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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局中局:雙生暗影 冉溪玥 99288 字 2025-07-02 20:2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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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府邸在經(jīng)歷了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風(fēng)暴后,終于陷入了一種疲憊而壓抑的死寂。燈火大多熄滅,只有藏海臥房和……那間臨時(shí)充當(dāng)囚室、位于柴房旁的低矮小屋,還透出微弱的光。

臥房內(nèi),燭火被刻意調(diào)暗,只留下床頭一盞如豆的小燈??諝饫飶浡鴿庵氐乃幬?,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揮之不去。藏海依舊昏睡著,但呼吸已不再是那種令人揪心的微弱斷續(xù),而是變得悠長、平穩(wěn)了許多。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唇色也殘留著病態(tài)的淡青,但那份縈繞的死氣,終于被一絲極其微弱的生機(jī)所取代。

錢昭像一尊小小的守護(hù)神,蜷縮在床榻邊的腳榻上。他身上還沾著干涸的污血,小臉臟兮兮的,布滿淚痕,此刻卻因?yàn)闃O度的疲憊而沉沉睡去。即使在睡夢中,他的一只小手也緊緊攥著藏海的一根手指,仿佛那是連接他與先生生命唯一的繩索,稍一松開,便會天人永隔。

藏海是在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中掙扎著恢復(fù)意識的。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斤巨石。每一次試圖睜眼,都帶來劇烈的頭痛,像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顱內(nèi)攢刺。喉嚨里火燒火燎,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身體沉重麻木,仿佛不再屬于自己。他費(fèi)力地轉(zhuǎn)動眼珠,模糊的視線里,是床頂熟悉的素色帳幔,還有床頭那點(diǎn)微弱搖曳的燭光。

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冰凌,狠狠刺入混沌的大腦——書房的異香、失控的眩暈、冰冷的倒地、額角的劇痛、錢昭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香暗荼那張絕望麻木的臉和她手中高舉的黑色蠟丸……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他干裂的唇間溢出。

這微弱的聲音,卻像驚雷般驚醒了腳踏上淺眠的錢昭!

“先生?!”錢昭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瞪大,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懼!他幾乎是彈跳起來,撲到床榻邊,雙手緊緊抓住藏海那只冰冷的手,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先生!您醒了?!您感覺怎么樣?哪里疼?您說話啊先生!”他語無倫次,小小的身體因?yàn)榧佣鴦×翌澏丁?/p>

藏海費(fèi)力地聚焦視線,終于看清了眼前少年狼狽卻寫滿擔(dān)憂的臉。錢昭臉上的淚痕、污血和那深重的恐懼,像一把鈍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氣音。

“水……水!”錢昭立刻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地?fù)湎蜃腊?,顫抖著倒了一杯溫?zé)岬那逅?。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藏海沉重的頭,將杯沿湊到他干裂的唇邊。

清涼的水滋潤了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jī)。藏海貪婪地吞咽了幾口,才感覺找回了一點(diǎn)力氣。他靠在錢昭瘦小的肩膀上,目光緩緩掃過房間。藥碗、染血的布巾……一切都昭示著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劫難。

“她……呢?”藏海的聲音依舊嘶啞虛弱,卻清晰地吐出了這兩個(gè)字。他的目光落在錢昭臉上,帶著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錢昭喂水的動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狂喜瞬間被濃烈的恨意和冰冷的戒備取代。他知道先生問的是誰。

“那個(gè)毒婦!”錢昭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被我鎖在柴房旁邊的屋子里!她跑不了!等先生您好了,我親手……親手……”他咬著牙,后面的話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說不下去,但那雙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藏海沉默了。他沒有追問,也沒有對錢昭的恨意做出評判。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香暗荼……那個(gè)遞上毒藥,又獻(xiàn)出解藥的女人……她此刻在想什么?是恐懼?是后悔?還是……依舊麻木地執(zhí)行著“淵”的指令?昨夜她撲上來嘶喊“解藥”時(shí)那絕望瘋狂的眼神,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錢昭見先生閉目不語,以為他是累了,連忙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好,掖好被角?!跋壬鷦e想那么多,先好好休息。大夫說了,您傷了元?dú)?,要靜養(yǎng)?!彼穆曇舴湃崃嗽S多,帶著濃濃的擔(dān)憂,“我就在這里守著您?!?/p>

