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村的炊煙在暮色中裊裊升起時,最后一位中毒的村民終于睜開了眼睛。
柳佳慧將最后一碗熬好的火蓮子湯藥遞過去,指尖觸到老人粗糙的手掌,感受到那久違的溫?zé)?,終于松了口氣。她轉(zhuǎn)身看向藥廬外,王霸天正蹲在老槐樹下,借著夕陽的余暉檢查玄令——經(jīng)過火山口的激戰(zhàn),玄令上的玉蝶紋樣愈發(fā)鮮活,只是邊緣還凝著層淡淡的白霜,那是紫袍護(hù)法的寒氣殘留。
“霸天哥,喝口水吧?!绷鸦鄱酥易哌^去,腳步放得很輕。剛才給王霸天處理左臂凍傷時,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結(jié)痂的傷口,他雖沒吭聲,喉結(jié)卻輕輕滾動了一下,那一刻她的心跳突然亂了節(jié)拍,像是被藥杵搗散的草藥,亂糟糟地纏在心頭。
王霸天接過水囊,仰頭喝了一大口,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清晰。柳佳慧慌忙移開目光,看向他手腕上的玄令:“這玉蝶紋樣,好像比昨天更亮了?!?/p>
“嗯,”王霸天摩挲著玄令,“紫袍護(hù)法的煞氣被巖漿煉化后,反而讓它吸收了至陽之氣?!彼鋈幌肫鹗裁?,抬頭看向柳佳慧,“對了,你那煉魂鼎很特別,剛才盛火蓮子時,鼎底的‘柳’字好像發(fā)光了?!?/p>
柳佳慧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鼎——早上匆忙中將它系在了裙帶上。這鼎是她母親臨終前給的,只說柳家女兒世代相傳,卻從沒說過有什么異象。她勉強笑了笑:“許是火蓮子的金光映的吧,這鼎就是個普通的藥鼎?!?/p>
話剛說完,張偉扛著捆干柴從村外回來,老遠(yuǎn)就喊:“佳慧,玄風(fēng)長老說晚上要在村口燒篝火驅(qū)邪,你把剩下的艾草拿出來曬曬!”他走近時看到王霸天,咧嘴一笑,“霸天哥,你的傷好點沒?我下午去后山采了點‘活血藤’,熬成藥膏敷上,好得快?!?/p>
王霸天揚了揚左臂:“好多了,玄令的金光一直在化解寒氣。”他注意到張偉褲腳沾著些暗紅色的泥土,這泥土黏性極大,只有村東頭的紅泥崗才有,而紅泥崗附近根本沒有活血藤。
柳佳慧也發(fā)現(xiàn)了,卻沒點破,只是轉(zhuǎn)身往藥廬走:“我去拿艾草,順便把活血藤處理了?!苯?jīng)過張偉身邊時,她瞥見他腰間多了個不起眼的黑布小包,邊角露出半枚青銅令牌的形狀,上面刻著個模糊的“衛(wèi)”字——這不是溪云村常見的物件。
夜幕降臨時,村口的篝火燃了起來。村民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孩子們追逐著打鬧,幾天前的絕望被驅(qū)散了大半。玄風(fēng)長老和紫淵長老坐在火堆旁,正和幾個年長的村民說著什么,時不時望向王霸天,眼神里帶著贊許。
林清雪靠在王霸天身邊,手里把玩著林岳留下的玉佩,忽然輕聲道:“你看張偉和佳慧姐,是不是很般配?”
王霸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張偉正笨拙地給柳佳慧遞烤紅薯,紅薯皮燙得他手忙腳亂,柳佳慧笑著接過,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他的手背,張偉的耳朵瞬間紅透了。他剛要點頭,卻見柳佳慧的目光越過張偉的肩膀,輕輕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里有光,像藏在藥草里的露珠,帶著點怯生生的亮。
四目相對的剎那,柳佳慧慌忙低下頭,假裝吹紅薯上的熱氣,耳根卻悄悄泛起了紅暈。王霸天心頭微動,想起玄冰獄里她舉著煉魂鼎擋在張偉身前的模樣,想起她給中毒孩童施針時穩(wěn)如磐石的指尖,此刻卻像株被風(fēng)吹動的桔?;ǎ钢烧f不出的柔軟。
“霸天哥,過來一下!”張偉突然招手,打斷了他的思緒。
王霸天走過去,只見張偉蹲在篝火邊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么,周圍的火光被他用身體擋住,形成一片小小的陰影?!澳憧催@個,”張偉壓低聲音,樹枝在地上劃出個奇怪的符號,像條盤繞的蛇,“今天在后山看到的,刻在塊石頭上,是不是血影教的標(biāo)記?”
