處楊玉蘭昨天塞給他的暖寶寶——她總說“加州男孩怕冷”，卻沒看見他偷偷在她的保溫杯里放了從加州帶來的橙皮。
考場外的走廊飄著消毒水與油墨混合的氣味，艾利克斯正往203考場走，忽然聽見熟悉的美式英語：“Alex！這里！”林夏穿著米色呢子大衣，校服領口別著枚金門大橋雪花徽章，手里揮著袋星巴克姜餅人餅干：“加州現(xiàn)在還穿短袖呢，上海的雪簡直像魔法！”她遞過餅干時，指甲上的金色美甲在雪光中格外耀眼，“給你，考試前補充糖分，我們舊金山的學校都這么干?！?/p>
艾利克斯剛要接，拐角處傳來腳步聲。楊玉蘭抱著答題紙出現(xiàn)，羽絨服拉鏈拉得老高，只露出半張臉，發(fā)間別著的玉蘭花發(fā)卡換成了銀色雪花款。她的目光在姜餅人餅干上停留半秒，隨即低頭翻看手中的《宋詞選》，指尖劃過“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注釋——那是昨天她教他的詩句，說“雪”在中文里藏著千萬種孤獨與堅韌。
“玉蘭也來考試？”林夏熱情地打招呼，忽然從包里掏出條印著棕櫚樹的圍巾，“給你帶的禮物！加州陽光主題，冬天圍上就像把海灘穿在身上?！庇裉m接過時，指尖觸到圍巾邊緣的英文刺繡：“No storm lasts forever.”（沒有風暴會永遠持續(xù)）。她想起艾利克斯說過，林夏的父親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就像她母親總說“梅花香自苦寒來”。
考場鈴聲響起前，林夏忽然湊近艾利克斯，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變了?！彼{眼睛里映著他毛衣上的玉蘭花圖案，“在加州時，你總說‘永遠向前追浪’，現(xiàn)在卻像棵開始扎根的紅杉?！彼钢滞笊先綦[若現(xiàn)的玉蘭花繩結(jié)，“是因為某個人嗎？”
艾利克斯的耳尖在冷空氣中發(fā)燙，想起昨夜在古籍室，玉蘭教他寫“雪”字，說這個字的結(jié)構像三片羽毛托起落在地上的雨。他望向203考場門口，楊玉蘭正把棕櫚樹圍巾塞進書包，露出里面印著文魚中學校徽的帆布包——那是他們在游園會贏的，此刻正被她用來裝備考資料。
歷史考試時，艾利克斯盯著“海上絲綢之路”的論述題，忽然想起林夏送的圍巾。題目問“文化交流中的變與不變”，他提筆寫道：“就像加州的陽光與上海的初雪，看似對立，卻在落在同片土地時，都成了滋養(yǎng)萬物的水。有人追浪，有人守根，而最珍貴的，是在浪潮與根系間找到的平衡?！?/p>
交卷時，他看見林夏的答題卡上畫滿了沖浪板與商船的簡筆，旁邊用英文寫著：“鄭和的寶船與沖浪板，都是人類對未知的擁抱?！倍鴹钣裉m的答案里，引用了《夢溪筆談》中關于“海市蜃樓”的記載，結(jié)尾寫：“真正的不變，是對不同風景的敬畏與接納。”
雪在午休時停了，操場成了白色的舞臺。艾利克斯在便利店遇見林夏，她正對著熱飲柜發(fā)愁：“姜茶和熱可可，哪個更像加州的冬天？”他笑著幫她選了姜茶：“試試這個，像上海的雪天里藏著加州的陽光。”遞過杯子時，發(fā)現(xiàn)她手機殼換成了文魚中學的雪景照，背景里隱約可見他和玉蘭在銀杏樹下的身影。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绷窒暮鋈徽f，指尖摩挲著杯壁上的水珠，“你筆記本里的畫，從單沖浪板變成了沖浪板旁的玉蘭花，就像你中文作文里的‘誤診’，根本不是誤診，是你心甘情愿被這片土地‘傳染’。”她忽然指著窗外，楊玉蘭正蹲在地上堆雪人，給雪人別上玉蘭花發(fā)卡，“她讓你知道，浪不是只能被追趕，也可以成為港灣?！?/p>
便利店的暖氣裹著茶香，艾利克斯望著雪人漸漸成型，想起今早收到的短信——楊玉蘭發(fā)來張照片，是她整理的期末復習筆記，每一頁都畫著小雪花與沖浪板，重點處用金粉標出：“雪是海的另一種形態(tài)，就像你是我的另一種解答?！?/p>
放學時，初雪開始融化，楊玉蘭的棕櫚樹圍巾露出一角，與她羽絨服上的玉蘭花刺繡相映成趣。艾利克斯忽然想起林夏說的“平衡”，原來文化差異從不是選擇題，而是像眼前的初雪與陽光，終將在少年的心中，融成一片既能追浪、也能看花的溫暖土地。
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林夏忽然把姜餅人餅干塞給艾利克斯：“給玉蘭的，就說加州的姜餅人愛上了上海的雪。”她轉(zhuǎn)身時，大衣下擺揚起的弧度，像極了沖浪板劃過浪尖的軌跡。而艾利克斯知道，有些相遇是為了讓你看見，原來無論來自哪片海洋，少年的心中，都能盛得下整個世界的風景。
雪水從校牌滴落，艾利克斯望著“文魚中學”四個鎏金大字，忽然明白，期末考試的真正答案，從來不在答題卡上——而在他望向楊玉蘭時，她眼中倒映的初雪與陽光里，在林夏轉(zhuǎn)身時帶著的加州與上海的雙重氣息里，在每個少年逐漸學會與不同的自己和解的過程中。