藏海沒有睜眼,只是幾不可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身體深處傳來巨大的疲憊和虛弱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然而,意識卻異常清醒。昨夜的一切,每一個(gè)細(xì)節(jié),都在腦海中反復(fù)回放。那奇異的苦香,那致命的蠟丸,香暗荼的掙扎,錢昭的絕望……還有最后那枚腥苦的“解藥”……

“淵”……他的弟弟(或妹妹)……到底想做什么?是貓捉老鼠般的戲弄?是想讓他在最信任的人手中經(jīng)歷背叛與死亡的痛苦?還是……這“解藥”本身,就是另一個(gè)更深的陷阱的開始?

思緒如同亂麻,牽扯著剛剛經(jīng)歷生死考驗(yàn)、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藏海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讓他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先生?您頭疼嗎?”錢昭立刻緊張地湊近。

藏海微微搖頭,示意無礙。他強(qiáng)迫自己停止思考?,F(xiàn)在,他需要的是時(shí)間,恢復(fù)這具破敗的身體。只有活著,才能繼續(xù)這場與至親為敵、與命運(yùn)對弈的棋局。

他緩緩抬起那只沒被錢昭攥住的手,動作遲緩而無力。指尖觸碰到額角包扎的布巾,傳來清晰的鈍痛。這痛楚,提醒著他昨夜的一切并非噩夢。

“藥……”他艱難地吐出一個(gè)字,目光掃過錢昭。

錢昭立刻會意:“先生要換藥?我這就去拿!”他連忙起身,跑到桌邊去取大夫留下的金瘡藥和干凈的棉布。

藏海的目光追隨著錢昭忙碌的小身影。少年臉上的疲憊和擔(dān)憂是如此真切。他緩緩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另一只手上——那只昨夜被香暗荼冰冷顫抖的手覆上、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手腕處,纏著的細(xì)棉布下,是昨夜失控時(shí)自己指甲劃破的傷口。而另一只手腕上……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香暗荼被他攥住時(shí)、那片迅速浮現(xiàn)的深紫色淤痕。

一個(gè)念頭,在疲憊混沌的腦海中,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當(dāng)錢昭拿著藥瓶和棉布回到床邊時(shí),藏海閉著眼,聲音低啞而疲憊地開口,仿佛只是隨口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給她……也送些傷藥去?!?/p>

錢昭的動作猛地僵在原地!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閉目養(yǎng)神的藏海,仿佛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

“先生?!”錢昭的聲音因?yàn)檎痼@和憤怒而拔高,帶著濃重的委屈和不甘,“您……您還要給她送藥?!她差點(diǎn)害死您??!她手腕的傷是她活該!是她……”

“小昭?!辈睾]有睜眼,只是淡淡地打斷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力量,像沉入深潭的巨石。“去?!?/p>

錢昭像被當(dāng)頭潑了一盆冷水,滿腔的憤怒和委屈瞬間被凍結(jié)。他死死咬住下唇,看著先生蒼白疲憊的側(cè)臉,眼圈再次泛紅。他不懂!他真的不懂!為什么先生還要管那個(gè)毒婦的死活?就因?yàn)樗詈竽贸隽恕敖馑帯??那也可能是“淵”的詭計(jì)!