王霸天皺眉細(xì)看——這符號比血影教的標(biāo)記多了個分叉的尾巴,更像是某種古老的圖騰。他正要開口,卻見張偉的手指在符號末端輕輕一點,那動作極快,像是在按某個機關(guān)的暗紋。
“這不是血影教的?!蓖醢蕴觳粍勇暽卣f,“有點像三百年前‘鎮(zhèn)南衛(wèi)’的軍徽,聽說當(dāng)年鎮(zhèn)南衛(wèi)曾在這一帶駐扎過?!?/p>
張偉的手指猛地一頓,隨即撓了撓頭:“是嗎?我爹沒跟我說過這個。”他用腳擦掉地上的符號,火堆的光映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那我明天再去看看,要是還有奇怪的標(biāo)記,就挖出來燒了?!?/p>
王霸天看著他轉(zhuǎn)身去找柳佳慧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鎮(zhèn)南衛(wèi)早在二百年前就已解散,張偉一個山村藥農(nóng),怎么會知道這個?而且他剛才按符號的手勢,分明是軍中傳遞暗號的“點煞手”,尋常人絕不會懂。
篝火另一側(cè),柳佳慧正往陶罐里添艾草,忽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她以為是張偉,回頭卻看到王霸天站在那里,玄令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佳慧姑娘,”王霸天的聲音很輕,“張偉的爹……到底是什么人?”
柳佳慧的手一抖,艾草撒了一地。她慌忙蹲下身去撿,聲音帶著點發(fā)顫:“張大叔就是個普通的藥農(nóng)啊,你問這個干什么?”
“他留下的地圖,”王霸天蹲在她對面,目光落在她散落的發(fā)絲上,“不僅標(biāo)了火山口的暗道,還在角落畫了個小記號,那是‘百草堂’的徽記。百草堂十年前就被血影教滅門了,據(jù)說最后一任堂主姓張,擅長用毒也擅長解毒,和你煉魂鼎上的‘柳’字,本是江湖上齊名的‘藥毒雙絕’。”
柳佳慧的肩膀猛地僵住,手里的艾草“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頭,眼里的慌亂來不及掩飾:“你……你怎么知道這些?”
“玄令能映出器物的過往?!蓖醢蕴炫e起玄令,火光透過玉蝶,在地上照出片流動的光斑,“剛才它碰到你腰間的煉魂鼎時,映出了個畫面——二十年前,一個穿黑袍的人把鼎交給你母親,你母親懷里抱著個襁褓,襁褓上繡著的桔梗花,和你袖口的一模一樣?!?/p>
柳佳慧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不是傷心,是積壓了太久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出口。她咬著唇沉默了片刻,聲音低得像耳語:“我娘說,我爹是百草堂的藥師,當(dāng)年血影教滅門時,他把我和鼎送到溪云村,自己引開了追兵……張大叔是我爹的師弟,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護(hù)我?!?/p>
她抬起淚眼看向王霸天,月光恰好落在他臉上,映出他眼底的溫和,沒有驚訝,也沒有質(zhì)疑。那一刻,柳佳慧突然覺得,藏了這么多年的秘密,說出來也沒那么可怕。
“那張偉……”
“他不是張大叔的親兒子?!绷鸦鄄恋粞蹨I,聲音漸漸平靜,“三年前張大叔救了個重傷的少年,就是現(xiàn)在的張偉。他醒來后什么都不記得,張大叔就收他當(dāng)徒弟,教他認(rèn)草藥。但我總覺得他不對勁——他認(rèn)識很多只有皇家藥圃才有的珍稀藥材,上次給李伯解毒時,他配藥的手法,和我爹留下的醫(yī)書里記載的‘九宮配藥法’一模一樣。”
王霸天想起張偉褲腳的紅泥和那個“衛(wèi)”字令牌,心中隱約有了答案。他剛要說話,卻見張偉舉著兩串烤土豆跑過來,臉上帶著憨厚的笑:“你們在說什么呢?快嘗嘗我烤的土豆,焦香焦香的!”
柳佳慧慌忙擦掉淚痕,接過土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張偉的手,他卻像觸電般縮回了手,眼神閃爍了一下。這個細(xì)微的動作,被王霸天看得清清楚楚。
夜深后,篝火漸漸熄滅。村民們陸續(xù)散去,藥廬里只剩下王霸天四人。玄風(fēng)長老和紫淵長老去查看村西頭的老井,林清雪靠在竹椅上打盹,手里還攥著那枚玉佩。
柳佳慧收拾藥罐時,聽到張偉在門外和人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她悄悄走到窗邊,借著月光看到兩個穿灰布短打的漢子站在老槐樹下,其中一人遞給張偉個油紙包,張偉接過時,左手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拇指和食指相扣,其余三指伸直,正是剛才在火堆旁畫的蛇形符號的手勢。
漢子走后,張偉拿著油紙包進(jìn)了藥廬,看到柳佳慧時嚇了一跳:“佳慧,你還沒睡???”
