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艱難地穿透柴房小屋那釘著木條的氣窗,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投下幾道狹長的、帶著塵埃的光斑??諝饫飶浡惛哪拘嘉逗鸵唤z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那是昨夜被扔進(jìn)來的金瘡藥瓶散發(fā)出的清苦。
香暗荼蜷縮在干草堆的角落,一夜未眠。身體因為寒冷和緊張而僵硬,手腕的淤紫在晨光下顯得更加刺目驚心。她手里依舊緊緊攥著那只冰冷的白瓷藥瓶,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瓶身,仿佛那是連接外界、連接那個剛剛死里逃生的男人的唯一信物。
昨夜錢昭那刻骨仇恨的目光和冰冷的警告猶在眼前,像冰冷的枷鎖套在她的脖頸上。囚禁,是她應(yīng)得的。可藏海讓人送來的這瓶藥……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她早已麻木絕望的心湖里,激起了無法平息的漣漪。為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憐憫?是試探?還是……另一種更殘酷的懲罰,讓她在愧疚和困惑中煎熬?
門外傳來開鎖的嘩啦聲。香暗荼的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將藥瓶藏進(jìn)懷里,警惕地看向門口。
門被推開一條縫,不是錢昭那張充滿恨意的臉,而是府里一個面相老實、膽子不大的中年仆婦。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瓷碗,里面是冒著熱氣的稀粥和一小碟咸菜。
“荼……荼姑娘,”仆婦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畏懼和疏離,眼神躲閃不敢看她,“吃……吃點東西吧?!彼龑⑼氲旁陂T內(nèi)的地上,像怕沾染上什么臟東西,立刻后退了一步。
香暗荼看著那碗簡陋的飯食,又看了看仆婦驚恐躲閃的眼神,心頭一片冰涼。她成了府里的瘟疫,人人避之不及。她默默地點了點頭,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仆婦見她沒有其他動作,如蒙大赦般迅速關(guān)上門,重新落鎖。腳步聲匆匆遠(yuǎn)去。
小屋重新陷入死寂。香暗荼看著地上那碗冒著熱氣的粥,卻毫無食欲。懷里的藥瓶硌著胸口,提醒著她那個復(fù)雜難解的問題。她最終還是掙扎著起身,拖著僵硬的身體走到門邊,端起那碗粥。溫?zé)岬挠|感透過粗瓷傳來,是這冰冷囚籠里唯一的溫度。
她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寡淡的米粥。每一口都味同嚼蠟,難以下咽。手腕的傷在動作間隱隱作痛。她放下碗,目光落在手腕那片深紫色上,又想起了昨夜藏海遞藥時的沉默,以及……他額角滲血的布巾。
鬼使神差地,她拔開了藥瓶的塞子。清苦的藥香彌漫開來。她遲疑著,用指尖蘸取了一點微涼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手腕那片猙獰的淤紫上。冰涼的藥膏接觸到皮膚,帶來一絲細(xì)微的刺痛,隨即是一種舒緩的清涼感。
她看著那片深紫在藥膏下顯得更加清晰,心里五味雜陳。這藥,能緩解皮肉的傷痛??尚目谀堑辣槐撑选⒈焕?、被恐懼和愧疚反復(fù)撕扯的裂痕,又該用什么來愈合?
* * *
藏海的臥房內(nèi),氣氛依舊凝重,卻比昨夜多了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
藏海靠在幾個軟枕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復(fù)了幾分往日的深邃,只是深處沉淀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冰冷的銳利。額角的布巾換過了,只留下淡淡的藥味。錢昭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像警惕的小獸,不時掃向門口的方向。
老大夫剛診完脈,捋著胡須,眉頭緊鎖:“先生脈象虛浮紊亂,元氣大傷,心脈亦有受損之象。那毒……實在霸道猛烈!若非……若非那枚解藥來得及時,強(qiáng)行將毒血逼出,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說到“解藥”二字時,語氣明顯帶著疑慮和深深的后怕?!爸皇沁@解藥本身,藥性也極為酷烈,以毒攻毒,雖暫時壓制了毒性,卻也傷了根本。先生務(wù)必要靜養(yǎng),萬不可再勞心傷神!老夫再開幾副固本培元、疏理心脈的方子,慢慢調(diào)理吧?!?/p>
藏海微微頷首,聲音低啞:“有勞大夫?!彼哪抗馄届o無波,仿佛談?wù)摰牟皇亲约簞倓偨?jīng)歷的死劫。
錢昭在一旁聽著,小拳頭攥得死緊。解藥!又是解藥!那個毒婦的“功勞”!他看著先生虛弱的樣子,心里的恨意如同毒草瘋長!他一定要查清楚!查清楚那毒婦的底細(xì)!查清楚那個躲在暗處的“淵”!
送走大夫,錢昭立刻端來煎好的藥。濃黑的藥汁散發(fā)著苦澀的氣味。他小心翼翼地吹涼,喂到藏海唇邊。
藏海沉默地喝著藥,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卻遠(yuǎn)不及心底那復(fù)雜的滋味。他需要恢復(fù)體力,需要思考。那個“淵”,他血脈相連的弟弟(或妹妹),用如此曲折狠毒的方式……目的究竟是什么?僅僅是為了折磨他?還是有更深層的圖謀?那枚所謂的“解藥”,真的只是解藥?還是……另一種控制或監(jiān)視的手段?
他的目光落在錢昭緊繃的小臉上。少年眼中的仇恨和擔(dān)憂清晰可見。藏海心中微嘆。昨夜若非錢昭不顧一切地強(qiáng)行喂藥……他恐怕真的已經(jīng)……
“小昭,”藏海喝完藥,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昨夜……辛苦你了?!?/p>
錢昭的眼圈瞬間又紅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強(qiáng)忍著眼淚,悶聲道:“先生沒事就好?!彼畔滤幫耄q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先生,那個毒婦……您打算怎么處置?還有那個‘淵’!我們……”
“不急?!辈睾5卮驍嗨?,眼神深邃,“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我需要知道,‘淵’……他到底想從這場戲里,得到什么。”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窗外陰沉的天色,仿佛要穿透重重迷霧,看清那個躲在暗處的血親?!澳敲督馑帯褪撬南乱徊狡?。”
錢昭似懂非懂,但看到先生眼中那熟悉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算計光芒重新燃起,心中稍安。無論先生要做什么,他都會緊緊跟隨!
藏海收回目光,落在錢昭身上,沉吟片刻,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尋常小事:“去把她帶來?!?/p>
錢昭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先生?!您要見那個毒婦?!”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抗拒而拔高。
“嗯。”藏海沒有解釋,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皫?。有些話,我要當(dāng)面問清楚?!?/p>
錢昭的小臉?biāo)查g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他無法理解!先生明明知道是那個女人下的毒!為什么還要見她?!萬一她再起歹心怎么辦?!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想要阻止,卻在藏海那沉靜如水的目光注視下,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少年的眼中充滿了委屈、憤怒和深深的不解,最終卻只能化作一聲極其不情愿的、帶著濃重鼻音的:
“……是。”
他像背負(fù)著千斤重?fù)?dān),腳步沉重地、一步一頓地離開了臥房,走向那個關(guān)押著“毒婦”的陰暗角落。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不甘和憤怒上。
臥房里,藏海緩緩閉上眼睛,靠在軟枕上,仿佛在積蓄力量。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指腹在錦被上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他在等待。等待那個親手將毒藥投入他香爐、又獻(xiàn)出“解藥”的女人。他要親眼看看她的眼睛,親耳聽聽她的聲音。他要從那細(xì)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