就像此刻，他遞給玉蘭姜餅人時，她指尖的溫度混著雪的清涼，而餅干包裝上的英文與中文標簽，正默默訴說著：最好的成長，是讓不同的風景，都成為生命里的晴雪。
上海的初雪在寒假第一天化了大半，弄堂里的青石板路泛著濕潤的光，老洋房的壁爐煙囪飄出淡灰色的煙，混著街角早餐攤的粢飯團香。艾利克斯站在梧桐樹下，望著楊玉蘭從石庫門里走出來——她穿著奶白色的牛角扣大衣，發(fā)間別著枚珍珠玉蘭發(fā)卡，羽絨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暖手寶，正是他上周說“像加州陽光濃縮成的小太陽”的那款。
“城隍廟的燈會昨天亮燈了?！庇裉m的睫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說話時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小霧團，“想去看嗎？聽說今年的主題是‘海上絲綢之路’，有鄭和寶船的燈籠?！彼f過個紙袋，里面是溫著的桂花糖粥，塑料勺子柄上纏著玉蘭花圖案的棉線——是她連夜織的，說“握著不凍手”。
豫園的九曲橋在雪后格外清亮，紅燈籠映著池面未化的薄冰，像撒了把碎鉆。艾利克斯跟著玉蘭穿過熙攘的人群，看她在老字號店鋪前駐足，指尖劃過繡著錦鯉的絲綢圍巾：“小時候外婆說，過年戴紅圍巾，能把壞運氣擋在雪外面?！彼鋈晦D(zhuǎn)身，將條藏青色圍巾塞進他手里，毛線里混著根銀線，在燈籠下泛著微光，“給你的，織的時候加了玉蘭花圖案，摸起來像海浪的紋路?！?/p>
午餐在城隍廟的南翔小籠包店。熱氣騰騰的籠屜揭開時，玉蘭熟練地用筷子戳破薄皮，湯汁在醋碟里蕩開漣漪：“先開窗，后喝湯，再蘸姜絲——這是吃小籠包的‘三步法’?！卑怂箤W著她的樣子，卻在湯汁濺到袖口時笑出聲：“原來比沖浪還需要平衡感?！彼f過濕巾，指尖劃過他手腕上的玉蘭花繩結(jié)：“你教會我沖浪，我教會你吃小籠包，我們扯平了。”
下午的電影是部中法合制的動畫，講述古籍里的神獸在現(xiàn)代都市冒險。當銀幕上的麒麟化作浦東的霓虹，又在弄堂的飛檐上現(xiàn)形時，艾利克斯聽見玉蘭輕輕說：“就像你把加州的沖浪板畫進我的毛筆字，文化也可以是流動的。”黑暗中，他看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手里攥著他送的、印著沖浪板圖案的電影票根。
散場后漫步外灘，江風卷著細雪掠過堤岸。玉蘭忽然指著對岸的燈光：“你看，東方明珠的光映在雪上，像不像你說的‘太平洋藍’？”她的大衣口袋里掉出張紙條，是她白天在豫園求的簽：“雙帆共濟，江海同春”。艾利克斯幫她撿起來時，發(fā)現(xiàn)背面用英文寫著：“The sea and the shore never argue, they just make waves together.”（海與岸從不爭吵，它們只是共同制造浪花。）
夜宵攤的阿姨認出他們，笑著端來兩碗赤豆湯：“小情侶要多喝甜湯，新年甜甜蜜蜜?！庇裉m的耳尖立刻紅透，卻沒反駁。艾利克斯望著她攪動湯勺的手，腕間的玉蘭花繩結(jié)與他頸間的吊墜在路燈下交相輝映，忽然想起《海狼》里的句子：“最動人的陪伴，是讓對方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見新的星辰?！?/p>
雪在午夜前又下了起來，送玉蘭回家的弄堂里，積雪在路燈下泛著珍珠光澤。她在石庫門前停下，從包里掏出個小禮盒：“給你的寒假禮物，別現(xiàn)在拆?！焙凶佑糜≈鴱V玉蘭的綢帶系著，輕得像片羽毛。轉(zhuǎn)身時，她的大衣下擺掃過他的球鞋：“明天去陸家嘴看雪景吧？那里的玻璃幕墻映著雪，像給城市穿了件水晶大衣?！?/p>
弄堂的鐵門在雪聲中輕輕合上，艾利克斯拆開禮盒，里面是本手工裝訂的筆記本，封面貼著他們在英語角、乒乓球場、古籍室的照片拼貼，扉頁寫著：“致我的加州浪與上海雪——愿我們永遠在彼此的季節(jié)里，看見光?！眱?nèi)頁夾著片干透的廣玉蘭花瓣，邊緣用金粉描著沖浪板的輪廓。
雪片落在筆記本上，艾利克斯忽然明白，所謂愛情，從來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像眼前的雪與燈，像她教他的毛筆字與他教她的沖浪歌，在差異里織就溫柔的網(wǎng)。就像她送的圍巾里藏著海浪的紋路，他送的暖手寶帶著玉蘭的香氣，有些心事不必說破，早已在對視時的雪光里，在分享的糖粥甜里，在共同看過的銀幕星語里，釀成了比初雪更清亮、比陽光更溫暖的默契。
弄堂深處傳來評彈的尾音，艾利克斯裹緊圍巾，上面的玉蘭花圖案在雪中愈發(fā)清晰。他知道，這個寒假的故事，不過是他們漫長“文化沖浪”里的一朵小浪花，而前方還有無數(shù)個帶著桂花香、雪光、墨香與海浪聲的日子，等著他們用腳步去丈量，用時光去書寫——那是比任何電影結(jié)局都更動人的、屬于他們的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