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上的夕陽余暉，被那縷突如其來的鐵血肅殺之氣徹底攪碎。陳玄目光如鷹隼，鎖定官道方向。精神感知全力延伸，三十丈的界限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撐開，極力捕捉著那極遠處傳來的、冰冷而龐大的威脅。
風，帶來了更清晰的訊息。
不再是單純的肅殺，而是混雜著汗味、皮革、金屬銹蝕、以及無數(shù)生命躁動不安匯聚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兵戈之氣！如同無形的陰云，沉甸甸地壓向終南山。
他“聽”到了。
大地深處，那原本沉緩厚重的地脈搏動，似乎被某種密集而沉重的力量反復踐踏，激起一絲絲極其微弱卻充滿破壞性的紊亂漣漪。
天空高處，幾只盤旋的蒼鷹發(fā)出焦躁不安的唳鳴，振翅朝著遠離官道的方向疾飛，仿佛在逃離某種令它們靈魂戰(zhàn)栗的恐怖之物。
山林邊緣，鳥雀的驚飛更加密集，連一些晝伏夜出的走獸也惶惶不安地提前出洞，在林間盲目亂竄。
種種細微卻清晰的征兆，如同無數(shù)碎片，在他敏銳的感知與冷靜的分析下迅速拼湊成型——一支規(guī)模龐大、裝備精良、帶著濃烈侵略意圖的軍隊，正在逼近！其目標，直指這終南山，或者說，是終南山后那更為重要的戰(zhàn)略要地——襄陽！
“蒙古鐵騎…” 陳玄心中了然。這席卷歐亞大陸的戰(zhàn)爭洪流，終究還是蔓延到了這清修之地。山雨欲來風滿樓，這風，已帶著血腥味。
他不再停留，八卦步全力展開，身形如同融入暮色的魅影，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重陽宮。他需要確認，更需要為這即將到來的風暴做些準備。
重陽宮，這座往日莊嚴肅穆的玄門祖庭，此刻的氣氛已然不同。
陳玄甫一踏入山門，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緊張感彌漫在空氣中。巡山的弟子數(shù)量明顯增多，且步伐急促，神色凝重。演武場上，往日晨鐘暮鼓般的練劍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寂靜，以及低低的、充滿憂慮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蒙古韃子的大軍已經(jīng)過了唐州！”
“先鋒騎兵營！都是百戰(zhàn)精銳！據(jù)說領兵的是大汗帳下的猛將兀良合臺！”
“他們…他們會不會來攻打我們重陽宮？”
“別胡說！我全真教乃玄門正宗，蒙古人也要顧忌三分…不過，山下幾個莊子據(jù)說已經(jīng)被征糧隊騷擾了…”
“丘師祖和王師祖他們都在三清殿商議一整天了…”
弟子們的議論聲中充滿了不安。蒙古鐵騎的兇名，早已隨著無數(shù)屠城滅國的慘劇傳遍天下，即便身處深山，也令人聞之色變。
陳玄徑直走向三清殿。殿門緊閉，但里面透出的凝重氣息，隔著門扉都能清晰感受到。
就在這時，側門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
“讓開！快讓開！我要見丘師祖！緊急軍情！” 一個嘶啞而焦急的聲音響起。
只見兩名守山弟子攙扶著一個渾身浴血、衣衫破碎、氣息奄奄的中年漢子，踉踉蹌蹌地沖了過來。那漢子顯然經(jīng)歷過慘烈的廝殺，胸前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還在汩汩滲血，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充滿了急迫與絕望。
“丘師祖！王師祖！郭大俠…郭大俠派我來的！” 那漢子看到緊閉的殿門，用盡最后力氣嘶喊道。
吱呀——
三清殿沉重的殿門猛地被拉開！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孫不二等全真七子魚貫而出，臉上皆是凝重無比。丘處機一眼看到那重傷的信使，臉色驟變：“快！扶他進來！取金瘡藥！”
弟子們手忙腳亂地將信使扶入殿內，平放在蒲團上。王處一迅速上前，并指如飛，連點其胸前幾處大穴，暫時止住洶涌的出血，又取出一顆清香撲鼻的丹藥塞入其口中。
信使服下丹藥，精神稍振，顧不得傷勢，掙扎著從懷中掏出一封被血浸透大半、封口處蓋著“郭”字火漆的信函，顫抖著遞給丘處機，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卻字字泣血：
“丘…丘真人…郭大俠…讓我…拼死…送信…蒙古…蒙古大軍二十萬…已至新野…先鋒精騎五千…由…由兀良合臺親率…已…已分兵數(shù)路…入…入終南山區(qū)域…”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鮮血，眼神卻死死盯著丘處機：“他們…他們奉了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密令…一是…搜捕隱匿在終南山的抗蒙義士…和…和可能藏匿的軍資…二是…清剿所有…抵抗力量…尤其…尤其是…全真教…”