“這是什么?”柳佳慧指著他手里的油紙包,聲音有些發(fā)緊。
張偉把油紙包往身后藏了藏,干笑道:“沒什么,是張大叔托人捎來的草藥種子。”他轉(zhuǎn)身想往內(nèi)屋走,卻被王霸天攔住了去路。
“是‘鎮(zhèn)南衛(wèi)’的密信吧?!蓖醢蕴斓穆曇艉芷届o,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剛才做的‘蛇形扣’,是鎮(zhèn)南衛(wèi)傳遞緊急消息的暗號?!?/p>
張偉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手里的油紙包“啪”地掉在地上,滾出個小小的蠟丸。他猛地抬頭看向王霸天,眼神里的憨厚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銳利:“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王霸天彎腰撿起蠟丸,“重要的是,鎮(zhèn)南衛(wèi)早就解散了,現(xiàn)在打著這個旗號的,只有朝廷的‘暗影司’。你們潛伏在溪云村,到底想找什么?”
暗影司是當(dāng)今圣上秘密設(shè)立的機構(gòu),專門刺探江湖動向,手段狠辣,江湖人聞之色變。柳佳慧倒吸一口涼氣,看向張偉:“你……你是暗影司的人?”
張偉緊咬著嘴唇,雙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泛白。過了許久,他才頹然松開手,從懷里掏出那枚黑布包裹的青銅令牌,令牌上的“衛(wèi)”字旁邊,赫然刻著個極小的“影”字。
“我叫張硯,不是張偉?!彼穆曇魩еN與年齡不符的沙啞,“三年前暗影司派我潛入溪云村,目的是監(jiān)視血影教的動向,還有……尋找火蓮子?!?/p>
他看向柳佳慧,眼神里充滿愧疚:“張大叔知道我的身份,卻沒揭穿我。他說只要我真心救村民,身份是什么不重要……這次火山口的事,我用暗號通知了附近的暗影司據(jù)點,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追查血影教余黨了。”
柳佳慧只覺得心口發(fā)堵,轉(zhuǎn)身跑進(jìn)內(nèi)屋,砰地關(guān)上了門。她想起這三年來張偉(不,是張硯)陪她上山采藥、幫她搗藥、在她被地痞騷擾時笨拙地?fù)踉谒砬暗臉幼樱切┊嬅嫱蝗蛔兊媚:饋?,像被雨水打濕的藥譜。
藥廬里只剩下王霸天和張硯。月光從窗欞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兩道沉默的影子。
“玄冰獄的事,暗影司也知道?”王霸天問。
張硯點頭:“三百年前,鎮(zhèn)南衛(wèi)曾協(xié)助玄天閣看守玄冰獄,卷宗里記載過那里的煞氣和鎮(zhèn)獄獸。這次血影教散布寒毒,我們懷疑他們想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萬魂噬心陣’,用活人魂魄煉化邪器。”他頓了頓,抬頭看向王霸天,“你手里的玄令,是破解陣法的關(guān)鍵,暗影司……想見你一面。”
王霸天握緊玄令,玉蝶的光在掌心輕輕跳動:“我對朝廷的事沒興趣?!?/p>
“但血影教的余黨不會罷休。”張硯的聲音低沉下來,“紫袍護(hù)法雖然死了,但教里還有個更神秘的‘血尊’,據(jù)說當(dāng)年就是他指使吸血老魔盜取玄冰獄卷宗的。暗影司查到,他正在召集江湖上的邪派高手,目標(biāo)直指青云宗?!?/p>
內(nèi)屋的門突然開了,柳佳慧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卻挺直了脊背:“不管你是張偉還是張硯,明天都得跟我去給李伯換藥?!彼聪蛲醢蕴?,眼神里帶著種堅定,“還有,青云宗要是有難,我們溪云村不能坐視不管,我爹留下的醫(yī)書里,或許有能對付邪器的法子。”
王霸天看著她,突然笑了。這姑娘看似柔弱,骨子里卻比誰都堅韌,像她袖口的桔?;?,哪怕生在貧瘠的石縫里,也照樣能開出倔強的花。
張硯看著柳佳慧的背影,眼神復(fù)雜,最終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明天我跟你去?!?/p>
夜色漸深,藥廬里的藥香和月光纏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靜謐。柳佳慧坐在藥架前,借著油燈的光翻看著醫(yī)書,眼角的余光卻總?cè)滩蛔★h向窗外——王霸天還坐在老槐樹下,玄令的光偶爾閃過,像落在他身上的星子。
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真正的藥,能治身,也能治心?!被蛟S從王霸天用玄令救下張偉的那一刻起,她心里的那味藥,就已經(jīng)悄悄種下了。
而老槐樹下,王霸天摩挲著玄令上的玉蝶,想起張硯提到的“血尊”和邪器,又看了眼藥廬里亮著的油燈,眉頭微微皺起。他知道,溪云村的平靜只是暫時的,更大的風(fēng)雨,正在青云宗的方向悄然聚集。
風(fēng)掠過藥廬的竹簾,帶著遠(yuǎn)處山林的氣息。屬于他們的江湖路,又將在黎明時重新啟程,只是這一次,身邊的人心里,都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絆。