少年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握著藥瓶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最終,他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在藏海那不容置疑的平靜命令下,化作了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極其不情愿的:

“……是?!?/p>

他攥著那瓶金瘡藥,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腳步沉重地、帶著滿心的憤懣和不解,一步步挪出了臥房,走向那個(gè)關(guān)押著“毒婦”的黑暗角落。

臥房里,重新恢復(fù)了寂靜。藏海緩緩睜開眼,望著帳頂那點(diǎn)搖曳的燭光,深邃的眼眸里,疲憊之下,翻涌著難以解讀的復(fù)雜暗流。給她送藥,是憐憫?是試探?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昨夜黑暗中那滾燙淚水和冰冷觸碰的……回應(yīng)?

燭火跳動了一下,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 * *

柴房旁低矮的小屋,只有一扇小小的、釘著木條的氣窗。潮濕、陰冷,彌漫著陳年木柴和灰塵的味道。一盞如豆的油燈放在角落的地上,光線昏暗,勉強(qiáng)勾勒出屋內(nèi)簡陋的輪廓。

香暗荼蜷縮在角落里一堆干草上。身體依舊因?yàn)楹笈潞秃涠⑽l(fā)抖。手腕上的淤紫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陣陣悶痛。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jìn)去,試圖隔絕這冰冷絕望的現(xiàn)實(shí)。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開鎖的嘩啦聲。

香暗荼身體猛地一僵,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是錢昭?還是……來處置她的人?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身體繃緊,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zhǔn)備。

門被推開一條縫。錢昭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擋住了外面微弱的光線。他并沒有進(jìn)來,只是站在門口,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釘在香暗荼身上。那目光里的恨意,幾乎要將她凌遲。

香暗荼不敢抬頭,只是將身體蜷縮得更緊。

“哐當(dāng)”一聲輕響。

一個(gè)小小的白瓷藥瓶被錢昭狠狠地扔了進(jìn)來,滾落在香暗荼腳邊的干草堆里。

“先生賞你的!”錢昭的聲音冰冷刺骨,每一個(gè)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極度的不情愿,“別以為這樣就能贖罪!你這條命,先寄存在這兒!”說完,他“砰”地一聲重重摔上門,重新落鎖的嘩啦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香暗荼僵硬地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只滾落在干草上的白瓷藥瓶上。那熟悉的樣式……是藏海常用的金瘡藥。是……他讓送來的?

這個(gè)認(rèn)知像一道微弱卻滾燙的電流,猝不及防地?fù)糁辛讼惆递痹缫崖槟颈涞男呐K!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只藥瓶,又猛地看向緊閉的木門,仿佛能透過門板看到那個(gè)剛剛離去、滿心憤恨的少年,以及……臥房里那個(gè)剛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虛弱不堪的男人。

為什么?

在她親手投毒,幾乎害死他之后……他為什么還要……給她送藥?

巨大的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沖垮了她強(qiáng)筑的心防。她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fù)炱鹉侵槐涞乃幤?。瓶身似乎還殘留著錢昭憤怒的體溫。

她拔開瓶塞,熟悉的、清苦的藥味彌漫開來。這味道,昨夜他曾遞給她,讓她處理手腕的淤傷。而此刻,又是同樣的藥……

香暗荼看著自己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的猙獰痕跡,那是他失控的證明。而現(xiàn)在,他送來的藥,是要治愈這道傷痕?還是……一種無聲的、殘酷的提醒?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再次洶涌而出。這一次,不再是恐懼的淚水,而是混雜著痛苦、困惑、自我厭惡,還有一絲……極其微弱、連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難以名狀的情緒。

她將藥瓶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瓷壁硌得生疼。身體蜷縮在冰冷的干草堆里,像一只被世界遺棄、卻又被施舍了一線微光的迷途羔羊。她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在狹小冰冷的囚室里低低回蕩。

窗外,夜色依舊深沉。

但臥房里那點(diǎn)微弱的燭光,和囚室角落這只冰冷的藥瓶,卻在這片絕望的黑暗里,投下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帶著復(fù)雜溫度的光影。


更新時(shí)間:2025-07-02 20:2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