信使喘了口氣，眼中充滿了血絲與刻骨的仇恨：“那幫畜生…沿途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山下…山下好幾個村子…都…都被屠了！老少不留！他們還揚言…要…要踏平重陽宮…雞犬…不留！”
“什么？！” 郝大通脾氣最暴，聞言須發(fā)皆張，一掌拍在旁邊供桌上，堅硬的檀木桌面竟被拍出一個清晰的掌??！“韃子安敢如此猖狂！”
孫不二臉色煞白，雙手合十，低聲念誦道號。王處一眉頭緊鎖，眼中寒光閃爍。丘處機握著那封血書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強行壓下滔天怒意，沉聲問道：“郭靖賢侄現(xiàn)在何處？襄陽如何？”
“郭大俠…正率各路義士…死守襄陽…但…但韃子勢大…圍城甚急…城中…糧草軍械…皆缺…” 信使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開始渙散，“郭大俠…懇請…全真教…看在…天下蒼生份上…設法…牽制…入山韃騎…延緩…其…匯合圍城…之…之速…”
話未說完，信使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快！全力救治！” 丘處機厲聲吩咐道，立刻有懂醫(yī)術的弟子上前施救。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信使微弱的呼吸聲和弟子們忙碌的聲響。血淋淋的現(xiàn)實，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二十萬大軍壓境！五千兇悍的先鋒精騎已入終南山！清剿抵抗！目標直指全真教！山下屠村慘??！
沉重的壓力，如同終南山頂?shù)你U云，沉甸甸地壓在重陽宮的上空！
丘處機緩緩展開那封被鮮血浸染的信函。郭靖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除了信使所述，信中更詳細說明了蒙古騎兵入山后的可能動向、幾處抗蒙義士的秘密據(jù)點位置，以及希望全真教利用地利周旋、襲擾敵后、盡可能拖延時間的懇切請求。
“諸位師弟師妹，” 丘處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值此家國危難，蒼生倒懸之際！我全真教雖為方外清修之地，然‘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靖賢侄以襄陽一城獨抗蒙古鐵騎，是為大義！今韃虜兇鋒直指我終南，屠戮山下無辜，辱我玄門，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等豈能坐視？”
他目光如電，掃過殿中每一位全真七子，以及聞訊趕來的幾位三代核心弟子（趙志敬、尹志平等人皆在，只是趙志敬臉色蒼白，眼神閃爍）：“傳我法旨！”
“一、即刻起，開啟護山大陣，封閉次要山門，所有弟子進入戒備狀態(tài)，加強巡邏警戒！”
“二、速派精干弟子下山，聯(lián)絡山中各處抗蒙義士據(jù)點，示警并引導其向安全地帶轉移，盡可能保存力量！”
“三、收集整理觀中存糧、藥材，尤其是金瘡藥、解毒散等，準備接應傷員！”
“四、由王師弟、郝師弟、孫師妹各率一隊精銳弟子，依托山勢地利，以三才、五行小陣為主，襲擾入山蒙古騎兵小隊！切記，以襲擾拖延、保存自身為要，不可硬拼！”
“五、志敬、志平，你二人負責觀內防務調度與物資調配，務必確保觀內秩序不亂，老幼安全！”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達，如同定海神針，暫時穩(wěn)住了惶惶的人心。全真教這臺龐大的玄門機器，在戰(zhàn)爭的威脅下，開始緊張而有序地運轉起來。
陳玄一直靜立于殿門陰影處，冷眼旁觀。信使的慘狀、血書的控訴、丘處機的決斷，都印證了他之前的感知與判斷。他心中并無多少波瀾，亂世之中，這等慘劇早已預見。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趙志敬那蒼白閃爍的眼神時，心中卻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冷意。此人…恐生變數(shù)。
“陳道長，” 丘處機安排完畢，目光轉向殿門處的陳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與一絲懇請，“值此危難，韃虜兇殘，山下百姓涂炭。道長身懷奇功，不知…”
“我會留在山中?！?陳玄平靜地打斷了丘處機的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若遇韃虜，自不會袖手?！?/p>
他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慷慨承諾，但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丘處機心中大石落地，也讓殿中緊張的氣氛為之一緩！這位神秘強大的“道武”宗師肯出手，無疑是一份巨大的助力！
陳玄不再多言，對著丘處機微微頷首，轉身飄然離開三清殿。他的身影融入重陽宮愈發(fā)凝重的暮色之中。
山雨，已非欲來。
而是傾盆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