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字胡編輯，姓胡，單名一個“泗”，人稱胡四。
他越看稿子，那雙原本半瞇著的眼睛就睜得越大。
嘴里的煙斗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了火，煙灰簌簌地落在稿紙邊緣，他卻渾然不覺。
“啪！”
胡四猛地一拍大腿，驚得旁邊整理報紙的小伙計一個激靈。
“好小子！這開篇，這氣魄，簡直了！”
他霍然起身，動作之大，帶得椅子往后一滑，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等著！這稿子，我做不了主，得我們總編親自過目！”
胡四抓起稿子，看陳梟的眼神已經(jīng)全然不同，像是打量一件稀世珍寶，又帶著幾分急切。
陳梟依舊站在原地，神色平靜，只是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知道，這第一關(guān)，算是過了。
胡四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向二樓，腳步聲在木質(zhì)樓梯上踩得“咚咚”作響。
不多時，他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來了，身后跟著一位身著灰色暗紋綢衫，戴著金絲邊眼鏡，約莫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
這男人面容清癯，眼神銳利，行走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
他便是《晶報》的總編輯，劉文海。
劉文海走到陳梟面前，目光在他身上不著痕跡地掃過，重點(diǎn)落在他那雙沉靜的眼眸上。
“小兄弟，稿子是你寫的？”
劉文海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絲審視。
“是的，劉總編?！?/p>
陳梟不卑不亢。
胡四在一旁急切地補(bǔ)充：“總編，您快看看！這《射雕英雄傳》，絕對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劉文海接過胡四遞來的稿子，沒有立刻翻看，而是先打量了一下稿紙的厚度，又看了看那工整的蠅頭小楷。
“三萬字，手抄的？”
他有些意外。
“是?！?/p>
劉文海這才將目光投向稿件的開篇。
“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
只看了幾行，劉文海的眉頭便微微挑起。
這文字，老練，大氣，不似年輕人手筆。
他翻頁的速度漸漸加快，辦公室外依舊人聲鼎沸，但他周遭仿佛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嘈雜隔絕在外。
胡四在一旁搓著手，比陳梟還要緊張幾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于，劉文海合上了稿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看向陳梟，眼神中多了幾分贊賞與探究。
“這故事，是你原創(chuàng)？”
“是?！?/p>
陳梟回答得干脆利落，毫無負(fù)罪感。
反正此時才1926年，金庸先生都還不會打醬油呢。
劉文海沉吟片刻。
“故事確實(shí)不錯，情節(jié)引人入勝，人物也算鮮明。只是，這種武俠路數(shù)，如今市面上雖然不少，但能寫出新意的卻不多?！?/p>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這個，有點(diǎn)意思?！?/p>
胡四在一旁聽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聽到這句“有點(diǎn)意思”，才略微松了口氣。
“劉總編，您的意思是？”
陳梟問道，他知道，關(guān)鍵的時刻到了。
劉文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規(guī)律的“篤篤”聲。
“稿子，我們可以收。不過，稿費(fèi)方面……”
他看著陳梟，目光深邃：“我們報社對新人，一般是千字三元到五元?？茨氵@稿子質(zhì)量不錯，可以給到千字五元?！?/p>
千字五元。
在這個時代，對于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來說，已經(jīng)是不錯的價碼了。
許多底層寫手，甚至拿不到這個數(shù)。
陳梟聞言，卻是微微一笑。
“劉總編，明人不說暗話?！?/p>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這《射雕英雄傳》，若是連載，必然會引起轟動。它能給《晶報》帶來的，絕不僅僅是千字五元的價值。”
胡四在一旁聽得直冒冷汗，生怕陳梟把這事給談崩了。
劉文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欣賞。
這年輕人，不僅有才華，還有膽識。
“哦？那依小兄弟之見，該當(dāng)如何？”
劉文海饒有興致地問道。
“千字七元?！?/p>
陳梟比了個“七”的手勢。
“并且，我要求后續(xù)稿費(fèi)根據(jù)報紙銷量和讀者反饋進(jìn)行調(diào)整。若是銷量提升顯著，讀者反響熱烈，稿費(fèi)需進(jìn)一步提升?！?/p>
“若是反響平平，后續(xù)稿費(fèi)，總編可酌情下調(diào)，甚至停載，我絕無二話?！?/p>
這番話，擲地有聲。
既表現(xiàn)了對作品的絕對自信，也給了報社一個臺階和保障。
劉文海深深地看了陳梟一眼。
這小子，不簡單。
他沉吟良久，胡四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好！”
劉文海猛地一拍桌子。
“就依你！千字七元！后續(xù)看效果調(diào)整！”
他也是個有魄力的人，否則也坐不到總編輯的位置。
“不過，你這只是開篇，后續(xù)的稿子，能跟上嗎？質(zhì)量能保證嗎？”
這是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
多少作者虎頭蛇尾，開篇驚艷，后續(xù)便江河日下。
“總編放心?！?/p>
陳梟胸有成竹。
“后續(xù)故事早已了然于胸，只會更精彩?！?/p>
“那好！”
劉文海當(dāng)即拍板，“胡四，去擬合同！先預(yù)付他這三萬字的稿費(fèi)！”
三萬字，千字七元，便是二百一十塊大洋！
這筆錢，在這個時代，對于普通人家而言，無疑是一筆巨款。
胡四喜形于色，連忙應(yīng)下：“好嘞！”
他看陳梟的眼神，簡直像是看財神爺。
合同很快擬好，條款清晰。
陳梟仔細(xì)看過，確認(rèn)無誤后，便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當(dāng)那沉甸甸的二百一十塊大洋交到陳梟手中時，他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這不是他自己的錢，卻是他用自己的“智慧”換來的第一桶金。
這筆錢，不僅能解車行的燃眉之急，更能讓他的生活得到極大的改善。
“陳先生，合作愉快?！?/p>
劉文海主動伸出手。
“合作愉快，劉總編?！?/p>
陳梟與他握了握手。
“希望《射雕英雄傳》能盡快與讀者見面?！?/p>
“放心，最遲后天，就能見報！”
劉文海也是雷厲風(fēng)行之人。
他已經(jīng)能預(yù)感到，這部小說，或許真的能讓《晶報》的銷量再上一個臺階。
告別了劉文海和胡四，陳梟揣著那二百一十塊大洋，走出了《晶報》報館。
午后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上海灘的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有了錢，底氣自然就足了。
陳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找白小蝶分享喜訊，不過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街上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